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误入魔界,到诛杀巨虫,三言两语讲完之后,老太太若有所思。 “你误入北阙,不太可能找到你那师妹。” “她在哪放到一边,我倒想问问,你真是误入魔界的吗?” 姬扬愣了下:“前辈是顾虑我在撒谎?” “儿啊,”老太太同他顺着地道往外走去,不紧不慢道:“我看得出来,你这些是真话。” “我是在问,你师父难道看不出这字条里的问题?” 她停顿半步,转身看他。 “他既然是游历过四方,那应该知道妖界魔界密钥风格明显不同。” “魔人粗笨善战,妖精行迹诡秘,难道你这师父粗枝大叶到能把徒弟亲手送进魔界里?” 姬扬背靠岩壁,深吸一口气。 他想过,可他不敢往深里想。 有转生庵的告诫,有师祖鼎里的异象,种种矛头都指向师父。 “可是……他为什么要害我?” “那就是另一件事了。” 老太太执意要喊一声儿子,话里话外都挺蛮横,自个儿高兴最要紧。 “儿啊,今日你不想和为娘同回北阙,娘也不逼着你。” “我陪你去重铸一把法器,旁的有缘再谈。” “前辈……”姬扬难得被喊得神色窘迫:“还请莫开这般玩笑。” 老太太一摆袖子:“我不管。” 她熟谙密道,几番寻路已再度走出地下,在山崖中端的岔口信手一招。 有蜃气凝聚而来,托着他们穿行于南北绝壁的深渊之中,一路西行。 仙乘祥云,魔驭蜃气,竟都是五彩斑斓,好似染着霞光。 逆风西去时,老太太闲着无事,讲了几句旧事前情。 她名唤阚寄玄,本是北魂阙天魔殿里上代魔尊的独女,生得金尊玉贵天资过人。 坏就坏在她那姑姑阚融庚有夺权之意。 修仙极难,修魔也并非易事。 阚寄玄三百岁便连升七阶,隐隐有早登天魔的趋势。 老魔尊很是看重她的能力秉性,还拜托她的尊师,也是她的亲姑姑多加照拂。 “我那姑姑很爱说笑,平时和我们亲密无间,从没引起任何人的怀疑。” 老太太看着前方,慢慢道:“所以,当我真的功力大成,位登天魔的时候,她请我一起去侧殿小酌一杯,我立刻便去了。” 姬扬立刻想起锁困她的诡异笼子,皱眉道:“侧殿里有笼子伪造的椅子?!” “嗯。” 她一坐上去,即刻便被困入笼中,眼睁睁看着笼顶里法印炽亮,能压制住她的全部魔气。 “姑姑——你做什么!!” 女人笑吟吟地后退一步,如同在打量着笼中鸟。 “亲眼养起一棵树,再摘果子都有些舍不得。” 何况她是打算把整棵树都砍下来,烧得挫骨扬灰。 “再然后……她想剖我金丹,自己吃下。” “但是剖不开,取不出,也不敢再放我出来。” “您的师父……功力反而不如您?” “她是矮松,我是高柏,眼看着树芽越长越高,哪里能甘心容忍?”老婆婆瞥他一眼:“搞不好你师父也是这德性。” 姬扬没有立刻反驳,心不住地往下沉。 “再后来,她就把笼子扔进深渊里,让我自生自灭去了。” 笼子在碰撞跌碰里法印有所折损,阚寄玄强得了一缕魔气让自己改变身形,试图哄骗外人替自己开门。 后来她被层层转卖,笼子也被不断折损,可法印始终扣着她的魔气,逼得她没法挣脱。 天魔的血,对低微妖魔来说如同琼浆玉露。 喝死的那些纯粹是克化不动,没法适应这样的好东西。 再到最后,便是姬扬把她救出笼外,终于得以解脱。 “此中曲折,也有近百年了。”阚寄玄冷漠道:“我那父亲怕也是不得好死,被他姐姐半夜给杀了。” “说起来,儿子,你把你的星陨借我一半,娘要铸把法器杀回去。” “虽然还不了你这个,将来找个宝贝物事再赔给你,如何?” “前辈,称呼改改。” “我不。” “……” 不出大半时辰,二人乘着蜃气飞至深渊崖壁极西处,陡然而降落到水帘岩洞旁侧,一晃便入了地下岩道里。 地下至深处可见熔岩渗出石缝暗红生光,几番蜿蜒里渐渐能听见猝火打铁的雄浑声响。 姬扬第一次探入这样的奇境,借熔岩流池的暗光看见更深处的景象。 竟有千刀万剑钉架遍布于巨洞石壁上,如同奇门八卦阵一般萦绕全室,净是一等一的好宝贝。 更有几百位□□上身的妖魔在奋力捶打,忙碌不休。 魔界中人的兵器法宝,恐怕都处自这里! 有漂亮女匠娉婷而来,笑问客人要些什么。 老太太细细打量了一番。 “模样好看,资质不行,不然我便收做女儿了。” 女师傅羞笑道:“贵人莫要玩笑,敢问今日是寻什么来了?” “给我和我儿子铸两副法器。”阚寄玄一扬手:“拿来。” 姬扬默默掏出星陨,不跟老太太较劲。 “唷,好东西,好东西!”女师傅接过那星陨,一敲成色更是喜上眉梢:“哪儿来的?还有没有余量?我们这儿能重金多收些不!” 老太太此刻已是背着手看岩壁上陈列的千百样不同法器,一转身道:“给我做把双钩吧。” “儿子,你要什么?” 