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孵便是数月,后来连涂栩心都看得纳闷。 “猫三狗四,哪怕是孵个狼出来也该够日子了,这里头能是什么?” 越这么说,蛋越是八风不动,安安稳稳地睡着大觉。 姬扬误入魔界之后,那灵蛋像是倏然察觉自己大限将至,一直在不住摇晃。 此刻青年走了两步,它晃得更急,连带着行囊也微微发颤。 姬扬把蛋托在袖上,一拂手把它变回原先大小,看见蛋上花纹更深,已有微微裂痕。 他看得皱眉。 “这可不是破壳的好时候。”姬扬低声说:“你应该能察觉到,这附近并不安全。” “你贸然跳出来,我未必能护住你。” 灵蛋似乎能听懂他的意思,本来还在摇晃着啄壳,临时老实了。 姬扬把蛋变小又收回去,刚走几步,行囊又晃起来。 他看顾着四方动静,询问道:“你一定要今日破壳?” 蛋晃了晃,隐隐有叽喳声。 ……还是只鸟。 姬扬轻声道:“你若出来,如有安全归处,自行寻去吧。” “如果没有,记得躲在我袖子里,别被妖魔一口给吃了。” 蛋小幅度又晃了晃,好像是听明白了。 他不再管它,在残阳里往更深处寻去。 白骨枯林深处,隐约可见有环状洞窟,结构很是奇诡。 反常的是,这附近均只有他一人的脚印,连气息味道都独他一份。 没有虫鸟鸣声,没有兽行足迹,如同死气沉沉的一处废谷。 姬扬握紧剑柄,一路不敢掉以轻心。 寂静里,只有鸟啄蛋壳的单调响声,好似平地上有人在敲门,很是瘆人。 “叩叩叩。” “叩叩。” 他绷着神经,已在担忧这声响会招来危险。 可行囊里幼鸟啄壳更快,似是急于出来。 姬扬紧贴岩壁行路,把手掌都按在岩石沙土上,不断确认除了啄壳之外是否还有别的动静。 “叩叩叩。” 如同敲门声的鸣响里,他突然间听见有什么在嘶嘶做声。 紧接着不等人反应,从岩壁到山脉都轰然震颤,好似大地要骤然裂开! 姬扬倏然起身,飞身腾至半空。 竟有八尺来长的血盆大口自地底破土而出,横贯半空扑咬而来! 他剑飞如梭,一闪身避开惊险一咬,侧头便看见那巨口里翻转向外的密密麻麻六层针齿! 臃肿盲虫生得遍身棘刺,长到还未看清尾巴便一头扎进沙层里,如大蟒般潜泳深处! 好险!! 他再飞高更多,便会被魔守们寻见踪影。 可如果再低一些,没等闪避开这般啃咬,恐怕会连人带剑给扑到地上! 一上一下尽是死路,只有那幼鸟还在不住剥啄。 “叩叩!叩叩叩!” 没等姬扬反应过来刚才蹿至高处的是什么物事,那棘刺沙虫蛄蛹着再度杀来,一冒头又张开了六层密齿! 他侧身再避,长剑末端竟蹭到倒钩针齿上,如脆壳般便被轻易刮走了! 青年倒吸一口气,后背已被冷汗浸透,急召铃铛呼啸四周,以扰开它的听觉。 棘刺沙虫只是扭动着一顾,便循着气味再度扬起重重獠牙扑咬而上! 千古以来,悲哭窟何曾有过除它以外的胜者! 这一身刺皮,刀剑不侵,火烧不裂,连肚腹都一并裹得严严实实。 便是魔渊主人来了,一样会绕过此处,不扰了这噬人浑虫的清净! 姬扬强控着残剑飞行避顾,被一甩尾拍到黄岩沙坡上,呛出一口浊血。 行囊杂物散落一地都变回原般大小,彻底失去灵力护持。 