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起来的味道完全不输红烧肉和牛肉汤,特别是那个蘸料,是一股直冲脑门的甜和鲜,她无法分辨出这些菜里哪一道在她心里称得上是第一。 她若有似无地叹了一口气,被宁合兴致勃勃地摇晃手臂唤回了魂,指着看向不远处的红木台子。 那女角儿脸上厚厚的盖着一层□□,眼睛被粉脂绕了一圈,衬得大而灵动,头发挽成一个蛇髻,上披了许多珍珠流苏,戴了一顶白玉冠,冠上镶嵌了一颗红宝。 男角儿穿着灰色的粗布衣衫,头上干干净净的,连发饰也没有,脸上的笑纯真爽朗,背着一筐药材正打算过了断桥去湖西的医馆卖。 一阵欢快的鼓点声伴随着悠扬的笛声,座下看客脸上通通泛起了心领神会的笑意,大部分都是人夫。 “最爱西湖三月天,斜风细雨送游船,十世修来同船渡,百世修来共枕眠……” 芷溟虽然听不清,却也慢慢入了戏,大约的故事是白娘子为了报曾经的救命之恩,教了许仙一身医术,两个人一起开了医馆,师徒相称多年,就在即将捅破那层窗户纸结为妻夫的时候,佛僧法海出现,要杀白蛇,也要杀许仙肚子里那个可怜的孩子。 这部戏拆成了上下,在水漫金山处停住,惹得下面第一排的人夫纷纷红着眼跳脚,冲去后台逼那掌柜的再去求角儿演完。 不过大部分看客都是这出戏的熟客,戏完了就散去了。 坐她们后边的郎君抹起了眼泪,扭头跟旁边的跟班断断续续道。 “果然嘛……人妖不能相恋……咱们怎么来看这样的戏……哭死我了……” “少爷,这都是人编的,世上没有这么好的女人,有也是妖,嘿嘿……” 一番话说得芷溟和宁合都有些呆,没过多久茶博士便走了过来,他陪着笑,请这儿聚集的看客离开,说待会儿需要清扫一遍场面,下午苑里还得演刘沉香劈山救母。 “你们是第一次来吧,害,没事,多来看几遍就好了,第一次看这个故事是有点心伤……但是呢,结局美满,我都跟你们剧透了,买票吧,下场在后日上午开演,也是这个时辰。” “结局是好的?”宁合难以置信地反问,他想不出来这戏该怎么写才能让一人一妖在一起。 “好得不得了,许仙从一个没有母父的穷小子摇身一变,成了……咳咳,反正是不能说。” “你快说!你快说!” 茶博士陡然挨了那后头坐着的愤愤不平的郎君好几拳,扯长了嗓子哀嚎几声,差点翻到下一阶去。 他心惊胆战起来,不知是不是错觉——自己的身子被无形的手托了一下。 他装作不在意地,胆怯地看向那个方位,一位道姑站在风口里,长得颀长俊秀,仙风道骨。脸上的笑淡淡的,明明是暖玉似的人,这笑却似乎满含风霜。 一阵清风吹来,卷着一小片土黄色的符纸,在芷溟脚边停住了,她对这道姑很是眼熟,想起来是那天在望江楼救了宁合崴脚的女人。 她也在看着自己,幽深的目光无法言喻,像是在看一个久别重逢的老朋友。 ----
第28章 第 28 章 = “在下特意来这潞州城里寻人。” “你在……跟我说话?” 芷溟疑惑地瞥了她一眼。 心里不知怎地,生出来些许不妙的预感。 可是状况还能多差呢?师傅已死,母亲被困,她现在无路可去,恰似站在两路交叉中央,不知该往东南西北哪个方位。 该去的地方真是那什么山吗? 她隐隐觉察到母亲还有更多的事情瞒着自己。 生平第一次,她居然对母亲有了忤逆的念头,这念头催生滋长出难解的心结。 “雨泾,彼闻宗第十八代徒,她的命灯已灭,我奉命来收她的尸骨。” “生在象罔,死在象罔,她该回家了。” 芷溟的天灵盖登时被什么钝钝地敲了一下,她愣在原地许久,如同一座毫无生气的石塑。 一旁突然响起似鼠啮齿般的私语。 “少爷……别,别听了,不要听别人的私事,特别是女人的……要是被灭口了怎么办……” “我,我,我……” 陈璃轻轻摇头,先是看了一眼芷溟,又看了一眼宁合,示意她们跟她来。 三人七扭八拐地转了许多条街道,进了一片靠江的树林,树木的叶子都落光了,枝丫稀疏,薄薄的日光似轻纱,照得人心里朦朦胧胧的。 树林尽头是陡峭的低洼水岸,眼前高耸着静谧的深褐山川,但不是菱山,那些山峰陡峭似刀,没人开垦过上山的路。 “这个地方,师尊告诉过我,入水之后,正下方对着神殿。” “我下不去,所以还是托你……” “等等——”芷溟悄无声息地挡在宁合身前,对眼前过于自来熟的女人目露敌意。 “你知道我是谁?” “知道。”陈璃点头。 这些“散珠”串起的线索真是太好猜了——所有螭族里只有她会有彼闻宗的信物,也只有她能待在陆地这么久。 再者,她并不对这张脸感到陌生。 “雨泾是十八代,那你又是第几代?” “十九。” “我们是平辈。”芷溟往前近了一步,望向陈璃的眸光冷冷淡淡的。 “若你想要雨泾的尸骨,需要等。” “我可以等。”陈璃微微颔首,嘴角染上几分随和笑意。 只是在不经意间望向宁合的时候,神情僵硬。 