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合怎么想也想不起来这瓷片到底什么时候扎进去的。 他刚刚一路狂奔的时候莫非路过了古董行…… 他忍痛踩着脚,小心翼翼地挪到那药罐边上,这气味难闻得紧,也不知道她待会儿会不会愿意喝。 他在台面上翻找了一阵,找出那块糖砖,每回他用完都收好的。 他正出神地想着是直接往里加糖还是等她喝完再给她泡一碗糖水,忽然眼前闪过一根红红的“蚯蚓”。 宁合被吓得尖叫一声,差点摔倒,被她掐住胳膊扶住了。 他仰头不解地看着她,气呼呼地,怎么她受了重伤,竟然还是有心情跟他玩笑。 “……” “我没有食言,我带回来了药。” 他看见她的一如既往的冰冷的眼眸里还有许多复杂的,他完全读不懂的思绪。 他不敢揣测那思绪是什么,是心疼不忍,还是避之不及。 宁合眨巴眨巴眼睛,伸手抱住了那只胳膊。 还是那般熟悉的,安全的感觉。 “我也不知道这个药……怎么吃。” 芷溟由他抱着,用单独的右手把那半根藤蔓抻开,她瞥了一眼宁合,像嚼草芯子那样直接咬了半根。 她不知道吃了之后会不会变成夜叉鬼,所以就拿自己先试试。 又苦又甜的味道,也不是很特别。 “你的伤!” 她的脖颈被药膏覆盖了大半,方才底下是刺目的紫红色,此刻那紫红色正在缓缓消退,恢复到了他初见她时候的完好的样子。 芷溟觉着脖颈火辣辣的,慢慢地又变得清凉无比,她摸了一把,确定自己的伤是好了,但是一时半会儿找不到镜子看自己的模样,只好低下头紧张地问他。 “我的脸有没有变成绿色,就是出现那种像死了很久的绿光?” 宁合感觉自己的心在砰砰直跳。 他很少跟她靠这么近。 她对他不甚热情,从不主动靠近,她又那么高,之前很多时候他都是抬头看一眼,又慌慌张张地收回目光。 “这里好像有一点……” 宁合没忍住摸了一下这张他朝思暮想的脸,接着便像做错了什么事似地把手藏在了身后。 他咬着下唇,努力不让自己失态。 “若你变成这样,你能接受吗?” 芷溟把那剩下半根递给他,让他自己做决定。 “给我?” 宁合难以置信地望着她,没伸手接。 他知道这是好东西,甚至该是黄金也买不到的好东西。 那一瞬间他胡思乱想着,如果大梁的皇帝知道这村庄里会有这样的东西,大概是会派许多兵妇来把这里围得水泄不通。 “还是留给其他人吧,应该有很多快死的人,靠这个就能捡回一条命……” “你不用管其他人,它现在就是你的。”芷溟把那根藤移到了他的唇边,只想着他赶快吃下去,伤赶快好。 这样她心里那不舒服的感觉也能尽快消失。 “好,好吧。”宁合咬了一大半,这东西看起来古怪,嚼的时候又觉得酸酸甜甜,像是咬了一大口梨,连带着不小心咬了一边梨核。 脚后跟的尖锐痛楚消失了,宁合感觉整个人都变得轻飘飘的,好像在雨雾中穿行,脑子里从来没有这么清醒过,好多好多的记忆翻涌浮现,一桩桩一件件都是美妙的,他早已忘却的旧事。 “嗯,没有变绿。” 芷溟不由自主地捧起他的脸左右仔细端详了一圈,瞧见他的眉眼都亮亮的,像是上好的搁置许久的水晶雕塑被擦去灰尘。 “没有变绿就好,那你的脚后跟——” “应该是好了。”宁合跺脚踩了一下,发觉真是好了。 他红着脸沉默片刻,有些羞赧地问道。 “你方才看见啦?” 他又鬼使神差地试了试另一只脚,震惊到差点咬坏了舌头。 那困扰他多年的伤脚,居然也像从没受过伤一般有力气,支撑着他上下轻松地蹦跳了几下。 “芷溟,我的脚好了!” 宁合欢欣激动不已,眼泪也不争气地扑簌簌往下掉,他从来不觉得自己这般倒霉的人会有什么好运气,好运降临的时候心里多半只有惶恐。 明明开心得要命,心底却还是有些不安,总害怕是不是要付出什么别的代价。 但他还是想把这件好事大声告诉所有人。 他吸了吸鼻子,笑着把脸上的脏污囫囵用袖子擦去了,他知道现在自己的模样一定很狼狈也很丑。 自己不仅衣服没穿整齐,连头发也是乱糟糟的,但是刚才在忙,就完全忽略了这些东西。 他松开了芷溟,往卧房跑,想着要好好整理一下仪态,乐呵呵地从枕头底下翻出梳子和镜子,猝不及防地在旁瞧见了一小块圆圆的血迹。 宁合停住了动作,安安静静地看着那块血迹。 这仙药,大约跟她受的这伤有关。 ----
