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睡觉吗?”景昀问。 这位殿下受不了苦,闻言顿时开始揉眼睛:“要!” 景昀示意慕容灼自己去床上躺下,她自己倚靠在榻上,随手解下了眼前的白绫。 她睁开了眼。 那当然是一双非常漂亮的眼睛,睫羽浓密眼如点漆。但眼底没有半分光彩,顾盼间光芒暗淡。 景昀握住那块长得和普通白绫一模一样的云罗,水一般的触感从掌心淌过。 凤君曾经应天君之邀来看她的眼睛,看完之后对她说:“你的眼睛本身并没有问题,是缺失神魂导致失去视物能力,要想恢复只能摆个招魂阵,没日没夜招几年,或许能捞回来一星半点残魂,我可以尝试用离火帮你修复魂魄,也许有些作用。” “找回残魂能够修复损毁的神魂吗?”景昀问。 凤君沉吟片刻,字斟句酌道:“从过往经验上看,找回的残魂越多越完整,神魂碎裂的越少,修复起来成功的可能性越大。” 说完,凤君郑重地补充:“神魂问题向来棘手,如果你愿意修复,需要先立下契约。修复不成不能心怀怨恨伺机报复——不是针对你,每个来修复神魂的仙神,都要立下契约。” “那倒不会。”景昀轻声道,“如果,我想请凤君帮我修复一个人的神魂,他的神魂遭受过重创,但我能找齐所有的碎片,有望成功吗?” 凤君皱眉:“如果能找齐碎裂的神魂,那么成功的可能性会大大增加。” 他停顿了一下,提醒道:“找齐所有的碎片才行,少了一角、一寸、一点,都不是找齐,修复神魂需以离火煅烧,齐全有齐全的煅烧之法,不齐有不齐的煅烧之法,如果用错了方法,离火立刻会把神魂烧得干干净净。” 景昀沉默片刻,点头道:“我明白了,多谢凤君。” “不必多礼,有需要来凤族即可。”凤君说,他走出数步,又很郑重地回来叮嘱,“凤族禁止寻衅。” “……”景昀说,“我们同僚多年,我的品行应该没有问题吧。” 凤君很自然地说:“我相信你是个正直的人,但是仙神也有私心,请凤族出手修复魂魄需要付出极大的代价,所以来此的仙人无一不是为了至亲至爱,一旦失败,眼看着至亲至爱永堕阴司地底,至此灰飞烟灭,即使品行再好的人,也可能发疯。” 他笑容微敛:“所以,景司主,我还是要提醒你一句。” “做好最坏的准备。” 作者有话说: 这一章短是因为断章问题,每天更新平均字数三到四千,偶尔会有大章掉落,明天那章会长一点,鞠躬~
第9章 9 ◎——自己假冒自己的师侄,天底下竟还有这样的事!◎ 次日一早,慕容灼离开了客栈。 出门不到一刻钟,她又原路回来,像一阵飓风刮进了房中,哗啦一声打碎了门边的大花瓶。 景昀倚在榻上不知干什么,闻声开口:“拆房子么?” “殓房被烧了!”慕容灼急急道,“玄真观调动了许多弟子出面,城门已经封了,严进严出,修行者需要验明身份,否则不得离开!” “殓房被烧了?”景昀意外抬头。 慕容灼连连点头:“烧成白地了。” “竟然开始封城门了?”景昀扬起眉梢,“不怕引起不满么?” 慕容灼差点踩上碎瓷片,谨慎地挪开两步:“应该不会,据说殓房着火的时候,烧起来的场面非常奇怪,像是妖火,现在城里的百姓人人自危,害怕还来不及。” 说完,她拧起秀丽的眉:“阿昀,算起来,这火在我们走之后就烧起来了——你说,是那几个道殿右司弟子烧的,还是真的有妖族放火?” “你靠近殓房去看了吗?”景昀问,“是妖族的话,妖气应该有残余。” 慕容灼摇摇头:“没有,殓房附近有玄真观长老守着,附近不许人过去,我摸不清他的修为底细,担心贸然潜行过去被发现,会惹来麻烦。” “你做的对。”景昀说。 她沉吟片刻,下了结论:“不会是右司弟子烧的,烧了殓房,这件事就闹大了,玄真观不可能高高举起轻轻放下,这和右司的根本目的相违背。” “真是妖族?”慕容灼瞬间回想起昨晚搜魂看到的内容,“是那群杀手的同伴?右司弟子没死,熊妖他们又被咱们杀的杀抓的抓,所以他们干脆一把火烧了殓房毁灭行迹?” 紧接着她又推翻了自己的判断:“不对,这反而把事闹大了。” 这里是河阳城,人族的地盘。右司弟子秘密办事,不得已的时候还可以自陈身份,玄真观隶属道殿,不可能不给道殿面子。但妖族可就不一样了,人族和妖族隔着数千年的血海深仇,尤其是在宣州、在河阳城,这里可是有将妖兽头颅堆作京观的传统。 景昀嗯了一声。 慕容灼意识到景昀似乎心不在焉,奇怪地上前两步探头过去,想看看景昀在干什么,华丽宽阔的广袖一展,险些又把一个瓷瓶碰翻。 慕容灼手忙脚乱扶住瓷瓶,一转眼正对上了景昀的目光。 玄真道尊纤长睫羽下乌黑漂亮却毫无光彩的眼睛朝向慕容灼,面无表情。 “……” 景昀站起身,霜白外袍一丝不苟,云罗覆上双眼,朝外走去。 “走吧。” 慕容灼还没反应过来:“去哪里?” “玄真观。” . 两个时辰之后,慕容灼陷入了巨大的震惊之中。 她坐在玄真观接待贵客的小厅里,手捧一盏顶级甘露,桌面上摆满了各色灵果,就连供奉在一旁花瓶里的鲜花都散发着灵气。 “慕容前辈。”