那沙虫竟然灵窍全开,且生了三条可分可拢的蝎针长尾,杀人亦是轻如反掌! 他眼看那阴影逼近,心知今日将命断于此,悔极而笑。 倏然里,一声清啼试探着叫出来。 沙虫厉鸣一声,极恐慌地扭动起来,立刻就要调头遁去。 可那鸟儿顶开蛋壳,更坚定地长声清嗥,声响比方才还要来得嘹亮。 拱桥飞廊般的巨虫竟被这一声定在原地,浑像是被捉住七窍般动弹不得! 姬扬抹开嘴边浊血,肋骨已被拍断了一根,强撑起身体看向鸟鸣处。 幼鸟浑身还糊着蛋清,扑棱着钻出半腿高的蛋壳,把长尾翅膀都舒展开来,很是畅快地抖擞一番。 只见它额上翎羽纤灵飘逸,长尾拖曳深青眼翎,周身玄青粼粼生光,已有几分凤皇之形! 青年怔怔伸出手去,拂开它修长细颈上的黏液,哑声道:“你……是鸾鸟?” 小鸾鸟欢啼一声,展翅扑棱两下,直直朝着拱山般的庞然巨虫飞去! 沙虫仍被远古时的恐怖记忆震慑着,尚未明白这仅仅是一只雏鸾。 还未等它在先祖尽被屠戮的惨梦里惊醒,幼鸾已经飞至它的巨硕脑后,一啄便刺透筋脉,挑出深藏其间的虫丹出来。 沙虫悲鸣一声,竟就如此踉跄着跌摔在地,溅得满场沙尘仿佛落雨! 幼鸾本欲自己咽下虫丹,可又歪着脑袋看着满身是血的姬扬,如小豆子般在比她大几十倍的虫脑袋上蹦了两下,歪歪扭扭地飞过来,把虫丹放到姬扬手里,很亲昵地拿脑袋蹭了蹭他的脸。 姬扬满口是血,仍处在亲见飞鸾的惊异里。 他被断掉的肋骨刺得腹痛不止,浑身上下尽是伤痕。 可就在此刻,无情道心似欲浮起,在等他渡此一劫。 青年缓缓闭上双眼,把重得性命及亲抚鸾鸟的情绪都一并驱散。 喜这一字,不要也罢。 无情之痕在丹田里猛然炽亮,已是功成。 他再睁开眼睛时,眸子里全无波澜,周身灵力却在急速恢复积蓄。 无哀无喜,此道已开。 鸾鸟见青年只静静看着自己,又蹭了蹭他的手,扬起翼展飞回沙虫的浑圆身躯上,开始自顾自地啜饮它的灵髓。 那沙虫明明还囫囵活着,却好似已因本能被震慑到彻底断了念想,一动不动地任幼鸟将自己活吃至死。 青年缓缓坐起身来,一扶肋下自行回位,剧痛里仍无情绪。 凝结这魔物近千年道行的独一枚虫丹,此刻就落在他的手中。 如若不吃,前路未定,生死仍旧未卜。 可如果吃下这枚虫丹……便是接纳它近千年的嗜杀饮血,至此浸了魔气。 往后再想辟净魔气,苦寻仙路,便是把周身血液都洗过一遍,也未必能挽回半分。 幼鸟汩汩饮着虫髓,周身青羽玄色更重,渐渐连尾羽都一片漆黑。 姬扬凝眸看它,把苦笑咽下。 连初生雏鸟都知道,在此等残酷的地方,不杀则亡。
第32章 -1- 雏鸟原是青鸾, 因啜饮虫髓的缘故,渐渐将沙虫魔息度化得遍体玄黑,叫旁人看了, 定说这是只阴翥。 它蓦地抬首, 眼神仍是纯净天真, 见姬扬在刻画灵契, 一蹦一跳地过去应了。 近百天里, 鸾蛋乃是长期受了他的灵力照拂, 其实早已归服。 待灵契结成, 姬扬低声叮嘱它不要高飞,避免招来魔使的追杀。 青年握着虫丹想了又想,终是仰头咽了。 趁着此刻还算安全,他还有克化转圜的余地。 千年虫丹生得圆润冰凉,好似硬生生吞下了一颗金珠般, 坠得喉肠发痛。 