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父亲叫我同他和离,他如何肯?”薛夫人冷冷笑道,“那样的光景,就算他肯,我也不肯了。和离?岂不是太便宜他?” “那段时间,我日日给他赊账买酒,我父亲简直觉得我没救了。一日两日,黄酒白酒,他要喝什么,我便给什么,从不阻止。那时我开始求我父亲叫我经商,但凡挣了些钱,都会给他买酒存在家中。” “一日我回家,那储酒的柜门已被砸得稀烂——那可不是什么好柜子,经不起砸,十几坛陈酿,空了大半。而我的短命夫君,就死在那酒壶中央。” 她笑眯眯望向明曜,像是在讲一个与己无关的故事:“怎样?现在……有没有放心一些?” 这哪里是意外身亡?分明是早有预谋。明曜听得目瞪口呆,许久之后才回神望向薛夫人:“您……为何跟我说这些?” “毕竟是我的聚宝盆,我怎能叫你因为一个短命鬼和我生了嫌隙?”薛夫人从果盘中挑了一个橘子剥给明曜,顿了顿又道,“你放心,我如今自己熬出了头,也不会再去为难她们。这几日我确定了那孩子的身世,已命人偷偷借你的名义送了些钱过去……现在不担心我去找谷向杉母女麻烦了吧?” “安心跟着我|干。以后我们分账,你四我六。” 明曜:…… 车马驶进山道,满眼金黄,周遭的景色反而变得千篇一律起来。薛夫人爱热闹,一路上单方面地和明曜聊个不停,光是她在经商奔波时的见闻,就喋喋不休地讲了有一个多时辰。 “您好厉害。”明曜真情实意地赞叹道。 若说这一个时辰之前,她对薛夫人还有所忌惮,在听完她经商的经历,见过她回忆时明亮的眼睛后,她便很难再将眼前人和她想象中泼辣善妒,欺凌妾室的女人联系起来了。 薛夫人闻言纤眉微挑:“难得有人没说我‘不守妇道’,小丫头,你这话讲得我很开心。” “不守妇道?”明曜有些愕然地重复了一遍,“这是什么意思?” 薛夫人一怔,像是听见了什么有趣的事情,笑容越发明显:“还是不知道的好,最好是永远不知道才好呢。那是生来就套在女人脖子上的枷锁,你越长大,它锢得就越死,终其一生都拿不下来。” 明曜被她微凉带笑的语气刺得一颤,沉默片刻才道:“我不知道,应当也没有见过。” 薛夫人哼笑了一声,水葱似指尖又移向桌案上的烟枪:“你究竟是没见过,还是过于顺从,从未思考过?山林中的树木受风霜雨露滋养,肆意而生,从不被外物约束,这是天性自然。送去王公贵戚府上的花木,自出生就被除枝摘叶,拗木而生,就是违背了自然与天性。” “可是那些名门贵府的花木知道什么?它们从小就是那样长大,周围所有的草木也都在这样的环境中生长……因此非摧心剖肝,不可醒悟。”她凉凉地看着明曜,字字清晰,“那些自出生就被灌输的,所谓正确、亘古不变的道理,难道就都是对的吗?” 明曜想要摇头,可是女人凉艳的眸子过于认真地凝着她,竟然逼得她噤了声。车轮碾过树叶,枯脆的声音仿佛就在耳畔,明曜想起北冥,眉头微蹙:“我——” 猛然一声马鸣划破长空,马车重重一颠,猛然刹住。明曜一手撑着车厢壁,一边掀帘想要朝外探看,薛夫人一把扯过她手中的帘子,死死掩住,冷声道:“安静。” 此刻车外已响起了兵刃相接的打斗声,痛呼、厉喝、嘶鸣与货物砸落的声音混杂成在一处,薛夫人脸色越来越冷:“是山匪。”