玄真观的女弟子看见慕容灼手里的甘露盏空了,立即拎着玉壶过来给她续上,“观主的意思是,今晚设宴为二位前辈接风,请问前辈您有什么忌口。” “没有。”慕容灼恍恍惚惚地摆手,“客随主便,客随主便。” 两个时辰之前,景昀带着她来到了玄真观大门前,自称是第十七任道殿正使拂微真人江雪溪的入室弟子,要面见玄真观观主。 不但守门的玄真观弟子愣住了,跟在景昀背后的慕容灼也愣住了。 ——自己假冒自己的师侄,天底下竟还有这样的事! 玄真观弟子第一反应就是不信,然而景昀白绫覆面,气质缥缈若仙,身边还跟着宫装华贵的慕容灼,怎么看也不太像骗子。 于是弟子连忙叫来了一位程姓长老。 程姓长老修为显然不低,和景昀打了个照面,立即意识到她的修为胜过自己,说话的语气都客气了很多——只是再客气,程长老也还保持着最基本的智商,小心翼翼地询问景昀是否能够自证身份。 景昀想了想,说:“家师平生只收过我一个弟子,所以他的一身绝学尽数教授于我,长老心中若有疑虑,我可以为长老展示。” 她的话音未落,程长老顿时露出了难以置信的喜悦神采,做了个手势:“兹事体大,程璧不敢疏忽,请仙子移步演道场。” 景昀一口应下,顺便看了一眼慕容灼,道:“这是我的徒弟,小徒年幼,且让她在此稍等吧。” 程长老当然没意见。 被留下的慕容灼:? 景昀一去不回。 但她回不回都不要紧,因为慕容灼受到的礼遇已经足够表明一切。 程长老刚过来的时候,慕容灼喝的茶水是普通的甘露,景昀走了一刻钟之后,两个玄真观弟子急急赶来,替换掉了厅中的普通侍从,顺便换上了顶级甘露,灵花灵果。 “自己给自己当师侄,还把我变成了徒孙辈分。”慕容灼无声地喃喃,“这是要做什么呀!” 她到底不是傻子,慕容灼看得出来,景昀一开始根本没有想过同道殿打交道。然而在慕容灼说殓房被烧之后,景昀忽然改变了主意,带着她前来冒充自己的徒孙。 现在看来,景昀应该冒充的很成功。 与此同时,演道场。 “承让了。”景昀说。 玄真观观主踉跄了两步,在一边程长老的搀扶下站稳,面上却不见任何不悦,反而满脸喜色:“得受前辈指点,实乃幸事。” 观主和景昀交手之前,听景昀提出‘不动灵力,只动剑招’,心中还半信半疑,直到十剑之内,景昀空手夺走了他的随身佩剑。 观主是积年的老狐狸了,面上喜笑颜开,心底惊涛骇浪——以他的修为,在道殿里也很排得上号,但如果不动灵力,在面前这个少女面前居然过不了十招。 更要命的是,观主自幼熟读道殿典籍,一双眼比鹰隼还利。他看得出来,面前这位自称姓云的少女,所用剑法全都是纯正的道殿功法,然而其中有几招,分明是自千年前那场惊世惨祸后就已经失传了的剑法残篇! 千年前天地大变,四极摧、九州崩。天灾频频妖魔横行,道殿尊使及各派宗师奔赴各地,鲜血性命不要钱的填进去,直到道尊景昀在承天台上设剑阵为引,一力斩杀妖皇魔君,重塑四极九州,才镇压了动荡的妖魔,维持住了九州岌岌可危的秩序。 但那场惨祸实在造成了难以想象的动荡,道尊斩杀妖皇魔君之后,修为功德当即封顶,立地飞升。道殿及各派精锐折损大半,许多典籍被毁功法失传,因此而丧命的百姓更是无法计数。 刹那间观主上前一步,白胡子都快飘起来了,语气像是见到了自己暌违多年的亲娘:“晚辈少年时曾于道殿内承教,聆听玄真道尊、拂微真人两位祖师的功绩,心中仰慕,只恨自己晚生数百年,不得拜见祖师尊面,不料今日竟有幸能见到前辈,真是晚辈的荣幸!” 程长老眼珠子都快瞪脱眶了。 观主心里叹气——这个师弟是他最信重的人,心性纯正刚直,哪里都挑不出毛病,但太过刚直了也不大好,比如现在脑子转的就有点慢。 面前这位自称拂微真人弟子的云姓前辈身份是真是假?观主不敢断言,只有道尊、正使及道殿各位尊使才能判断,不是其他人能够妄自断定的。观主一旦承认,立刻就会得罪许多人——这相当于他擅自给道尊找了个祖宗,这是他有资格下断言的事吗? 但话又说回来了,不管她身份是真是假,观主敢以自己的毕生修为断定,她的道殿功法和用出的剑法绝对是真的,其中包括失传已久的许多残篇。 凭借她掌握的这些残篇,道尊不一定会承认她是拂微真人的弟子——拂微真人是玄真道尊的师兄,如果她是拂微真人的弟子,等于为九州之上所有的修行者凭空找来一个压在头顶的祖宗——但绝对不会否认她是道殿中人,并且还会以礼相待,至少也要给她一个道殿供奉的身份。 河阳玄真观观主的身份在河阳乃至宣州都有些分量,放在整个道殿里又不算什么了。所以观主话里话外从始至终没有直接承认她的身份,绝不给自己落下话柄,但这并不妨碍观主待她百般恭敬——如果这位前辈开心了,愿意把残篇功法的完整版本泄露给他一两部,将来这就是观主修行道路更进一步的莫大本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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