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雾长叹:“你是让你恩人来做体力活儿啊。” 他们行向七角花楼,遥遥便看见一层正堂里灯光炽亮,有女人妆容齐整地候在门前,礼态端庄。 胡丰玉本也在顾忌着陷阱危险,瞧见她的外形时愣了下,迟疑地喊道:“小簇?” 他被抢走狐心时,那丫头才六七岁,现在早已是三四十岁的模样,让人有些认不出了。 宗主抬首而笑:“仙祖万安——仙祖您慢点!” “快快快,推我过去。”胡丰玉自己拿手转着车轮,那宗主也快步过来扶住轮椅,同宫雾一起把胡丰玉推了进去。 这也是宫雾第一次近见名派宗主。 女人已处在天权境里,距离登仙仅有一步之遥,周身仙气更是隐隐外溢。 一旦修行到这个地步,人的气场姿态都会好似画中飞仙般,飘逸有神,眸带慈和。 她一靠近她,便能闻见清新低郁的铃花香味,衣袍更如师父所言,好似金缕玉衣般光华轮转。 胡丰玉看她跟看亲孙女一样,很是欣慰地不住点头。 “你能两百多岁就修至天权,跟你师父一样根骨努力均是上乘,好事,好事!” 他想起正事,和宫雾介绍了一声。 “这是秦簇华,也是我那徒弟秦将雨从宫里救下的小女孩。” 宫雾拘谨行礼,内心仍怀着面对名派宗主的敬畏。 “小簇本来在旧朝宫妃的殿里当小宫女,因为打碎了一只冰花瓷盏,差点被吊死。”胡丰玉温声道:“我那徒弟听到消息,连夜把她从宫里偷走了,后来也带来给我看——那时候簇丫头才这么高,跟小土豆一样!” 秦簇华亲亲热热地挽着宫雾:“您是不是回来的时候顺路捡着她了?” “这是救我出来的恩人。”狐狸祖宗想起正事:“说起来,我那颗心怎么在你这?” 秦簇华拍拍胸脯,笑容很骄傲。 “可叫我给骗过来了。” 她唤来侍女端上普洱茶桃花糕,一副要秉烛夜谈的架势。 “哦对,师祖和恩人饿不饿啊?” “我想吃馄饨,”胡丰玉侧头看宫雾:“她面子薄,被我叫恩人都容易耳朵红。” “才没有!” 宫雾碰见丰神俊朗的漂亮姐姐都会有些踌躇,何况对方还是人间名宗的门主,说话还是会有些青涩。 “宗主叫我小雾就好。” “好哦,小雾晚上想吃点什么?” “我也来一碗馄饨!” 秦簇华欢欢喜喜地吩咐了,看见仙祖回来是乐得不行。 她左等右等望不见师父下凡回来,还怎么都寻不到仙祖下落,长久以来放不下心。 仙祖能回来一趟,她高兴的像回到了幼时。 “仙祖爷爷,要不我先把这心换给你,咱再慢慢说从前的事情?” “也不急这一会儿,”胡丰玉奇道:“你那颗心后来去哪了?” “本来在冰窖里搁着,但时间太久了,有术法护着也搁不住。”秦簇华撒娇道:“爷爷,我把狐心还你,你得给我补一个好的!” 胡丰玉缩着躲了一下:“你这样我不习惯……” 秦簇华嗤了一声,旋身变回七八岁的样子,像爷孙两刚认识那会儿一样。 “哎,还是这个样子看得顺眼。”胡丰玉捏了捏小孩的脸,笑得很慈祥。 他侧目看向宫雾,一时有些好奇。 “等你好几百岁了,你想留在多少岁的模样?” 若要威严端容,那便是四五十岁。 要仙气飘然,便是英气昭然的老翁老妇。 也有许多人长留在二三十岁风华正茂的时候,留住自己最漂亮的模样。 “我现在这样……好像就很好。” 宫雾看见小朋友还有点不习惯,还好后者讨了个亲近便变回原样,笑吟吟地同他们讲起旧事。 “师父仙去以后,秦绵久做了一段时间的宗主。” “……但我大概是在师父走的当天,就察觉出不对劲了。” 三碗小馄饨趁热端来,葱花翠绿,旁边还配了脆圈果子。 胡丰玉舀了一勺,回忆旧事时仍是眼神一暗,隐隐有压不住的怒气。 “秦绵久当天奔去仙阶以后,再回来便说自己得蒙仙祖点化,已升至玉衡之境,按律应继承衣钵,成为此代宗主。” 秦簇华再提这件事时,同样笑意很冷。 “明明有其他几个师伯师叔修为不俗,但他仗着有仙祖恩准,把自己身份抬得极高。” “之后更是性格大变,变得跋扈起来。” 得换狐心之前,他是朝不保夕的病弱弟子。 抢走功力之后,他便要变本加厉地享受本不属于他的这一切。 -3- 秦绵久并未破阶,原身仍处在开阳境里。 可他有了这颗强劲超群的狐心,等同于有取之不尽的灵气,一夕出手狠毒,当众教训了三四个忤逆他的低阶弟子,险些打死。 秦簇华当时察觉到情况有异,秘密去寻过一次仙祖,但小狐狸们都说他外出未归,像是去救什么人了。 一联系前后,她更觉得不对。 缎红坊里其他姐妹同样都是明眼人,可现有血淋淋的例子在前,无人敢抵着性命去质问他做了什么,凭什么就突然功力大成,还变成这般狠辣的人物。 凡有利益,皆难明对。 强问是问不出来的。 秦簇华隐在暗处修行数十年,眼睁睁看着秦绵久排除异己,打压着一众不服他的姐妹,心里恨意深重,不断寻找突破的时机。 “其实……那些年一直有人在找您,”秦簇华低低道:“可实在碰不到线索。” “我明白。”胡丰玉恨得咬牙:“我不该对这畜生留有善心。” “他报信求援,说自己被妖魔劫去外郡,我就一路追去,哪里知道落得如今下场!” 宫雾小口小口地喝着馄饨汤,冷不丁被秦簇华揉揉头发。 “还饿吗,这里有小花卷,可以再吃些。” “多谢宗主。” “叫我阿簇就行,”秦簇华温声道:“你既然是仙祖的恩人,自然也是缎红坊的恩人,不用这样客气。” 她看向胡丰玉,一想起前尘往事,眼神变了又变,终于流露几分嫌恶。 “秦绵久……他竟然对师父有思慕之情。” “师父把他当作亲生儿子般疼爱,他却有那样的龃龉心思!” 胡丰玉皱眉道:“该不会这孽子公开说了什么污言秽语,污了我徒儿名声吧?” “他后来公开男身,娶妻娶妾,坊中姐妹全都看在眼里。” “要么形容相似,要么声音神似,样样都是寻着师父的笑貌!” 狐狸祖宗听得恶心,啐了一声:“糟践了那些姑娘的一辈子!作孽!” “我有意杀了他,发觉这弱点以后便动了心思。”秦簇华坦荡道:“我本来不喜脂粉,沉于修道,但为了解开这些谜团,我特意细修容貌,仿得与师父越发相似。” 她的眉形眼睛无一处像师父,但胜在心灵手巧,凭脂粉巧饰把唇形都调整的极为相像。 这样的修整,要一日日一天天潜移默化地慢变。 陡然一夜间变得太像,反而会引起那贼人的警惕。 秦簇华刻意在明显处仿得不像,但谈吐气态甚至是穿衣用色都在不断靠近。 直到有一夜秦绵久醉酒痛骂,她屏退侍女,亲自过去端酒。 素日飞扬跋扈的宗主望着她又哭又笑,抓着她的手按在心口,说自己这颗心现在好得不能再好,求她亲手摸摸。 秦簇华按下怒意哄了几句,诱他说出更多来。 她虽然察觉不到他是换了仙祖的狐心,但结合旧事也能察觉异样。 ——秦绵久被捡来的时候,明明有心弱体虚的先天不足,怎么就变了? 她把秦绵久拖去床榻上,临时心生一计,刺破手指染红了床榻中央,同样把血沾在他的子孙根上。 然后信手给这孽徒唤来春梦一场,自己假寐旁侧,把侧裙里衣一并撕烂。 等秦绵久酒醒后亲眼目睹自己竟然睡了同门师妹,她找准时间惶然醒来,泪流不止地奔逃而去。 “杀人诛心。”胡丰玉抚掌而赞:“你要杀了他,总归得先骗来他的心。” “他何曾爱过我?”秦簇华淡笑:“不过是把我当成望见师父的镜子罢了。” 她永远记得,师父如何半夜把她从柴屋里带走,如何带她去所有亲眷前一一认下,教习道法之余引着她读书写字,恩比天高。 “仅仅这一夜,恐怕还不够他神魂颠倒。”胡丰玉叹道:“我要是在,一定会教你些好用的法子。” “着实费劲了些。”秦簇华一回想这些旧事,仍是觉得头痛:“先得不冷不热地吊着,还得欲拒还迎,还得同他喜怒嗔笑。” 她一辈子都只想清净苦修,哪里会这些与男人周旋的伎俩。 好在坊里年年救下不少沦落风尘的姐妹,其中自然有同仇敌忾的同门,刚好还做过旧朝花魁。 秦簇华拿出学道法丹经的刻苦劲儿,跟着花魁师姐边学边悟,一步步引着这混账宗主坠入更深的乱梦里。 他在梦里和师父师妹纠缠不清,在梦外见秦簇华又恍然若失,渐渐爱得死去活来,甚至为秦簇华休掉了所有妻妾,极力求娶。 秦簇华如同旧日花魁教导的那样,在诸多羁绊里倏然一收,径自闭关百年,终于修到了玉衡一品,直到卡在升阶路上,实在无法用功了,才缓缓出关。 人间百年,等得秦绵久望眼欲穿,几度回毒窟凌虐狐祖极力泄愤。 在此之前,虹陵胡氏抢先一步找到师祖下落,以为缎红坊背信弃义欺师灭祖,彻底与缎红坊断了来往。 “等我出来以后,我便同他饮酒一场,哭笑自己恐难登仙,这辈子已是望到了尽头。” “直到这时,我仍是打算骗走他的灵力,伺机出手反杀逼问师祖下落。”秦簇华不住摇头:“我实在想不到,您竟然舍得把真心给他。” 胡丰玉笑容苍凉,仅仅轻嗯一声。 “可秦绵久已经活够了。” 他清楚,自己得不到师父,也得不到眼前师妹。 他宁可把真心剖开送出,博她嫣然一笑。 半醉半醒里,秦绵久讲出所有实情,唯独略掉了仙祖被囚在哪里。 秦簇华性格极重情义,听到这里都快办不到再与他虚与委蛇,压抑着怒气步步引诱。 他半梦半醒地真与她交换心脏,把一颗狐心尽数赠予。 然后被一剑刺穿肺腑,在剧烈吐血里终于回魂。 “簇华——你,你——” “你从未真心对过我,是吗——” 她恨意尽显,此刻步步紧逼,一手掐着他的脖颈追问仙祖下落。 秦绵久怔怔看着她的样子,最终大笑三声,暴毙而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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