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气扑面时,烫得两个人都往后仰了一下。 他拿筷子戳了戳肉的肥嫩部分,已经炖得软烂,再加些糖收汁就行。 芷溟看着他此刻的模样,额上的汗珠晶莹,整张脸鲜嫩得好像河蚌打开那一瞬间的乳白。 她默默吃了一惊——难道自己真是饿傻了,居然有些想吃人了不成? 宁合蹲下身子从灶内抽出了许多柴,一点点敲熄上面的火星,又合上了铁皮灶门。 他把肉盛好放在一边,在锅中央摆好架子,搁上两碗已经冷掉的米饭,重新回温。 深秋的白日,厅堂里总带着些薄薄的冷风。 今天的天色有些暗,明明是晌午他还是点了一盏油灯。 水曲柳木方桌擦得光亮,正中央摆着一大碗肉,还有两碗米饭,都冒着诱人的热气。 “吃吧。”宁合也有些激动。 他好久没有吃肉了,平时都是喝点粥捱过一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日子过得充实又懵懂。 他总觉得这辈子即使嫁了人命途也不怎么好,原打算攒够钱平安度过这一生便罢。 谁知道她会突然闯进他的生活呢? 芷溟夹起一块放在鼻尖处闻了闻,不禁哑然失笑——原来这就是猪肉啊? 她期待地放进嘴里,那一瞬间,自己的心好像被欢欣撑满了,成了一个鼓胀的泡泡。 好吃到无法形容!世界上居然还会有这么好吃的东西! “你是不是——” 宁合见这女人蓦地开口问他,一颗心也提了起来。 他急忙尝了一块,自己好像是糖放多了。 “会什么法术?这真的是猪肉吗?”芷溟又夹起一块塞进嘴里,忍不住地惊叹。 她也顺便尝了一团米饭,嚼起来黏黏糊糊的,整个喉咙都弥漫着清甜的味道。 再配上这奇异丰腴的香气,整颗心好像浸在暖流中。 她吃着吃着突然心里泛起忧伤——如果回到江底,她是不是就吃不到红烧肉了? 宁合安安静静地观察着她脸上的神情,他觉得自己应该猜到了女人在想什么。 他心里有些隐秘的得意。 他爹就很会做菜,经常告诉他想要留住女人的心,就要抓住她的胃。 “等我回了江底,给你带些水晶来,到时候你再给我做这个。” 芷溟吃得忘乎所以,神采飞扬。 他霎时间顿住了手上的动作,紧紧地抿着唇不发一言。 也是,她说过江底才是她的家。 她既然是河神的女儿,在江底该是过着自己难以想象的奢侈生活。 这里的瓦房,码头上的东西,对她不过是一时新鲜。 她走马观花看过一遍,说忘也就忘了。 “好啊,那你一定要再来。”宁合朝她挤出一个笑容,低下头漫无目的地用筷子搅和着米饭。 眼前的食物好像失去了味道,连肉也不香了。 他怎么会,真的有些舍不得她走…… 芷溟吃饱后,还是履行诺言背了两个筐飞去山上掰柴了。 宁合曾经告诉过她不要让别人看见她会术法,要不然会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可是,这些术法书都是以人族的语言写的。”她记得自己当时十分不解。 “有些东西你有,他们没有,就是会被当成异类。” 他有些担忧地回她,眸中流露出几分伤感。 山间总有清脆娇嫩的鸟鸣声,芷溟听得入迷,掰柴的时候无意中看到树杈乱糟糟的一团里还有两只毛绒绒的小家伙,愣愣地和她大眼瞪小眼,忘记了要用刚刚那破锣嗓子大喊大叫。 她身上被那些碎屑扰得发痒,不一会儿就飞到了那方自己之前记下的池子,很自然地跳进去。 那种熟悉的冰凉感让她浑身一震,舒服到难以言喻,只想这么一直浸泡着。 这方潭又窄又深,她化成螭身大约是自己人身的两倍长度,她须得十分小心才能保证她的皮肤不露出水面。 她感觉自己快要睡着了,昏昏沉沉的。 “啊——————” 一道粗重且连绵不绝的尖叫声忽然在岸上响起,芷溟有些不悦地睁开眼睛,水面之上是一张扭曲变形的人脸。 那人嚎叫了一会儿就消失了。 她依照计划抓了些鱼挪到岸上,打算放入筐中带回去,忽然瞥见树下站着一个头发灰白,皮肤粉红,身形健硕的女人。 那女人正抱着树呼哧呼哧地喘气,似乎是吓得不轻。 一个人有什么好怕的,如果是十个二十个也许她还会在水里再躲会儿。 芷溟满不在乎地走到岸上抖净身上的水,瞬间化成了人形,那女人瞪大了双眼难以置信眼前发生的一切,猛地眼仁翻白晕倒在地。 她把那几条鱼塞到筐中和柴堆在一起,有些无措地瞥了不远处的女人一眼,头也不回地飞往宁合的院子。 他站在灶台处的门口,双眸温柔似水,好像一直在等她回来。 “我给你带了几条鱼,权当谢你今天给我做红烧肉。” 芷溟把柴卸下之后,从那堆木头里翻出了那几条已经被刮花得血淋淋的鱼,提着递到他眼前。 虽然沾满灰尘木屑,但洗洗还能吃。 “好。”宁合朝她点点头,小心接过那几条鱼,不过还是险些拿不稳掉在地上。 他的手掌不够大,能做的总是很有限。 从前一个人生活,虽然多有不便,但吃的用的一点点就足矣。 如今体会到有人可以依靠的感觉,他竟会心中柔软得想要落泪。 “你有名字的吧?我们认识了这么久,我还是不知道你的名字。” 宁合有些出神地望向地面,所见都是一簇簇灰黄色的草根。 “我叫芷溟。” 她干脆捡起一根枯枝给他比划了一下这两个字。 “你多少岁了?几百岁?”宁合又问。 他默默地把那两个字记在了心里。 “我才二十六啊。”芷溟不明白他为什么要猜自己几百岁。 她长得很显老吗? “二十六?” 宁合惊讶地看着她。 “二十六岁就能化成人形吗?” “每一条螭都可以,生下来就可以。”芷溟回他。 “内河神殿是没有水的,我们如果想看那些关于人的书,只能化成人去神殿的幽冥洞拿。” 江底有一群螭就已经很让他吃惊了,没想到居然还有一个没有水的地方。 他的心突然滚烫起来,热得他有些头脑发晕。 “那你,你能不能……”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芷溟有些无奈地凑近他,听见他以极其微弱的声音继续道。 “你能不能带我下去。” ----
第9章 第 9 章 ======= 啊?他想去神殿。 芷溟的眉头紧紧地拧着。 可是神殿很孤单冷清啊,他又不能在水域呼吸,所见除了毫无生气的水晶和书就没有什么了。 那地方连引火也困难,他一个吃习惯熟食的人族该怎么办? “我只是说着玩的。” 宁合迅速地瞥了她一眼,低下头不安地绞弄着手指。 他见她面色冷凝着,就知道自己的要求是过分了。 手里的鱼还带着半口气,再不处理估计就不好吃了。 他把鱼放到水盆里,用刀剖开鱼腹,小心仔细地掏出里面的内脏。 霎时间腥气弥漫着整个灶台,有些呛鼻。 “这个不能吃吗?”芷溟不懂他在干什么。 她好奇地戳了戳那堆黑红色泥状的东西。 “鱼胆都是苦的。”宁合温和地回她。 他本想让她离开,这地方又脏又臭,免得污了她。 但是看着她亮亮的眼睛,话到嘴边又咽下去了。 “我不信。”芷溟轻蔑地眯起了眼。 她吃了二十多年鱼,鱼的味道难道她还不清楚? “那我明天给你做红烧鱼块。”宁合把鱼处理干净后,又撒了一层盐。 他话里都是欣喜和期待,双眸亮晶晶的。 “一定比你之前吃过的鱼都好吃。” 明明洗了好几遍手,放到鼻尖下的时候好像还是能闻出腥味。 他蓦地有些苦恼。 她刚想点头,忽然想起这些鱼原本的作用是拿来偿还吃他红烧肉的债。 一时间这头也点不下去了,只好无意识地转移视线瞥向一边。 窗外倏地下起淅淅沥沥的秋雨,天色染上一层灰暗,萧瑟的秋风从破洞透进来,带着灰尘的腐朽味道。 芷溟情不自禁地打开了那扇门,见到灰蒙蒙的天,水像珠子一样噼啪落下,浸湿泥土,像一张巨大隐形的网。 她跑到院中,任由那些水珠落在她身上,头发上,又凉又柔又轻,和在水域中混沌游动的感觉截然不同。 宁合倚在门框处静静看着她,眉眼处噙着几分羞涩的笑意。 她总是会为这些平常至极的东西开心。 见她开心,他的心情也变得极为舒畅。 ——怎会如此? 他突然僵住了。 眼前之景刺伤了他的眼睛,他瞧见她的模样在雨中开始变幻无常。 一会儿是通体墨绿色的大蛇,脸也扭曲成不知名的形状,一会儿又变成普通女人的身形,眉眼都带着淡淡的笑意。 就好像元宵时节街上挂的走马灯,轻轻旋转又是另一幅画展露眼前。 他惊惧到瞳孔涣散,心也跳到了嗓子眼。恍惚间自己好像叫了一声,那双细长的眼睛便极为茫然地望向他。 两个人对视了好一会儿,直到他大梦初醒般勉强移动着脚步躲进了卧房,将床帐放下。 刚刚的情景还在脑中挥之不去。 他每回想一次,都觉得极为可怖。 芷溟困惑于他的神情,忽地低头瞧见自己的手在雨珠的拍打下外表变来变去的。 他是看到了自己的螭身? 一时间心里五味杂陈。 明明是理所应当的事——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夜叉鬼不就是这样吗? 但她心里莫名涌现出淡淡的伤感。 陆地上的食物陆地上的漂亮东西,还有陆地上的人。 其实都与她无关。 她又想起这人之前说要跟她做朋友,现在大概是吓坏了吧? 红烧鱼块?应该也尝不到了。 芷溟沉默许久,还是走到那卧房的窗棂前,对着纸窗上的小破洞冷声问道。 “你可还要我欠你的那些柴?” 她想着若他回答不要了,她就干脆回江底去。 可等到这雨都停了,她还是没听见他的回答。 她从灶台处的门走进去,穿过过道进到了卧房内,瞥见他坐在床边托着腮帮,脸色苍白如纸,仿佛失去所有精气神。 芷溟皱起眉头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本想转身往外走,忽然又被他颤抖的声音唤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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