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是阿浓指导芷溟在内院煎的,她早看出来这女人不像是会照顾人的,又叮嘱了让她在宁合生病这几天做肉丝清粥给他吃。 直到药熬好了,宁合脑子里还回荡着“湿衣”这两个字,他本来就神思飘忽,被这一引,又开始胡思乱想。 由于想得太投入,这碗苦得能让人打颤的药,他面无表情地喝完了,一滴没剩。 - 医馆里只能容她们待到傍晚,芷溟见他睡了一觉精神气好多了,也就放下心来。 今日就是个常见的冬日阴天,天色澄净地灰着,街道上的行人不多,大部分都穿着颜色鲜亮的衣裳,十分晃眼。 那些卖各种小物小食的摊位不见了,被摊位遮挡的宅院大门便完整地展现在眼前。 芷溟静静地看着,其中有一间瞧着十分漂亮的宅院,墙上的瓦是深绿色的,院内花树探出一支,上面挂着嫩黄色的饱满花苞,和桂花又是不一样的花,她入迷地看着。 “这是腊梅。” 宁合在一旁轻声提醒。 宅子的门忽然“吱呀”一声开了,一个长发及腰,神色慵懒的男人倚在门框边,饶有兴趣地盯着两人看。 他穿得很是单薄,身上青色衣衫的布料似乎不寻常,泛着若有似无的霞光, “看不出你这小郎君还识得花。 “这可是京城的磬口蜡梅。” “公子!公子你怎么忘记披大氅就出来了,这样的天儿,怎么能不爱惜自己的身子,老奴我真是……” 那小门里又窜出一个身材浑圆的慌慌张张的红色影子,这两鬓斑白的老人急得跺脚,赶紧将手里的白色狐皮大氅覆在青衣郎君微微发着抖的身子上。 “我待在家里憋闷,就出来了。” “这件衣服……要多少钱?” 芷溟见他一下子就不抖了,颇有些好奇,她本想问这是什么,但话到嘴边又改成了问价钱。 宁合说过陆地上大部分东西都能用钱买到。 “这件狐皮大氅可不止千两银子,那是——” “袁叔!” 青衣郎君用力地睨了一眼老人,神情流露几分无奈。 千两? 芷溟算了一下自己房间角落里的水晶链子还有那些摆件,不知道全当了够不够她买一件这样的衣服给宁合。 宁合今天的生病可以说全是她的错,她不知道穿着湿衣服过久会让人生病。 “别盯着一直看,你这个登徒子!你的眼珠子快要掉出来了!” 红衣老人凶狠地瞪了一眼女人,没有丝毫惧怕地伸手挡在了青衣郎君的面前。 芷溟皱起眉,她懒得解释,只转身牵着宁合往义庄的方向走。 可没走几步,宁合就把她甩开了,她一时摸不着头脑,疑惑地看向自己空空的右手。 他的脸蛋气鼓鼓的。 “你怎么能看见好看的男人就一直看呢?非礼勿视!在地上若是老这样,会被官府抓起来!” 芷溟觉得有些好笑,心想自己读过的人族史书虽然散而杂乱,也通通一知半解,但还没见到过这样看两眼就定罪的事。 他在胡诌什么啊? “是么?那以后我也不能看你了?” “我,我不好看,你可以随便看……” 他对潞州城熟悉得跟家一样,城里好看的小郎君多得是,加上自己很小的时候就瘸腿了,基本不怎么跟其他人说话,他不知道自己是好看还是不好看。 “谁说你不好看了?” “不好看,有点黑……” “你说我像梨,那我在你眼里一定很胖,还有我的手很粗,比潞州城里所有没嫁过人的郎君都要手粗……” 他的肤色其实并不黑,但是每次跟她走在一起,自己就好像暗暗的,总有点灰扑扑的土气。 他越说心里越难过,他也想出嫁前被母父宠爱,可是他就是只能靠自己咬牙麻木地撑着。 “但是你的眼睛很好看,那就够了。” 平心而论,芷溟从来没有见过哪双眼睛比他的眼睛更漂亮。 “真的吗?”宁合问得哽咽。 他没想过自己在她眼里会有哪点是好看的,她看自己从来都不是女人看男人的目光。 他觉得在她心里自己充其量就是个做饭很好吃的朋友,至于男女,她根本不在乎。 “真的。” 芷溟回得认真,她那双骄傲到仿佛能够睥睨一切的眼眸,罕见地黯淡了下来。 ----
第27章 第 27 章 = 从宁合住的瓦房往东走四里路就是林家,家主林三儿是个寻常屠妇,夫郎姓江,她们家在村里算得上富户,房子虽然小,也是用的黑瓦灰砖。 地上被有意清理过一般,只在残缝里依稀可见脏污血迹。 “道长请用茶。” 林顾小心翼翼地,连头也不敢多抬高几寸,手里的茶杯甫一放下就着急忙慌地跑进了后院。 这个女人在他们家住了好些天了,是爹请来的“收妖师”,据说是爹在望江楼无意中碰到的,她听说浮塔村有妖,表示一定要来看看,分文不取。 怨不得爹不顾名声也要带陌生外女进家门,实在是妹妹的手总抖个不停,本来好好的活泼伶俐的一个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逼得满眼哀怨,什么书啊,字啊,都不肯再写再练了。 这道姑模样十分俊秀,眉目如画,身上淡天青色的绸衣好像永远也不会沾上尘埃,比他见过的所有女人都要斯文干净。 