第22章 第 22 章 = 宁合的心忽然一下子变得很重,像是吸满了水的棉花团,塞得紧紧的,他连呼吸都有些喘不过气。 她真的是为了他吗?还是为了别的什么人? 他三两下把镜子上的灰尘屑子擦干净,开始认真地梳头发,可是这头发后半段不知怎么总是缠绕打结,他梳的时候忍不住“哎”了一声。 芷溟十分平静地在床尾坐下,她看着动作笨拙的宁合,目光里是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柔情,外表那层原本冰冷的壳子好像裂了一条缝。 在她的目光注视下,他的脸越来越红,红得让她有些晃眼。 “你——” “你——” 两个人异口同声地开口,都想要问对方问题,却是同时止住了话头,又开始等着对方先问。 芷溟觉着心里那不舒服的感觉并没有丝毫减轻,她刻意忽略,漫不经心地扫视了一圈,瞧见她的田螺居然摆在床榻的内侧,样子和她离开时很不一样。 看起来更干净了一些,连刻痕里嵌着的黑色脏污都不见了。 他为什么要做这种无谓的事情? 芷溟疑惑地蹙起眉头——她感觉自己读不懂人。 “现在我真的吃了这个药,你,你再后悔也没办法了。” 宁合猜这药是不是她给她的母亲或者师傅采的,最后却没有用上。 他脑海里倏地涌现了一个令他心痛不已的猜想——她也成孤家寡人了,她真的成了无家可归的人。 “后悔什么?” “你真的这么爱哭,怎么之前不是这样?” 芷溟不动声色地挪近了些,她看着他晶莹的圆圆的双眸,里面是自己模糊脸庞的倒影,在泪珠里晃晃荡荡。 “后悔不值得!”宁合莫名有些失态,说话的音调也突然变高,带了些哭腔。 “后悔让我这样不相干的人用这么好的药!” 芷溟没忍住伸手掐了一把他的脸,他吃痛也不喊,咬着下唇期待地看着她。 她瞥见他神情隐忍着,还是松开了那团温软,有些无奈地昂首躲避他如斯恳求的目光,淡淡开口道。 “你是我的朋友,怎么是不相干的人。” “我们是……朋友吗?” 宁合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开口问道。 此刻他的心里好似有团火在烤那团湿湿的,塞在心口的棉花,这股热辣辣的感觉登时引得他破涕为笑。 他情不自禁地再挪近一点,将头倚靠在了她的胳膊上,如他预想中的,她没有再像上次那样恼怒地推开他。 许是闭上了眼睛不需要直面她的神情,他说话也变得有些肆无忌惮,絮絮叨叨个没完。 “我们是朋友的话,那就要互相帮忙,你帮了我,我也不能一直占,占你的便宜——” 他的声音在逐渐变小。 “我欠你好多好多,如果你要,这间屋子里所有的东西你都可以拿去,若是你没有地方去,也可以住在这里。 “我只有这些……” 芷溟觉得心里那股异样被这番话引得又冒了出来,像是一个什么带着倒刺的刑具,往她心上轻轻扎着。 她的确无处可去,她因为鲁莽犯下了大错,现在又该做选择——该不该回去面对一切。 这些麻烦简直无休无止,她现在回想一下这段在江底的日子头就痛得不行。 芷溟沉默片刻,突然另起了一个话题。 “你到底是在哪里找到我的?怎么会这么巧?你当时正好在江边?” “你是从天上掉下来的,正好掉在床上。” 宁合努力回忆今早的情形,除了那一声巨响,就只记得自己半跑起来时鞋子落地的声音,一重一轻。 他瞥了一眼窗外的天色。 因着是深冬,过午之后天空就已经开始转暗了。 自己今天不仅仪容狼狈,居然到现在还一点儿东西都没吃。 宁合忽然想到了那些牛肉,嘴角忍不住地上扬,他有些不舍地离开了那个肩膀,站起来默默往灶台处走。 他舍不得用这双脚了,刚刚蹦得有多欢乐,现在就踩得有多小心。 他走到门口又回头望了一眼沉默不语的芷溟,暗暗想着,这么晚了,她又伤刚刚好,应该是不会走了吧…… - 芷溟出神地望着床上那只田螺,它太醒目了,根本无法忽视。 云衫来救她时用的那个符咒大概是师傅或者母亲留的,那么这个田螺壳子,应该也是在她们推算之中的东西。 她只是困惑于为何她们都不告诉她所有事情的缘由因果。 她二十六了,大约再过两年便算是成年。 为什么她们都瞒着她呢? 鬼使神差地,她一如往常地弯腰钻进去了。 田螺里还是熟悉的乳白的墙,冷青的光,她发现那些摊得很乱的书都合上了,理成整齐的一摞。 大约还是宁合的功劳。 她越往里走,窸窸窣窣的奇怪声音也出现了,心像是有预感似地开始“砰砰”狂跳,终于到达尽头的时候,她吃惊地捂住了嘴——眼前的所有一切都超出了她所能想到的场景。 她知道自己在田螺里,但是此刻自己的眼睛竟然能透过某一个不存在的点,如同人族卧房内开的一扇窗那般看到江底的每一个场景。 只要她想,她的目光就能去到。 她望见神殿外不似之前那般冷清了,有几个螭族族员正在那儿偷偷捕猎花鳗,只捕了三四条就往碧水潭的方向去,她紧盯着她们,路过了许多地方,最终到达一座自己从没见过的被腐蚀得千疮百孔的灰色宫殿。 她看见了云衫,还有好多她认识的成员。 不过云衫再也不是曾经常被她气得跳脚的单纯憨善的模样,她脸上的表情很冷,皱着眉和旁的族员谈话。 她认出来了,是那个烦人的阿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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