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取出半枚扇贝递到宫雾手中,云淡风轻地就此告别。 “如遇险情,随时唤我,或托人去缎红坊传话,不要犹豫。” 宫雾轻嗯一声。 “一路顺风。” 狐仙莞尔望她,即刻扬袖踏风而去,痕迹全无。 宫雾随手把两瓣半贝拿出来,同姬扬讲其用处。 她掰开完好的整对呼来贝,递到师兄手中。 “昨晚我还在贝壳里对着师父絮絮念叨,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遇到你。” “没想到你来得这么快,我还以为要再等好久好久。” 姬扬轻嗯着接过,低声问:“我身上魔气重吗?” 此刻再度能够重聚,他们像是都在半年里历劫数重。 他并不在意旁人如何议论,但在意她如何看他。 魔气……终归是脏的。 宫雾凑近嗅了嗅,摇头道:“几乎没有。” “倒是小枳魔气很重,你带她过来时,斋里好些人都吓一跳。” 她摊开手掌任由鸟儿继续啄食饼渣,好奇道:“所以那只六眼豹子,其实是掠来魔蛋给崽子们当零食,后来孵出了小枳?” “它吃了许多虫尸,魔气染得很重。” “等再过些时日,更换饮食慢慢调理,也就没有异气了。” “那我们不急着回谷,”宫雾笑道:“刚好我也在这加铸法伞,还要按规矩斋戒十五日,焚香敬拜后再去接它。” 姬扬同样为此而来,闻声展开手中折扇,给她看其间麒麟踏焰的纹路。 “师姐那把旧剑被沙虫一口咬碎了,我后来只找到些许残片,回头得同她道歉。” 他讲起自己在魔界的许多见闻,任由宫雾接扇细看。 扇柄乃是沉檀墨色,扇骨好似雀翎般狭长轻盈,一折一展间泛着寒光。 但更重要的是,这一看同样是天字重器,哪怕折束不开,一样能见雪色光华流转萦绕,映得墨色更深。 宫雾想起先前自己被那柄仙剑掠去冰窖一般的排斥感受,再开扇时很是小心,怕又被拉进火海一回。 她扬腕展扇,扇间麒麟踏焰而出,笔画丹色均是仙气凛然。 一瞬里雪色散尽,有强劲灵气卷上她的手腕,紧接着有温融热气盘绕而上,先暖掌心,后温心肺。 少女像是倏然抱了满怀春风,许久才想起放下这扇子。 再睁开眼,宫雾喃喃道:“我还以为会被烫一下。” 姬扬笑道:“看来它与你灵缘相投,旁人才拿不了这么久。” 言语之间,两人已走近柜前,小伙计刚去叮嘱完灵玉的事,转道回来愣了一下:“哎?这位是——” 他刚看向姬扬,脸色都变了,方才的伶俐口齿有些结巴:“你,你是谁?!” 宫雾自己戴惯了易容术,转头一瞥师兄的清俊容貌,听得茫然。 “他也被悬赏捉拿了?” 小伙计都没细想那个‘也’字,很是失礼地盯着姬扬看了又看,像是觉得离谱。 “不可能,不可能啊??” 姬扬平静道:“有话直说,到底怎么了?” “您二位随我来内室一观,请一定过来!!” 说罢那伙计竟然打开了柜台的暗格,邀他们两位进入竹戏斋的内室。 ——便是方才胡丰玉在这里,都没有得到过这样的殊荣! 任何铺子都不会轻易让外人走进后台,更何况是竹戏斋这样的至宝所在! 宫雾不敢进去,拉着师兄的袖子有些警惕:“该不会是什么陷阱……” “我搞不好还要给这位爷磕头,”伙计哭笑不得:“请进请进,两位一看便知!” 三人随即进入更深处,里面的确是铸锻各室,还有好几个仓房堆积着各类材料,有琳琅满目的各类宝珠法符。 但那伙计竟然领着他们穿过这些走到更深处,直到空叩两声门扉后,一手推开了斋主人的茶室。 “此乃我斋尊主与亡妻的画像,请二位亲眼看看。” 泛黄画像上有夫妇立在碧竹之下,年轻女人笑得温婉和蔼,男人剑眉英目,俊朗不凡。 虽然蓄着长长胡子,可一看便是姬扬行至中年的模样! 宫雾看得讶然,不住对比几番,迟疑道:“请问贵斋主……是何方人士?” “他乃是江南第一剑修,温筑仙尊!” “那这位亡妻……大概是什么时候过身的呢?” 伙计连连说了声福生无量天尊,也是面带敬畏地看了一眼画卷,不确定道:“大概是两三百年前?” 那没事了,她师哥今年才二十一,怎么可能横跨几百年做人家的儿子。 姬扬同样也想到这里,垂眸道:“巧合罢了。” 伙计也是头一次看到这般奇事,甚至悄悄拿两根手指挡住自家斋主的长长胡子,给他们看没胡子的版本:“你们看,是不是一模一样!” “可惜斋主常年云游在外,上一次回来还是二十二年前,不然小的一定请示禀告!” 看完画像,小伙计把他们带回外斋,不住感慨有缘。 “真是长得像亲父子一样,也不知道是不是小的多想了。” 宫雾暗觉遗憾,侧耳道:“溯舟,你上次入幻海之劫时,似乎亲眼见过父母的样子,和刚才那画像里的相像吗?” “很难回想。” 他一直记得,梦里的父亲是个乡野樵夫,母亲是温柔织娘。 他们陪他在乡野间生活了许久,还一起在墙壁上用石子画了三只小鸭子。 但面貌……平日梦境里的陌生面貌都会在醒来忘记大半,现在隔了许久,更难追忆。 