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每个月修书一封告知详情,她也偶有回信。 更多时间里,她不是在帮胡丰玉针灸疗伤,就是在自行打坐练功,巩固数生数死后快速增长的海量修为。 胡丰玉不仅双腿萎缩,需要凭轮椅行动往来,全身各处筋脉也虚弱到离谱的地步。 他能从奄奄一息的状态回复到如今能说能笑的样子,已是极为不易。 偏偏又怕痛,禁不住半点用力牵拉。 宫雾原先是教他的狐子狐孙怎么给他做复位康健的术势,一帮小狐狸战战兢兢地都不敢碰他,老祖宗一皱眉更是噗通跪下来,连连认错道歉。 ……这还康复个毛。 宫雾对这狐狸祖宗并不留情,每天架着他的胳膊牵拉划圆疏通经脉,一动手狐美人就蹙眉喊痛。 “我还没使力。”小姑娘平静道:“你肩周血液未通,是不想要了?” 胡丰玉好似娇花眠叶一般,轻飘飘道:“你温柔一点。” 她散淤活血的手法均是师承程集,后者一样看着是温温柔柔的大姐姐,一提骨头能把老头子都痛得吱哇乱叫。 ……我已经很轻了。 宫雾又要动他胳膊,狐狸祖宗苦着脸求情:“再轻一点,痛,痛,嘶……你慢点。” “那我不治了。”宫雾撒手:“你就这样吧。” 胡丰玉长眉久低,不情不愿把胳膊放她手里。 小姑娘扎了个马步,运气提神一肘子顶了上去。 “痛痛痛嗷嗷嗷嗷!!” “就要怼到这个地方!”宫雾压住他肩膀又是一转,皱眉道:“就痛一下!” 却听极脆的咔一声,一人一狐陷入僵持。 宫雾:“……!” “骨折了。”胡丰玉拿眼尾瞥她,细声细气道:“你干的。” 你胳膊是纸做的吗!! 她费劲巴拉地医他一个,眼看着洞窟外天亮天暗,时间轮转。 十一月七日的生辰,头一回只能收到师父的信和礼。 竹筒一展,落下八枚蝶花糖。 宫雾背过身,拿着糖看了很久很久。 明年二月十五是师兄的生辰,她还不知道能不能见到他们。 她的日子淡如白水,狐狸祖宗也并不好过。 被吊挂受刑二百多年,还不如学大罗金仙哪吒一般寻了莲花藕荷重新托生。 一人一狐都在苦熬着时日,有时候修行复元累了,会说起旧日。 狐狸祖宗每每感慨,都仅会怀念一个故亲。 他的结发妻子何氏。 仙狐年寿太过,渐渐连父母的模样都忘得模糊。 他与妻子一同在虹陵修道,奈何妻子停在玉衡境里,活了三四百岁便故去了。 而他一路攀升,独与妻子繁衍出整个虹陵胡氏,把宗族一脉带入寻仙觅道的正路里。 最后子孙绕膝,门客如云,却好像只剩下他一只白须狐狸。 胡丰玉一提到亡妻,合宫上下的狐狸都会静悄悄地听着,借此敬拜一番太祖奶奶的恩情。 除此之外,便是怀念虹陵的草木花鸟,以及从前平和安宁的一切。 一旦年纪大了,老家伙总会絮絮地回忆过去几百年的琐碎旧事。 他偶尔也会问宫雾,当下在想谁。 宫雾笑一笑,回答都一样。 “在想师兄。” “你讲讲他吧。” 她点点头,一面在捣着药杵,一面低声讲小时候的故事。 师父闭关隐去的那年,她十岁,师兄十四。 临走前,师父嘱咐过,这一闭便是三年起步,晚则二十年,他们一定要好好照顾对方,等他回来。 小姑娘眼泪汪汪地送师父进了内宫,铜门合上了都舍不得走,一直在门前站着。 东麓师尊来劝过,绵德宫主来哄过,她就是拧在那里,天黑了都不肯走。 “小孩嘛,”胡丰玉听得动容:“犯倔就那样,不会讲道理的。” “我师兄那天没去送他,”宫雾说:“估计也在闷闷生气。” 她等了又等,夜深里仍站着不走,直到姬扬提灯过来。 姬扬没有劝她,反而是抱来两卷被褥,同她一起睡在内宫殿前。 不声不响地,就这么静静地陪着。 “我后来想,我当时是知道师父不会出来的。” “那你还一直等?” 宫雾低头看着药杵,许久说:“这大概是小孩子表达伤心的一种方式。” 月火谷的孩子都早慧早熟,知道哭闹不会得到半点好处。 她猝然要与最亲近的人长久离别,所有的恐惧焦灼都无处宣泄。 睡在殿门前的那一夜,她一直都醒着,紧紧握着师兄的手。 姬扬的手,总是暖的。 后来的日子并不好过。 同门并无排挤欺凌的行为,各个师尊对所有人都是一视同仁,不会亲此薄彼。 月火谷太穷,大家都在一起扛着苦日子。 谷内上下的生计往来,一半靠病患的自发付账,一半靠他们种制药草,炼丹外售。 上到白发苍苍的老人,下到六七岁的孩童,但凡会走路了便要跟着干活,和农人也没有太多区别。 “我记得,最困难的时候是过年。” 胡丰玉一边打坐调息,一边听她讲旧事,低眉道:“是不是太潦倒了,你们连一顿饺子都没吃上?” 宫雾有感而发,悲声道:“不,那年……师祖他们分了我们半头猪。” 是她扛都扛不动的大半头猪!! -2- 师父走后的第一个新年,恰好月火谷把旧账悉数追清,过得很是喜庆。 