姬扬深吸一口气,把较劲的话压了回去,强做平和道:“我想要把扇子。” “好嘞,您两位要什么品级的法器?” “自然是要天字级的。”老太太仍在转圈,看诸多兵品的成色:“你们这双钩做的确实不错。” “如果是天字级的,要收不少魂灵血肉,看您拿哪样来付。” 女师匠说了一半,支吾道:“正如您说的,做钩钺斧戟,我们七器洞三界最佳。” “但这位公子要的扇子……我们能做,就是做完之后最好再去个地方,开刃淬光镶嵌灵玉,能造出锋利至极的宝贝来。” “噢,也是常事。”阚寄玄随意道:“我付魂灵,现货,都笼在袖子里。” 姬扬即刻回想起先前坍塌压死的一众妖魔,发觉她早已把一切都算了进去。 “依你的意思,我要拿这扇子去哪开刃?” “京城。”女师匠面带歉意地说道:“京城竹戏斋,就在缎红坊的斜对面。”
第37章 -1- 马车路过村落, 放缓了速度慢慢行去。 宫雾半趴在窗侧,正瞧着村庄里雨后放晴的景致,因着大片阴影洒下来, 仰头看了过去。 ——是一树极高的罗汉松。 “这松树瞧着得长了大几百年, ”马车夫在前头也感叹了一句:“头一次见到有这么大的。” “等一下!”宫雾腾地想起来了:“辛苦停一下车!” 马车已经驶远十几丈, 少女扶着车身轻巧跳下, 拾起裙角跑到罗汉松旁蹲下。 师父先前说的, 好像就是印山! 说是印山山脚下有棵罗汉松, 罗汉松下镇着一口钟。 大树足足有四人环抱, 她绕了一圈才找到树根里漏出的金属光泽。 “在这呢。”古钟忍不住唤她:“往右走点,哎,低头,再低头,瞧见我没有?” 狐狸祖宗伏在窗畔远远瞧着, 耳朵尖跟着一动。 “谁在说话?” “一口钟。” “……钟??” 马车夫很有眼力地把座驾倒了回去, 方便胡丰玉看清那一隅树根下掩的大钟。 宫雾挑了根树枝, 把钟面上的碎叶泥土都拂开, 果真如师父所说,既看不清材质,也没法凭灵力除去它钟顶攀附的寄生枝叶。 胡丰玉懒得下车细看, 倚窗问它:“你犯什么错了, 被谁镇压在此?” 大钟清清嗓子,字正腔圆道:“尔可予我周身道行否?” ……还真是跟传说一样。 “如若给了,会怎样?” “送你一个大宝贝!” 宫雾亲临传说,碰见这么一口钟虽然好奇极了, 但也没法轻易试险。 她数死数生,先前一次次来得太疼了。如今便是有缘碰见这口怪钟, 一样仅是看看就罢。 反而是胡丰玉长耳朵一竖,真来了兴趣。 “那我试试。” “你确定?”宫雾瞧出来他没开玩笑:“现在可还没到京城。” 没想到不等仆人扶他下座,怪钟已利落拒绝。 “你给不了。” “为什么?” “你的功力都存在别处,现在便是给了,也给的不全。” “这么贪心啊。”狐狸本觉得不满,一转念头嚼出门道:“你这仇人,条件可压得够狠,再来个几百年你也逃不出来啊。” 怪钟苦哈哈一笑:“能咋办呢。” 不管是解咒条件,还是它的说话范围,都似乎被限制地很是苛刻。 宫雾本来也想多闲聊几句,问问有关怪钟的旧事,后来它都没法说别的话语,只能单调重复同一问句。 ……尔可予我周身道行否? 否,必然否。 与奇观作别之后,当晚便提前到了京城里。 虹陵胡氏在南北各地都有别邸府苑,听说还连着开了不少买卖,经商得财的同时四处为善,在各界商会里也一样名气颇好。 马车刚刚驶到皇城根下,胡丰玉在睡梦里气息一顿,抬起眼皮道:“有人来找你了。” 宫雾见马车不停,四周平静,刚想说一句好像没有,有麻雀扑棱棱飞向她的掌心。 小鸟雀还未落定站稳,单爪一触及她的掌心,旋身便成了一支羽箭,从中贯穿一封书信。 灵封旁写了四字,「宫雾亲启」。 她一触及这字迹,指尖都不自觉地用力。 是师兄,师兄给她的信! 胡丰玉抱臂一瞥,罕见地流露出几分讶异。 “这化鸟信来的可是不易,平时拿钱都没法寄来。” “你这师兄——哪里来的门路?” “什么?” “他不知道你在哪,恐怕是花大代价请了神通,才让这支箭凭着姓名八字一路找到你。” 宫雾还未展信,听到师兄竟为自己做到这样的地步,已是胸膛发烫。 ……师哥! 师哥就是因她才误入魔界,竟还能做到这般地步,挂念未减。 她真想用力抱抱他,拉着他一起回家。 “化鸟信?”她重复了一遍这个陌生的字眼:“这样的事,你能做到吗?” 狐狸祖宗闲闲道:“我活了九百四十二岁,你觉得呢?” “一定是——” “做不到。”胡丰玉如实说:“这活儿本来就是阴祀的法子,我哪儿学得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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