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数字只一听就令人心惊,柳真人脱口道:“这几个孩子掉南泽渡里了?还是忘愁海?” “南泽渡也没有开场死这么多的。”张三真人蹙眉道,“照霜。” 梅照霜十分机敏,闻言便要再度过去查看情况,忽然只听惊呼声从几处营帐内接二连三响起,脚步下意识一顿,旋即反应过来,快步奔去。 张三真人和柳真人对视一眼,心底同时生出警意,分别退回各自的营帐中,稳坐阵法枢机之上。 其实不必梅照霜与柳真人身边的弟子一一过去询问,二人耳力出众,早将那些营帐中传出的惊呼声听在耳中,听出那些出声的宗派同样发觉弟子命灯出了问题。 柳真人面色严峻,广袖一拂,一道寻常无奇的白绢从袖中飘出,飞至空中徐徐铺展开来。浓黑的墨痕仿佛凭空生出,随着白绢铺展不断显现。 这便是道殿历代传承的重宝之一,生死簿。 生死簿从上至下,写着二十一个名字,皆是此次进入社稷图中的道殿弟子。 社稷图的门槛说实话并不高,境界跨越幅度又极大,从金丹初境,到化神巅峰。 虽然一万个凡人中,只有一个能引气入体踏上修行之路,而一千个修行者中,能修至金丹境的绝不超过一只手,再加上‘年轻弟子’这个限定条件,足以筛下去大部分人人。 即使如此,人还是太多了,所以道殿及各大宗派,以及中小宗门散修们分配到的名额都是有数的,还要再经历新一轮的遴选。尤其道殿身为道门之首人才济济,能拿到社稷图入场券的弟子,那当真是最受看重的顶尖人杰,折损了任何一个,都要心痛不已。 只见生死簿上二十一个名字中,已经有一个名字暗淡下去,只剩下浅淡墨色。 “是施其松的弟子。”柳真人面色凝重道,“那孩子已经有了元婴中境的修为,怎么会连第一日都熬不过去,社稷图里一定有了变化!” 他朝张三真人投去询问的目光。 社稷图由道殿管辖千年,道殿对其有所研究。虽不能操控社稷图,却摸索出些门道,正如他们现在布下的这个阵法,实际上便是道殿为那些入社稷图弟子的安危考虑,所留下的一条退路。 只要阵法运转不息,在社稷图开启的十日里,可以强行将入社稷图的弟子们拉出来,但如此一来,社稷图便会立即关闭,下次开启仍在百年之后。 此外,即使不冒险拉出弟子,只要坐镇大阵的众位真人同时将大阵催发到极致,还可以短暂地打通一条与阵中一人交流的通道,但这样仍然算是外力干扰秘境,社稷图虽不会直接关闭,却也会发生震荡。 柳真人当然不是看见危险的苗头就要打退堂鼓,他是想看情况如果变得更加危急,则视时机与阵中道殿弟子联系。 张三真人说:“先别着……” 他话音未落,梅照霜再度狂奔而来,这次她彻底无法维持平静,小脸涨的通红:“师叔!启明宗刘长老在营帐中呕血身亡了!” 张三真人猝然抬首,那双有气无力耷拉着的眼猛地睁开:“怎么回事!” 随着话音出口,各处营帐中,坐镇其中的大能全都抬起头,眼底神色微变。 天地间没有任何异动。 但这些修为已臻化境的大能们自然能感觉到这平静表面下的变化。 大阵如一条环环相扣又猝然断裂的绳子,在无形的虚空中拉扯出了破碎的裂声。 ——阵法的一角,悄然崩解了。 . 与此同时,慕容灼来到了隐雾林的另一边。 血气随着她靠近,不断变淡消泯,等到慕容灼赶来此处,那些血腥味已经变得很淡很淡。 泥土中、草叶梢、树干上,四处都散落着星星点点的血迹。泥土像是一锅烧开了的水不断翻涌,起伏不定,滋滋有声,土中的血迹随着它翻涌不息飞速淡化,终归于无。 按照慕容灼最起初在隐雾林那段察觉到的血气,这里的血说不定可以积起一个血泊。然而隐雾林不愧是秘境中最奇诡的地点之一,这里的泥土草木均有灵性,喜食血肉,按照景昀所说,这里便是个天然的杀人所在,甚至都不必处置,这片密林会自行清扫血迹尸体。 慕容灼飞来的路上遇着些阻碍,等她赶来时,这些血迹只剩下星星点点的残迹,再看不出这里方才发生了什么。 她的脸色很难看。 王后殿下即使再天真烂漫,听景昀讲过她师兄拂微真人当年在隐雾林中遇着的凶险故事后,也不会一厢情愿的猜测这里只是死了数只动物,而非修行者。 慕容灼从空中降下,足尖却未触及地面。她保持着悬空的姿势,伸手一招,地面上一件物品被气流卷起,悬在了她眼前。 那是个镶嵌着红宝石的金耳饰,细看不起眼,却十分精致。 慕容灼隐隐觉得有些眼熟,思忖片刻,终于想起这件耳饰在哪里见过。 它属于天枢小队中,那个叫做岑陵的少女。 作者有话说: 景昀正在和穆真人喝茶,和这边好像属于两个片场,明天出来。