姬扬阖着睫毛, 已做好入魔的准备。 乍一入腹, 便有无数狂气嘶吼发散, 如血色飓风般刮向他的灵海! “好痛,好痛哇!!” “你是什么怪物,你不要吃我!!” “虫, 是虫子, 虫子!!” 那沙虫千年里吞噬的大小生灵,均有凝滞不散的痛苦冤屈随魔气凝在丹内。 有绝望嘶吼,有痛哭愤恨,便是寻常鸟兽临死前一样也怨气冲天, 此刻疯狂反噬着他的灵台! 若不是刚才无情道心又固一痕,他的魂魄均会扛不住这般重击, 被冲垮到四分五裂的地步,最后沦得情态疯魔,彻底失智。 姬扬以元神静立灵海深处,一仰头便能看见漫天残魂凄厉惨叫,仍是平静无澜。 狂潮般的怨灵侵袭居然扑了个空,此刻更是恨意加剧,要在此活撕了他! 青年缓缓抬眼。 既入无情,缘何动容。 来自虫丹的磅礴灵气源源不断灌入他的体内,如千钧之力般将肉身都硬生生抬至半空,巨虫吞噬的数般功法庞杂到常人已承受不住的程度。 姬扬平顺气息,任万般修为川流激荡,浮在半空双手结印,以结界扣住周身溢散的滚滚灵气。 今日便是留不住,也必然要留。 他要活着找到小雾,带她回家。 连幼鸾都倏然一惊,拖曳着长长凤尾飞到灵主怀中,好似沐浴般欢鸣一声,在丰沛灵息里伸展双翼,以乘接住这无穷无尽的好东西。 二十岁的肉身凡胎想要接下如此巨量的修为,只能强行控制着周身边耗边用,尽可能留住大多数。 青年还未为自己结下法阵,自己已从九品升至六品有余,一面在剧烈损耗,一面又同时在快速吸收。 他一时间要运功掐诀稳住诸般细节,又要设法护住五脏六腑,使它们不因反复的冲击承载溃破消融。 瞬时,又有哭诉悲泣的魔音贯穿灵海。 “我好苦哇!!” “我好苦的命啊!!!” 有婴儿哭泣,有男人嚎啕,有沙虫咀嚼尸身时骨骼一寸寸断裂粉碎的刺耳鸣响。 姬扬仍是灵台清明,垂眸行息时竟显出几分安然从容。 心既沉定,长幡不动。 千万般的凄厉心魔呼啸而过,于他而言都不过是一缕浮烟。 青年微微扬眸,看向面前在狂乱灵风里腾转的年幼黑鸾。 他身上异气很淡,若是再自净心法许久,能驱散到几乎没有。 虫丹所给予的冲击考验,当下渐渐稳了。 没有倏然入魔,没有被夺心智,修为还能骤登数品,均是与这无情道撞了缘分。 如若有情,此刻恐怕已哀极而亡。 可姬扬仍深深记得,断哀那日,她是如何死在自己剑下。 “……我恐怕要在此地修行数十日。” 青年长发飘散,呼吸平稳,低声开口道:“辛苦你留在这里陪我。” 幼鸟正以周身承接着结界里的磅礴灵息,身形比方破壳时更大上几寸,此刻正在做同样的事。 “给你取个名字吧,”姬扬双手动作不停,快速结下数个法印稳定灵阵,仍有空思考别的:“她的小豹子叫花橘,你叫玄枳,好么?” 小枳飞落他的肩头,乖巧应了。 一人一鸟,在魔界至暗处就此隐匿,灵痕踪迹皆被风沙吹散消尽。 无独有偶,在邈虚洞府内,宫雾也渡过着漫长而又单调的数月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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