柳兰扬没有细讲这一点,但景昀能看出来。兴许是被文氏的人找上纠缠,文妙一直坐在最末的椅子里,低垂着头静静听景昀和师兄师姐谈话,看上去有点萎靡,又有点可怜,却还有点不易察觉的兴奋。 事实上文妙兴奋是因为她能借此机会把亲娘的坟弄走,往后不必再回这里来了。 “且等着吧。”景昀道,“天端文氏如何处置,后续还有得争论,不过此事既然直接捅到了右司使者面前,就不会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慕容灼点点头,凑过去仔细盯着月华瓶看,很迅速地转换了话题:“这次的幻境是个什么模样?” 景昀思考片刻:“说不好,对我师兄来说比较残忍。” 慕容灼疑惑:“嗯?” 她沉吟道:“按照幻境的发展趋势,大概是师兄人生的另一条道路。” 慕容灼听得似懂非懂:“什么道路?” 景昀总结道:“他当了皇帝。” 慕容灼愣了片刻,忽然惆怅道:“那一定很不容易吧。” 景昀不意没心没肺的王后殿下忽然冒出这么一句话,颇为惊讶地看了她一眼。 慕容灼挺起胸膛:“我当年是亲眼看过夺位之争的。” 她说着说着,又蔫蔫地叹了口气:“我那几个皇兄,全都把性命搭了进去,我父皇好歹是个明君,你师兄的父亲,连个正常人都算不上,疯子见了都要退避三舍。” “是啊。”景昀叹道,“很不容易。” 慕容灼又兴致勃勃凑过来:“你师兄在幻境中没有拜入道殿?” “没有。” “他的母亲和兄姐还是过世了,但是没有拜入道殿?” “没错。” “那他在皇宫里岂不是很可怜。”慕容灼忧心忡忡,不禁怜惜地看向了景昀——天可怜见,若是让慕容灼自己看见少师吃苦,和往心头直接捅刀子也没什么区别了,现在阿昀心里一定不好受。 “……” 景昀神情古怪道:“这个……” 江雪溪的处境乍一听确实可怜,但是他总能让别人比自己更可怜。 幻境中那些日子,尽管景昀在长乐宫寸步不出,不过她能从宫人那里听到许多消息,宫人们都跟随江雪溪多年,绝大部分是和颐公主甚至江皇后任用的人手,忠心耿耿自不必多言,言谈间向着自家主子,说起和江雪溪关系不睦的人,话里总会隐隐带出些情绪。 无一例外,景昀听到他们每个人的名字时,都是他们倒大霉的时候。 比如四皇子,据说和江雪溪不睦已久,不知怎么的,突然就被皇帝拔了舌头。 比如一位近臣,下注别的皇子,视五皇子江雪溪为心腹大患,要替主子分忧,屡次进谗言,不知怎么的,突然惹恼了皇帝,全家的脑袋都挂上了城墙,成为京城一道吓人的风景线。 又比如一位宠妃,意图走郑昭仪的路线,想要取代江雪溪成为皇帝不可或缺的知己,为此努力试图铲除江雪溪,不知怎么的,有一天宫里忽然就没了这个曾经炙手可热的美人。 桩桩件件惨案之后,很难说没有江雪溪的身影。 慕容灼转移话题,半边脸颊贴着桌面,侧头盯着瓶中的神魂碎片:“现在凑够三块神魂碎片了,再找到一块,肯定足够神魂的七成,到时候我们就叫少师带着唤神镜下来帮你布阵招魂。” 她话说到一半,秀丽的眉头又蹙起来:“我想少师了。” 景昀摸了摸她的头。 慕容灼惆怅道:“真的,我们连分开一整日都很少,现下不知不觉,竟然这么久没见到他了。” 她这是为了帮景昀的忙。景昀正要出言宽慰,慕容灼已经重新打起精神:“不过再一想,我们下来这才几个月,就已经找到三块神魂碎片了,现在只要再凑齐一片,就能见到少师啦!” 慕容灼指的是找齐四块神魂碎片,凤君会带着唤神镜下来帮忙,但被她这么一说,好像她们在找凤君的神魂。 景昀失笑。 慕容灼接着往下畅想:“把你师兄的魂魄凑齐,然后下小世界去养魂,你想要什么类型的小世界——对了,我突然想起来,你师兄神魂养好之后,该怎么办?” “什么该怎么办?”景昀问。 慕容灼道:“你师兄神魂养齐,可以复生,却还是个凡人,没有飞升,你准备怎么办?难道把他放在凡间,你自己回天上去?” 景昀摇头说不:“那等到师兄飞升,又要好几百年的功夫。” 慕容灼:“那……” 景昀说:“我和天君商量过了,就按照旧例走。” 慕容灼问:“什么旧例?” 景昀道:“我掌管南方九百世界,向天君要了三次副手,天君愣是一个可用的仙官也没调给我,人才全留下为她分忧,我的工作负担已经严重超过一司之长所该承担的任务了,所以按照旧例,我可以自行征辟仙官。” 不知为什么,慕容灼总觉得此刻景昀的怨气格外深重,她悄悄缩起肩膀,小声哦了声:“可是,从凡间征辟仙官属于特例,不能久留仙界。” 景昀道:“到该被遣回凡间的时候,我师兄早修到足以飞升了。” 慕容灼醍醐灌顶:“好主意!” 📖 绝音徽 📖
