芷溟沉默地靠近他,那双迷蒙满是水雾的眼眸映射出那张与他的模样截然不同的脸,还有深深的,真切的惊恐。 她忍不住嗤笑一声,眼尾流露几分鄙夷。 “既然你这么怕我,就别再说什么让我陪着你这样的话。” 宁合哭得抽抽搭搭的,连嗓子也有点哑:“我不怕你……因为你是芷溟,所以我不怕。” “你法力全失又怎么样?大不了就一直留在这里,有我一口吃的在,总不会饿倒你……” “我看你真是怕极了才这么说。” “我不是!” “我早就不怕你了,你不是人又怎么样?我不在乎……” 这还是他头一回如此激烈地剖白自己的真心,他努力咬着下唇,以防自己再说出更多的,会让两个人的关系变得尴尬的话。 这样的话今夜已经说了太多了。 他垂下头,红着眼讷讷道。 “我来帮你好不好?” 芷溟看着他许久,身上的力气像是被抽空了,她满怀无奈地靠着坚硬的壳壁坐下,倏地伸手将那一摞泛黄的术法书推到了宁合面前,语气很是冷硬。 “你说你要帮我……” “那你翻翻这些书,找找哪里有能够让我恢复的方法。” 宁合恍然察觉出她对他莫名发怒的原因,她以为他怕她的真身,就像上次那样。 她在乎他乞求过的那句,关于陪伴的诺言。 原来她在乎。 “芷溟,我说的话都是真的。” 他没忍住多说了一句,在她的脸色即将转变为不耐烦之前,先紧挨着在她身边坐下,开始翻书。 他虽识字不少,可上面那一连串的长文让人看了只余头晕目眩,而且好像怎么念也不顺,每一页都看得很慢。 估计要到猴年马月才能看完了。 宁合很快看得昏昏欲睡,眼皮像是沾上了糖浆,黏在一起分不开。 壳壁的冷光在眼前弥散,好似深冬时候的白色天幕,他觉得自己仿佛又趴在了她背上似的,正在安稳地飞过山川。 芷溟扭头看了一眼靠在她身上呼呼大睡的宁合,有些无语。 早知道,该让他替她翻书,她自己来找。 “你不冷吗?” 她的声音极为轻微,像是在问宁合,却又怕真的惊扰了他。 不知过了多久,如同之前完全没有征兆那般,她瞧见自己的手和双腿缓慢变形,再次恢复成和壳壁相差无几的冷白色。 宁合的脑袋顺着她逐渐缩小的身躯往下滑,随后沉沉地躺在了她的大腿上,腰腹之间。 他的头发有些凌乱,没扎好的头发刺得她心烦,想着伸手拨开,手指却情不自禁地抚过他滚烫滑腻的脸颊。 还有那几道若隐若现的泪痕。 她抬眸望向壳的尽头,明明才只离开一天一夜,怎么有点恍如隔世的感觉。 - 宁合是在床上醒来的。 他习惯性地掀开身上的被褥,停顿了一会儿,虽然很疑惑自己为何会回到了床上,可放在心上,烧得他脑子嗡嗡的,还是昨晚那个让他脸红的梦。 他晃晃脑袋,哭笑不得地捂住耳朵,希望自己别再去想,却滑稽徒劳得如同掩耳盗铃。 “你怎么了?头疼?” 他有些讶异地看向床边那声音来处,她又变回了高大冷艳的女人,只是看向他的目光已经与往日不同,温暖而柔和。 见她这副模样,又联想起那个似真非真的梦,不知怎地他整个人都有些渴,不由得伸出舌头舔了一下有些发干的唇瓣,好像肿了许多,还带着痛。 “什么时候开春?” 见他呆呆的垂着头也不答话,芷溟扭头瞥了一眼窗外。 她在书里见过这个词,却不是很清楚陆地上的春是何模样。 “十四立春——”宁合偷偷注视着她的神情变化,咬着下唇小声地补了一句。 “但是如果想真正看到梨花开,要等上两三个月了……” 他觉得自己大约是知道她为何会这么问的,可他不敢确定,心上好像爬上一只跳蚤,挠得他又热又痒。 “那我开春再走。” ----
第26章 第 26 章 = 宁合轰地一下子就从那些梦里拔了出来,他觉得自己该是听错了。 可她的神情分明认真得很。 他不知道她怎么又突然心软了。 他眨眨眼睛,忽然望着她笑出了声。 大年初一本来是各家走亲戚的日子,宁合却不打算出门,他知道胡府不欢迎他,姐姐总有很多大人物要去走动活络,姐夫又怀着孕,她们更没空招待自己了。 按照从前每年年初的安排,接下来的半个月他要一点一点地去掘开那些冻土,疏散梨树的根部,再浇一遍透透的水,这样春天才好开花。 可他身上就是莫名的乏力,懒洋洋地蜷缩在被窝里,只露出一个杂乱的脑袋,和含着明亮眼眸的半张脸,看着坐在床边的女人。 她在看书,聚精会神地轻声读那些长得像蚯蚓的,拼起来极为拗口的文字。 今日天色有些沉,这天上的日光弯腰过了屋檐,再挤进卧房的窗棂缝隙,已经不剩多少了。 芷溟觉得坐在这里比坐在壳里舒服,不过还得时不时挡一下左手边直勾勾的目光。 “这种……棉花若制成垫子大概需要多少钱?” “不需要多少钱,你若是喜欢我现在就给你做一个。” 宁合说着说着又坐起来,拿被子包着身子,慢慢地,又明目张胆地往她那边挪去。 “……?” 他努力让自己的语气显得稀松平常。 “你昨晚把我抱回床上来的?” 