第84章 84 绝音徽(十) ◎景昀神色复杂道:“您辛苦了。”◎ 隐雾林外的草野中, 隐藏着很多凶兽。 它们的身形隐没在比人还高的草丛深处,一双双幽绿金黄的眼睛闪烁着贪婪的光。 秘境外真正的隐雾林没有秘境中这般凶险,反而风景如画, 极为美丽, 自然也不会有一片潜藏着无数凶兽的草野。 但秘境中的隐雾林里,多出了重重杀机,成为秘境中最令弟子恐惧的地点之一, 能够从林中出来的弟子,大多已经伤痕累累,战力衰退,而在这个时候,草野中的凶兽便会突然发动袭击,从而饱餐一顿。 是的, 这些凶兽甚至都不是那位画下隐雾林的上清宗宗主随手添上的, 而是纯粹的秘境产物。 身为凤族王后, 慕容灼见过的小世界不知凡几,对小世界的了解远比其他仙神要多。因此当她踏出隐雾林,面对着草野中凶兽闪烁的幽绿瞳孔时,她意识到社稷图不愧是此方世界数一数二的至宝,它已经在一定程度上接近于一个小世界了。 当然, 社稷图和小世界之间还有极大的差距,但如果将它作为一个秘境来衡量, 社稷图足够凌驾于世间绝大多数秘境之上。 她朱红的裙摆右下角撕裂, 像是被利爪一类的尖利物品扯碎的。脸色有些疲惫, 头发散乱, 一手拎着扯碎的裙角不住打量, 漂亮的面容不高兴地沉着, 显得又委屈又可爱。 任谁来看,这都是一个在隐雾林中吃了亏、受了伤,很委屈的漂亮姑娘。她身上没有太多灵力波动,像个修为很弱的普通人。 但一个普通人,是不可能安然无恙从隐雾林中离开的。 这个道理很简单,但凶兽们并不懂。 一只鹰虎兽从草野中飞了出来。 鹰虎兽这种凶兽兼具鹰的敏捷速度与虎的残忍凶猛,生嚼修行者就像嚼九月的桂花糕一样轻松。它是这片草野中的霸王,当它展开双翅直扑慕容灼面门时,没有凶兽敢与它争锋。 然而那只鹰虎兽飞出的下一刻,便爆发出无声的凄厉嘶鸣。它的喙张得很大,金黄的眼睛瞪得滚圆,瞳孔中仿佛倒映出了天底下最可怕的事物。极致的恐惧让它发不出声音,甚至忘记了与生俱来飞翔的能力。 慕容灼不躲不闪,甚至负起了双手。 一种非常玄妙,无可捉摸的神秘和威严,从她窈窕的身体里由内而外,缓缓散发出来。 那是凤凰血脉中天然的威势。 妖族崇尚血脉、魔族则更崇尚血脉,但以血脉论英雄乃是天底下最残忍的事,因为血脉是天生天赐,谁都无法选择。 论起血脉,天上地下,又有谁能胜过凤凰一族? 顷刻间连绵野草水波般摇曳起伏,草丛中现出无数只凶兽的身影,它们急速向后退去,仿佛看到了天底下最可怕的事物。有些凶兽跑得慢了些,竟然被其他凶兽毫不留情地踩进了脚底,饶是它们身体强度远胜寻常,也发出了痛苦的嘶嚎。 那惨叫是无声的,即使到了这种时候,毫无来由又根深蒂固的畏惧仍然使得它们连叫出声都不敢。片刻之中凶兽潮水般褪去,消失的干干净净,只留下一些被踩踏死伤无法移动的凶兽躺在草丛中,绝望地哀嚎。 而那只最先扑向慕容灼的鹰虎兽,从慕容灼释放出刻意压制过的血脉威压之后,就已经吓得呆了。它重重坠落及地,来不及逃走,只能用翅膀遮住头,轻微地瑟瑟发抖。 慕容灼挑起描画精致的细眉。 那些逃走的凶兽令她有些不满,直到看见这只鹰虎兽无比害怕的模样,才稍稍满意了些。 慕容灼曾经亲眼见过凤君镇压暴动兽潮,目光一瞥之下万兽慑服,便是如今鹰虎兽这幅五体投地的模样,甚至还要更为恐惧不堪。 她鼓起了腮,显得有种娇嗔的可爱。 下一秒,她伸手提起那只装死的鹰虎兽,朝远处走去。 . 流空岛的时间流速和其他地方相比,稍微快了些。 景昀讲完,日头已经偏西。 她并不擅长讲故事,说话往往平铺直叙,穆真人却听得很认真,时不时给她添一杯茶,经常兴致勃勃地发问,偶尔身后鸡笼里的两只鸡试图破笼而出,穆真人才会短暂分心片刻镇压它们。 “没了?”穆真人问。 景昀道:“没了。” 穆真人的神情有点遗憾,又有点伤感。 他缓缓道:“这么快啊。” 话音落下,沉默片刻,他又道:“其实也很慢。” 前后两句话截然相反。 因为他说的本就不是一回事。 景昀神色复杂道:“您辛苦了。” 辛苦吗? 当然辛苦。 一道神识,守在秘境中的流空岛上,一守就是千余年。 流空岛固然极大极美,是世间难觅的洞天福地。然而即使再大再美,待上千余年,和囚徒又有什么区别? 穆真人仰头望着天边那轮沉下去的太阳,眼底生出很多复杂的情绪,道:“外面的太阳,也是这个模样吗?” 景昀点头道:“是。” 穆真人怅然道:“我都忘记了。” 景昀目光落在他握着茶盏的那只手上,指尖已经渐渐变得透明。 这是即将消散的征兆。 穆真人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变得透明的指尖,笑道:“我上一次见到人,还是六百年前,没想到还能等来个认识的小辈,和我说说话,不枉我坚持这么久。” 景昀涩然道:“流空岛是您所画……” 她想说难道没有别的办法了吗,穆真人却仿佛猜出她心中所想,洒然道:“我活了这么久,比本体多活了一千多年,早活够了,不想再在这里永无休止的坐牢,就算是囚徒也得有个刑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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