他扶在门框后边静静地看着,看着她在眨眼间飞至树下,在正烦躁不安的妹妹跟前,好奇地蹲下身子,双眸温和。 “你的手怎么了?” 陈璃本来看着那天色出神,忽然被后院里一个嚎叫着锤树的小女孩吸去了目光。 小女孩的右手一直在抖,似乎是为了防止再抖个不停,几乎是每隔一眨眼就要锤一次,指节处都是坑坑洼洼的紫红色,新伤旧伤交错着,十分狰狞。 这方法真是徒劳无功得很。 小女孩不再锤树,倔强地木木站着,眼泪大颗大颗地像是豆子般滚落下来,融进湿润的土地里。 “是禁咒。” 陈璃盯着她的手,目光深沉地看了一会儿,带着些感慨轻声开口道。 “居然是我能够解开的禁咒。” 林诺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手腕被眼前的女人紧紧握住,一股奇异的温暖流经她的手心,打了个旋,又恢复了平静。 她吸了吸鼻涕,仍然如在梦中。 陈璃笑而不语,心里漫上淡淡的酸楚。 这咒也过于毒辣了。 她还从来,从来没有见过师尊会有这般凶狠的一面呢。 - “……有点生。” 那碗从卖相来看就很一般的东西无论怎么嚼,都难以下咽。 宁合一开始真是欢欣激动得不行,她给他下厨了!他第一次吃到除了爹以外的人特意做给他吃的饭菜! 他知道姐姐从来都不会进厨房,姐姐要身上永远佩戴香囊,气味清清爽爽的。 可她竟然不在乎这个……弄得他又开始想入非非了,连着那个梦,他现在只想钻到被窝深处,别让她看见他此刻的神情。 “再煮一会儿?” 芷溟瞥了一眼坐在床上的宁合,他此刻面色微红,嘴唇发白,额上有细汗,看上去虚弱,可一双眼睛还是神采奕奕的。 加了些柴火,锅里剩下的粥终于熬得稀烂,那气味清甜迷人,芷溟便给自己也盛了一碗。 粥还是太烫了,只能搁在床边的黑色木头柜子上。 窗外忽然下起了雨,冬日里很少见这样大的雨,沙沙作响,卧房内更加显得出奇安静。 “我猜你吃过三牲,但是肯定没吃过其他的什么,鸡啊鸭啊……” “其实那道板栗炖鸡应该改良一下,板栗仁要磨得更细些才好。” 他此刻笑语盈盈,十分期待给她再弄些好吃的。 她心里有事,有时候会发愣,他想看到她笑,不想看到她愁眉深锁的样子。 芷溟淡淡回道。 “我不能吃鸡。” “啊?” “也不能喝酒。” “为什么……连吃喝也要被管着?”宁合闷闷不乐的。 芷溟垂下眼眸,慢慢地,心好像被什么刺中了般,拉扯着,这痛轻微,却难以忍受。 她不仅不能吃鸡喝酒,甚至连待在陆地上的时间也有限得很…… “那我们过几天去望江楼吃烤鸭,然后去听戏,要早些去,容升苑的戏票要提前买。” 芷溟还真的没听过戏,颇为好奇,但是瞧宁合如今的状况,一时有些为难。 “你病着呢,怎么去?” “马上就好了,说不定明天就好了。” 宁合为了表示自己好了大半,神态自若地翻身下床,端起那碗粥咕噜咕地喝完了。 喝了之后整个人一身都熨帖得很,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哈欠,重新缩回了被子里。 “还没煎药。” 芷溟不知道他打算睡多久,那大夫说了晚上还需要喝一回药。 “明天再喝吧?” 她对上他哀求的目光,心里像是被锤子凿了一下,忍不住轻笑一声,摇摇头。 雨势收敛了,沙沙声不再有,空中尽是潮湿的尘土气味,伴着新鲜又陈旧的,苦涩刺鼻的药味。 “芷溟……你要不要睡床上,我觉得那里面的地面,真的好硬。” 芷溟摇摇头,想也没想地就拒绝了他。 她之前真的不在意什么人族的男女大防。 也就是在前夜,那个困惑迷幻的时刻过后,她入水去曜日堂底部找了母亲,问了许多问题。 除了那个傻问题。 可母亲仿佛能读懂她的心,最后让她谨记——不可与人族有任何羁绊,要她尽早去象罔山,别再拖延。 “芷溟,我好想你……” 宁合觉得自己真是疯了,他怎么能看着她的背影说出这样的话。 可这些话,就像是从心里流出来的,堵不住的洪水。 “我现在就在你面前。” 芷溟转过身来直视着他,她有些怀疑他是不是又开始发烧了,他早上发烧趴在她背上的时候就说了些胡话。 “你不明白……” 宁合心里酸酸的,也有些庆幸于她的木讷,如果她顺着他的话来反问他,他真的会羞死。 “你早些休息。” 芷溟冷着脸说完便一闪身进了田螺内。 踏入的那一刻脚步有些踉跄,她干脆顺着这股下落的势头躺了下去,肩膀撞得火辣辣的疼,她打了个滚,滚到了之前坐下的地方。 许是回想起了什么,她的脸颊泛上一丝可疑的绯红,呼吸也凝滞了下来。 - 等进了容升苑落座的时候,芷溟还在想那盘烤鸭。 色泽盈润如玛瑙,肉质紧实,泛着莹莹的红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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