芷溟干脆地点点头,她想这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他天天睡这个地方,就该如此。 “没,没干别的吗?” 他似是想起了什么,立刻摸了摸自己的衣襟边,干燥得很,和昨天起床穿的时候并没有什么不同。 “什么?” “就是……” 宁合讷讷地止住了话头,没再说下去。 都是那个梦太美好了,美好得他懊恼,烦躁,又叹惋。 他郁郁地垂下头,耳根子逐渐泛红起来——虽说她留的时间不久,可这也不代表那个梦就不能成真。 “你知道吗?潞州城里不仅有很多好吃的,吃上一年都能不重样,而且还有很多好玩的,上元节可热闹了,琉璃灯你是不是很喜欢?上元节什么灯都有……” 他细碎的,兴高采烈的絮叨声连续不断地飘进她的耳朵,好似某种鱼咕噜咕噜的声音。 “还有猜灯谜拿彩头的,一些店铺会在这个时候低价卖一些旧货,还有,还有她们会斗富……” “斗富是什么?” “斗富就是比谁的财力更厚,不过每年赢的都是胡家……去年胡家用绛丝布做了一百米的步障,请了苏州唱曲技艺最厉害的大家盛丽娘,那些青花瓷瓶被她唱碎了!” 芷溟实在是忍不了了,她“啪”地一声把书合上,额上的脉搏开始突突狂跳。 自己的思绪又被他搅了个天翻地覆。 怪不得阿皮说的什么,螭族上了岸便不会再回来。 吃过了熟食再吃生食,任谁都会难以下咽。 可她想到母亲跟她说的那些话…… 本来燃着的怒意,和其他期待好奇烦闷兼而有之的芜杂情绪,被那些话通通消解到只剩纯粹的心凉。 宁合吓了一跳。 他以为她是被这些东西诱得不想再走了,唇角止不住地上扬着,眼睛里星光点点,带着些委屈嗔怪道。 “又没人赶你走,你想留下来年年看都行……” “你今天怎么这么多话?” 宁合静静地看着她如深湖般平静的目光,没有不耐烦,也没有厌恶,只有一丝玩味和好奇。 她对他的态度早已变了许多许多。 他其实真的很高兴,可不知怎地,心里忽然一阵酸楚,开口的声音也放得极轻。 “我只是怕你觉得待在这里无趣极了,反正你的决定也是变来变去的……” 他的脸此刻真是红得过头,还散着不正常的热气,眼睛里雾蒙蒙一片,含着真诚而炙热。 “不无趣。” 芷溟的脸上浮现了一层淡不可觉的笑意,她想要去掐他的脸,还未触碰到,就已感受到一股不同寻常的热流——他似乎不仅是因为激动才脸红的。 “你的脸怎么那么烫?” “嗯?” 宁合晕乎乎地拿手背挨了一下额头,也被烫得登时就缩了回来,的确是热得很。 怪道自己身上没力气,该不会是着了什么风寒吧? “大年初一,医馆会开门吗?” 他有些想哭,自己明明很少生病的,他之前腿脚不便,去医馆艰辛得很。 所以总是很小心,万分谨慎着,他这近十年内也就生了不到三场病。 他怎么会在这个节骨眼儿上生病? “不开门也得让她开。” 芷溟回得斩钉截铁。 - 医馆开了门,许大夫却不在,是阿浓在捣药,她干得很是卖力,来看病的人好似比平常多了一倍,都挤在柜台边,神色焦急地大声嚷嚷。 宁合发烧的后劲儿上来了,他现在连环住她的力气都使不出,只将下巴紧紧地靠在她的肩膀上,整个人昏昏沉沉地。 他还记得芷溟因为他贴太紧她的后颈处而生他的气,真的咬了他一口,惹得他当时又哭又笑。 芷溟被这些人吵得有些头疼,仗着自己个子高硬挤进去了,她只想尽快解决他的病。 不仅宁合难受,她也难受,背上就像起了火一般。 阿浓见是这俩人,轻笑一声,手里的动作停了下来。 “怎么又是你们俩个……这么多病?也太倒霉了。” “大夫,我先来的!” 一旁的妇人立马插嘴反驳,她见芷溟抢到她跟前,也不敢挥舞拳头,只怒目而视。 阿浓盯着宁合看了一会儿,见他脸色红红的,嘴唇有些干,大约知道是风寒发烧一类,便招手让她们先去内堂等着。 “我家夫郎都过门两年了,一直都没怀上,该吃什么药啊……” “大夫!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阿浓被这一声怒吼唤回现实,对着眼前的愤怒妇人尴尬一笑。 她刚刚其实还想问那女人脖颈上的伤口是怎么好的——她很清楚地知道那样的皮肤若是生过疤痕,想要恢复如初是不可能的事。 正好许大夫背着药箱出诊回来了,阿浓便快步进了内院,替他把完了脉。 一时心下了然——病得不是很重,大约两三天能好全。 只是这症状也太像…… “是突然这样?” 宁合“嗯”了一声。 “穿了湿衣吧?这天气啊,想晒干衣服也难,脏衣服多穿几天,身子要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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