小伙计一说有缘,连账单都一并免了,接过他的法扇痛快开单,一路絮絮不止地念叨着有关斋主的事。 姬扬早已备下金银,此刻推到伙计面前也被连连推拒,像是生怕面前人就是未来的少东家。 宫雾怕伙计日后被叱骂连累,劝道:“我哥哥才二十一岁,怎么会跟斋主有亲缘关系?” 伙计嘿嘿一笑:“没事没事,这单我买了!” 两单一出,均是隔着十五日再来交付,期间需要法器主人每日斋戒茹素,焚香修心,以裨益法器本身的灵性增长。 宫雾本还想尝尝京城很是出名的果木烤鸭,暂时打消了这些念头,连沾油腥的汤都不敢碰。 他们找了个客栈暂且住下,当即凭呼来贝给师父留言数十句,说等铸器完毕之后便会快速回谷,让师门早日重聚。 姬扬虽记得老婆婆状似疯癫的那几句,但一样记得师父平日里对他的所有好。 有些事当面问清再说,他不愿私自揣测。 当天夜里子时,涂栩心的回音遥遥从贝内传来。 “你们留在京城不要走!!我跟你们师叔师伯一块过来!!” “终于能见面真是太好了,你们都吃点好的,把自己养圆点,这大半年真是可怜见的估计都没少受苦,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我跟你们说啊,这次金烟涡为了保住名次,真是下了血本了。” “小雾你还记不记得我先前跟你说过的那个福运大阵?它居然被金烟涡拿来当元贤仙会的头彩了!这还得了!” 呼来贝每天只能留言一次,每次只能说半炷香的时间。 涂栩心收到消息以后紧急回音,絮絮叨叨半天把这些天谷外的事讲给他们听。 元贤仙会六十年一办,今年由缎红坊做东,地方恰好就是定在京城。 按元贤仙册的规矩,每次仙会上都有各派弟子一争高下,最终排定次序高低。 金烟涡骤生祸变,先是老门主被杀,新门主又被姬扬一剑砍了,内乱成这样必然是没法调动额外人力来参加仙会的。 ——可他们没了这名门大派的名头,今后诸多生意必然会被各界往死里压价,连环雪崩下甚至有灭派的可能! 经过紧急商议,他们居然真拿出这太上无量福运行灵阵当作交换物,要求退会一次,名次仍留在三界第六。 六大仙门的排行里,金烟涡拿出血本求个最末等的名次,各大仙门乐得交换。 对于抱朴府缎红坊这类的大派来说,若是退居第六才是奇耻大辱,他们回回争抢头筹,对这福运大阵更是势在必得! 月火谷听见还有这样的事,临时决定过去凑凑热闹,虽然并不打算参加仙会,但能亲眼看见福运大阵的运行之法,对全谷上下的修行都大有好处。 涂栩心本来还想一头扎进魔界找徒儿下落,一日里突然能找回两位徒弟,说话时声音都乐得不行,连连唤他们两按兵不动,等三日后师门相聚。 “就说这么多时间不——” 贝内声音戛然断掉。 宫雾听得眼睛闪闪发亮,流露出无限向往。 “那我们岂不是也能跟着看看了!” “福运大阵,听起来就超级厉害,听说被庇佑的人能被庇佑十二时辰,开秘境时必是珍奇!” 姬扬手执牛角梳为她理顺长发,状似随意道:“你是喜欢珍奇秘境,还是喜欢这福运阵?” “唔,可以说都喜欢吗?” “自然可以。” “我都很喜欢!”宫雾心情愉快,仰头看他:“上次和师兄师父一起去玉露梅林,幸福的像做梦一样!” 好漂亮的景色,好多吃不完的宝贝梅子! 师父也亲口说过,一辈子能进一次珍奇都实属不易,算是福运当头才能碰到这么一回。 “我真羡慕今年能拿头筹的名门弟子,”她玩着簪花道:“也不知道最后归大无相寺,还是归缎红坊……” 如果有机会,她真想去珍奇秘境里再痛痛快快的玩一次! 姬扬不紧不慢地为她把乌黑长发梳到泛出哑光,这才徐徐收回漫在梳齿间的灵气。 “不早了,睡吧。” “师兄一替我梳头,像是灵台都通透了好些。”宫雾直笑:“今天怕是我今年最开心的日子。” “不一定。” “也对,见到师父那天也会很棒!” 青年随手为她绾好长发,编了个方便睡觉的侧辫。 握惯长剑的手指依旧轻缓灵巧,指缘一如暖玉。 “小雾既然说了,我便想去试一试。” “试一试……什么?” “元贤仙会。”姬扬从容淡笑:“不过是拿头筹罢了。”
第39章 师门再聚已是两日后。 极南之地想来一次京城不容易, 虽有仙剑灵马乘风快驾,合计也需要一天半的时间。 趁着这个契机,随行的两位宫主都各带了一位徒弟, 同涂栩心一起遥遥入京观赏元贤仙会的盛景。 姬扬宫雾守候在城墙高处, 一见得诸位亲师, 彼此都很是唏嘘感慨。 “受苦了, 受苦了, ”严方疾最先动了神色, 连连长抚宫雾的头发, 真如亲生父亲般看得难过:“这魔界太过害人,我们沿途放慢速度到处查验,确实有不少捉你的暗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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