芷溟见她一直看着宁合,有些不悦地皱眉,她半蹲下来,又瞪了一眼正一脸迷糊,低头思索的小男人,直到他怯怯抬起头,与她对视。 他并未像往常那样乖巧伏上她的背,反而走近了陈璃,含着几分期待询问道。 “你是凡人吗?凡人也可以修道吗?” 他这几天脑子里总盘旋着那个可能——他跟她能待在一起。 不是一个月不是一年两年,而是永远。 “我是。”陈璃回得似乎有些难为情,她讷讷地补了一句。 “也不是。” “我的母亲是人,父亲是螭族。” “凡人若想修道,需要天大的机缘,依照如今的状况来看,已经是不可能的事了。” 她不知怎地,看着眼前男人双眸闪着的单纯善良的光,竟然把困扰她多年的心结也坦然地宣之于众。 或许……,陈璃神情恍惚地瞥了一眼昏昏沉沉的缓慢江流,自己来到此处,父亲的出生地,就把一切都原谅了。 她甚至原谅了那个屠妇的夫郎在自己耳边喋喋不休某绿色大蛇精怪所犯下的“累累罪行”。 她知道螭族不会做那些事的,即使做了也是事出有因。 她就是知道。 电光石火之间,芷溟脑中突然有了个不好的猜想,但是她问不出口。 她分不清这些事情哪一件更让她感到无所适从,是宁合总不愿意放弃要跟着她走的念想,还是那什么月跟自己的身世有关。 “你修什么道啊?你看那些书都睡着了。”芷溟没好气地揪了一下他的脸,留下两个浅浅的红印。 她不喜欢他用这种目光对着别的女人看,就是心里不舒服。 “我每天给自己熬一些提神醒脑的汤药,总能学进去的吧……” 宁合有些负气地咬着嘴唇。 “十日后我会来这儿等你。” 芷溟朝这道姑微微点头,就算是许诺了。 “我——” 陈璃刚想说些什么,忽见她将这小郎君抱着腾空而起,飞速得像是避之不及地离开了此处,风倏忽刮过,卷起零星尘土。 她没想太久便起身追了过去,寻见她们落在了浮塔村村东那间古朴典雅的白墙灰瓦房的院落内。 她知道自己这样死皮赖脸的凑上去一定会惹怒芷溟,可心里积攒了太多不吐不快的话。 她也明知道这话说出来,估计这两个人都得跟她结仇了。 怎么办……,陈璃的笑容变得有些苦,她还挺喜欢这两个人的。 - 芷溟把宁合送回家后又回到了城内,她先跑去杂货铺,找了掌柜霍玲。 她记得这个女人开的铺子里有许多东西,她想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件皮毛大氅。 “我这里是不会有的,你要去兴庆街的成衣店,那里才有。 “你是打算给谁买?” 霍玲正在货架前仔细地整理物什,她还记得这个女人,当时是宁合的相好。 现在是不是就不一定了。 等这高个儿女人走了许久,霍玲都开始对今日店里的账簿出入的时候,门口又站了一个熟人。 还是穿着熟悉的黄绿衣衫,因着多裹了几层导致身形有些笨拙,头发也乱蓬蓬的,圆圆的眼睛里满是焦急。 她呆愣了一瞬,宁合似乎与从前长得完全不同了,就好像整个被上了一层新釉的瓷器。 但是也说不出哪里变了,五官什么的还是未长开的样子。 可就是柔和明丽了不少,看得人眼睛里舒舒服服的。 “你们俩真有意思,这偌大的潞州城里,单单只认识我不成?” 霍玲抱着双臂,朝他莞尔一笑。 “她真来了?我到处去问了个遍,不知道她来街上干什么……” 宁合想哭又想笑,他慢慢踱步进了杂货铺,沿路问了这么多间铺子,他口也干了腿也酸了,只想坐在店内找张凳子休息一会儿。 “你不瘸了!” 霍玲吃惊地叫了一声,眼睛瞪得大大的模样,看起来有些滑稽。 她直到他坐下的那一瞬间才突然意识到他已经行走自如了。 “是啊,我好了。”宁合的脸上满是羞涩又得意的笑容。 怎么说霍掌柜也是老熟人了,虽然算不上朋友,但是他也乐意分享一下自己失而复得的,重新变为常人的快乐。 见她如此吃惊,宁合便重复了一遍那个说辞——是芷溟给他从京城带来的药。 霍玲听罢更加震惊了。 本来以为那女人只是玩玩儿而已,买这大氅也不是为了宁合,没想到她能做这么多,简直就像是…… “你不会是救过她的命吧?” 宁合被她这话逗得直想笑,但还是微微收敛了一下自己脸上的喜色,自己有别的事情要问,刚刚太累了就抛在一边的事情。 “她有没有跟你说她去了哪里?” 霍玲脸上的笑淡淡的,也没有祝贺的意味。 “她想买件大氅给你,我让她去兴庆街找。” “你们是不是好事将近了?” “……” 宁合完全没想到是这样的缘由,他的脑子忽地变得晕晕乎乎起来,像是喝醉了酒。 敢情她昨天盯着那个漂亮郎君看是为了这个。 她虽然对他态度不好,却干什么都会想着他,会记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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