不仅六宫上下都张灯结彩,还把先前用药草养肥的肥鱼山猪全都分了大半,让各宫都过上个好年。 晒药庭临时变成热热闹闹分年货的地方,有账房先生一宫一宫地叫来主事,按份例让他们各自领走五谷米面,鱼肉赏钱以及等等。 虽说年三十这天照例还是要晨功早课,但大部分年轻弟子哪里沉得住气,不是管事人一样争抢着去晒药庭里帮忙提货搬肉,全程有说有笑好生快活。 小姑娘早早在绵德宫里结束晨课,跟着别宫师兄师姐一起去了晒药庭。 账房先生刚刚清点完六珈宫的量,一撇胡子道:“你们宫分六十八头山花猪,三百尾草药鱼,还有别的我都写在单子上了,不许多拿!” 六珈宫的师兄师姐自是欢天喜地应了声,拿了提货单跑回宫里叫人。 “不够不够!那么多猪杀都杀不过来,多叫几十个人来帮忙!” “傲霜姐,你说咱们宫里可有大几百号人,够吃吗?” “怎么不够!去年才分二十头猪,你不也吃了一海碗!” 宫雾哈着气,冻得像个小鸡崽,在队伍里到处张望姬扬来了没有。 “哟,你是昙华宫的吧?”账房先生居然能在人堆里看见她,笑眯眯道:“今年几岁啦?” “九,哦不,十岁!”宫雾始终等不到姬扬,有点怯场:“我来领年货单子了!” “你师兄呢?” “他……他还在早功。”小姑娘委屈道:“我找不到他。” “来来来,你先拿好,可千万别搞丢了。”账房先生在名簿上签了字,把年货单子撕给她,笑眯眯道:“二十尾鱼,半头猪,还有好些山货核桃之类的,够你们两吃啦。” 宫雾踮着脚接过单子,冷不丁被拍了下肩。 “小雾!”蔺欺雪笑道:“你可得快点去,午时二刻还要去赶师祖的宴会呢。” “按着规矩,中午是阖宫大宴,晚上再各过各的,”蔺傲霜也笑吟吟凑过来:“要不你们晚上跟着我们六珈宫一起过?姐姐给你烧四喜丸子吃!” 宫雾本听得心动,莫名觉得要给昙华宫长点骨气,谢过了两个姐姐。 “我和姜姜哥哥一起过!没事!” “好,姬扬也是的,”蔺傲霜瞧了一眼远处:“大过年的还这么练功,就属他天资最好,还一刻都不肯落下。” 月火谷里极是热闹,前有各宫师尊吆喝着徒弟们杀猪剖鱼,后有这些年多受照拂的村民来送上瓜果点心,还邀请他们出谷吃席。 不仅是宫苑里人声鼎沸,一路都有弟子在贴红挂花,在练功庭前铺开红纸拿毛笔写了好些个福字,以及清点花炮爆竹的分量,预备晚上点个倍儿响的闹一闹。 宫雾跟在人群后面,拿着货单边走边回头望,等师兄快些练完早功出来。 可一直等她到了提货的草场前,被臭烘烘的味道熏得直捂鼻子,师兄也没过来。 各宫已有弟子拿竹枝赶着猪陆续回去了,姬扬还没结束早课。 分猪的大娘手拿柴刀,远远瞧见宫雾在四处张望,喊了一声:“小孩儿!你是哪宫的?跟师兄师姐走散了?” 宫雾强提勇气凑过去,把供货单递上前,脆生生道:“我是昙华宫的,来提货了!” 大娘哟呵一声,柴刀剁在案板上,擦了擦手上的猪油看单子内容。 “很不错啊,你们两人能分到大半扇猪肉。” “来,刚杀好堆在那了。”她反手一指,又道:“粮面五谷都在旁边稻仓那,鱼已经给你们栓好了,跟猪一起拿吧。” 宫雾顺着她的手看过去,脸都白了。 大半扇猪架起来比她还高。 她本就来得晚,认识的弟子们都吆喝着扛着年货走了,现在草场逐渐空旷寂静,就剩她独自站在那里。 大娘看得担心,道:“你叫人来帮忙扛吧,我还有事,等会要走。” “要不,我帮你看着这半头猪,你先把零碎东西抱回去?” 于是小姑娘背着药篓来来回回跑了两趟,把核桃山鸡花饼小米一样样地背了回去。 师兄寅时两刻去了早课,平日要等到巳时三刻才会回来。 可是再拖……再拖他们就赶不上师祖的大宴了! 她一路不住看着日色,又慌又累。 等到了巳时正刻,草场已经人去猪空,连鱼都悉数拎干净了。 只有大娘守在半扇猪旁边,有点为难地问她师兄什么时候来。 小姑娘眼眶一红,憋着气道:“您去忙吧,我在这继续等!” “哎哎,没事没事,”大娘搓着手也是冻得慌:“我哪放心把你这小孩一个人扔这!” 她在那一刻觉得时间真是漫长,长到像是等了姬扬好几年。 大半头猪肉外翻着晾在一旁,此刻已经热气都已散得干净,看得有点瘆人。 而且大娘还额外送了他们一个猪头,说猪头肉可好吃了。 宫雾不敢看肉,也不敢跟猪对视,急着脸颊红红,冷到不住跺脚。 她都快忘了看日头的时候,大娘一招呼。 “哎,前头那小孩儿是不是你哥哥?” 还以为得至少是个二三十岁的师兄,哪里想到也是个半大小子!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89 首页 上一页 37 38 39 40 41 4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