第75章 75 绝音徽(一) ◎那是穿透血肉的声音。◎ 入秋了。 苍州的秋日格外肃杀凛冽, 官道两旁的荒野中枯干野草没过人头,灰黄天际映出一轮升至当空的太阳。 正值午时,日头高悬, 然而这里的日光十分吝啬, 不肯将一星半点温暖投至大地。 官道旁有座小小的简陋茶棚,一家四口经营。平日里招待走官道的客商,生意寥落, 勉强糊口而已,有时一整日都见不到一个客人。 但今日,茶棚中的四张桌前,却全都坐满了人。 “什么涮锅水!”左起首张桌前,大汉重重拍案。 砰一声重响,那摇摇欲坠的破旧木桌经不住大汉重击, 摇晃两下, 轰然散落一地, 桌上的茶盏茶壶随之跌落,噼里啪啦脆响连篇,棚中顿时为之一静。 茶棚老板连忙哈着腰小步跑来,低眉顺眼地赔罪:“对不住,对不住, 小本生意,没什么好茶水, 客官多包涵。” 大汉却不肯善罢甘休, 冷笑道:“拿这种脏东西来消遣人么?打量着我们好欺负?” 老板平日里迎来送往, 客人多是些寻常小商人, 见这大汉衣着华丽, 身形高壮, 知道惹不起,并不敢还嘴。只是其他客人纷纷看了过来,‘脏东西’三个字老板实在不敢认下,只得低声下气地解释道:“茶叶普通,可确实不脏,那茶壶茶杯,都是再三清洗,干干净净的东西,兴许是质地粗糙,不合您的口味。” 大汉显然是平常盛气凌人惯了,眼看这身形伛偻的小老头竟敢还嘴争辩,双眉一横,也不见他动作,老板突然哎呀一声向前扑倒,眼看头脸就要结结实实砸在满地木屑瓷片中。 “够了!”一个清亮的女声响起。 大汉对面的那张桌子上,少女面如寒霜,站起身来,凌空一招,仿佛无形的手在空中攥住了老板的后心衣裳,将他险险扯住。 老板逃过一劫,重重跌坐在地上,吓得有些呆了。 一旁奉茶的小童不知是不是他孙儿,已经吓得嚎啕大哭起来。 大汉横起眼,看向那站起身来的少女:“哪家的黄毛丫头,奶还没断干净,就敢出来多管闲事。” 他本就生的高大,身如铁塔满面凶煞,眼睛一瞪更是吓人。那少女却丝毫不惧,冷声道:“天下人管天下事,你欺凌弱小,人人管得,何来多管闲事之说?” 不知从哪张桌子旁,冒出来一句突兀的:“好!” 大汉怒极反笑,突然一伸手,凌空抓向那少女领口。 方才少女招手间抓住茶棚老板,大汉看出她有修为在身,索性先下手为强,要给这不知天高地厚的黄毛丫头一点颜色看看。 少女怡然不惧,她躲也不躲,轻轻巧巧一侧身,那道气劲擦过身前急掠而去,没落到少女身上,反将另一边的棚子上打出个巨大的窟窿。 与此同时,她飞身扑上,双手成爪,直插大汉周身护体灵力。 转瞬间这小小的茶棚中,两人打了起来。 除了单独自成一桌的大汉,其余三张桌边都坐满了人。眼看情势变化,许多人都皱起眉,却也不愿掺和这场修行者的争斗,连忙各自退出去。 轰隆一声巨响,灵力气劲四溢。 那简陋的小小茶棚应声摇摇欲坠,尘土飞扬,眼看是要塌了。 棚外众人不约而同急急后退,免得受到波及,那少女百忙之中回头看了一眼跌坐在地上的老板,喊道:“快出去!” 老板如梦初醒,手忙脚乱半撑起身往外爬,棚子后面守着茶炉烧火的老妇人和小女孩听到了动静,连忙跑过来搀扶老板。 棚顶发出裂响,显然是即将倒塌。 棚中有寥寥几人没有动。 第三张桌前,坐着个轻袍缓带的年轻公子,正慢条斯理地从袖中抽出一张丝帕,开始细细擦拭十指。 那少女和大汉且战且退,朝棚外退去,打斗中途经第三张桌前时,年轻公子忽然将手中丝帕一抛。 丝帕飞至半空,倏然向四周伸展开来。 转眼间,雪白的丝缎遮天蔽日,将这摇摇欲坠的茶棚完全包裹在内,而这一切甚至只在眨眼之间。 下一刻,年轻公子伸出手,那只雪白修长的手,穿透了少女的腹部。 “呵——” 少女喉咙里挤出一个毫无意义的气声,她瞪大眼,重重跪倒在地。 年轻公子站起身来。 他的左手垂下,不属于他的鲜血从指尖上滴滴淌下,跌落至地。 大汉已经收了手,恭敬站在了年轻公子身后。 那身形伛偻的茶棚老板慢吞吞站直了身体,他明明矮小苍老,走到年轻公子旁边时,更显得不起眼。 老妇人跟在他身后,而不知何时,那方才嚎哭不休的小童和满手尘灰的小女孩已经消失在茶棚内。 少女委顿于地。 她的眼睛睁得很大,眼底满是难以置信的神色,一口又一口血沫从她唇边呛了出来:“你们……你们是……” 年轻公子低下头,从袖中抽出第二块丝帕,开始擦拭沾血的五指,甚至还朝她彬彬有礼地点了点头。 年轻公子、大汉、茶棚老板和老妇人,四个人将少女围在了中央。 即使少女腹部没有受到那突如其来的重创,此刻她也深陷包围之中,很难逃脱。 少女眼底流露出绝望的神色。 “你们这样不好吧。”一个声音忽然从角落里传来。 年轻公子猝然回首,瞳孔骤然紧缩。 茶棚尽头的阴影里,还摆着一张桌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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