第26章 “东家!”车帘外传来管事惊慌的声音,“是山匪,一上来就动手了。” “给钱。”薛夫人当即道,“就当这趟生意全赔了本,把命留住才是正经。” 管家应了一声便匆忙去喊话,帘子隔不住什么声音,就连挥刀带起的风声都仿佛近在耳畔。 “放心。”薛夫人安慰明曜道,“这种山匪无非是求财,给钱消灾,不用害怕。”只是话语间的颤抖,还是暴露了她的不安。 明曜在听闻“山匪”二字时,脸色已白了一层,忙道:“这是回沧州的路么?是哪座山头?哪座寨子?” 薛夫人尚未来得及回答,眼前车帘已被一把沾了血的大刀猛然挑起,骤亮的天光灌入车内。明曜眼前一花,只听一粗粝的男声轻慢道:“哟,果然是个女人。” 薛夫人在抬眸的瞬间呼吸一滞,脸色煞白,五指用力,蔻丹陷入身下的软垫。明曜顺着她的目光朝车外望去,只见那男人身后的山道上,已横倒着四五具鲜血淋漓的尸体,最靠近马车的那具,赫然是刚刚被薛夫人喊去传话的管事! 这哪里是劫财那样简单! 薛夫人怔了一瞬,惨白着脸霍然起身,咬牙重申道:“你们要钱,可以全拿走。” 那男人闻言顿时哈哈大笑起来,那声音嘶哑难听,虽笑着,一双三角眼却只轻蔑讥讽地落在女人胸口。 “啊!” 男人忽然探手扯住薛夫人的衣襟,随着一声尖叫,薛夫人被连拖带拽地摔在地上,珠花歪斜,衣衫凌乱,四周众人见状登时轻佻地哄笑起来。 “哟,徐娘半老我可算是亲眼瞧见了,薛夫人这一脸楚楚可怜,看得我都舍不得了。” “可不是吗?薛夫人不靠这一身皮肉,哪来的好生意可做啊!嘿嘿嘿嘿……” “要我说,这天下哪桩生意能比躺在男人身子底下来钱更快呢?” “哈哈哈哈哈恐怕是之前伺候过的男人满足不了薛夫人,这才有精神到外头跑生意。” 污秽不堪的言辞如狂澜一波波涌入明曜耳中,她尚不完全清晰那些污言秽语的真正含义,却已经被那充满恶意的调侃怔得浑身发冷。 明曜脸色难看,知道自己再不能坐视不理,刚准备下车,眼前那车帘又再一次被掀开。那三角眼男人原本的注意力都在薛夫人身上,恍然飘到车内另一个人影,也只觉得是普通侍女,这会儿想要上车拿人,才终于看清了明曜的长相。 目光相触的一瞬,他陡然呆在当场,呼吸急促,干涸的双唇微张,情不自禁地吞咽了一记口水。那声音异常响亮,粗鄙的,像是一响钟声敲醒了他的神智。他回过神,肥厚的舌濡湿双唇,嘴角扬起的弧度兴奋而又诡异。明曜看到他泛黄而参差不齐的牙齿,由此联想到了猛兽沾染着涎液的獠牙,禽鸟天性中的警惕激得她汗毛倒立。若是她的本相,此刻恐怕全身的羽毛都要在那赤|裸的目光下勃然炸开了! 她头皮发麻,下意识重重推开了他,三角眼到底还有些怔愣,被她这一推,竟脚步踏空一头栽下了马车,那姿态过于狼狈,顿时惹得周围山匪哄然大笑。 然而下一刻,那些笑声又戛然而止了。 天光下,明曜的面容再无遮挡。在那样肮脏血腥的环境里,她整个人像是披了一层雾蒙蒙的光,但那种光并没有将她显得与世隔绝,只是因为过于貌美而带来的一瞬晕眩。而在那晕眩过后,他们的目光终于能像打量任何一个女人那样看她了。 她苍白可怜的脸色,惊怒泛红的眼尾,还有精巧的五官,因动作而佝偻的腰背,甚至是浅蓝色长裙下任何一处光想象就叫人血脉喷张的身段。那些都像是她刻意的撩拨,像是少女故意散发出来的,任人宰割的信号。 明曜将薛夫人扶起后,终于察觉到了那些落在她身上的,黏腻的目光,它们攀上她的身体,像是挥之不去的果蝇,也像是寒凉的刀刃,寸寸划开她的衣衫,用审视物品的目光肆意无度地打量她。 一种前所未有的愤怒从心底直窜而起,那几乎是她平生最激烈的情绪,掺杂着羞愤和气恼,叫她辨不出它们的源头。 只有本能在告诉她……她应该撕了那些人的眼睛。 然而明曜在察觉到这个念头的下一瞬,就被自己吓了一跳——不,伤人是错的,她怎么能起这样的心思呢? 她捏了捏衣袖,试图平复混乱的心绪,并从自己不算丰富的经验中快速地理了一下如今的情势。然后她上前一步,挡在薛夫人面前,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我不知道你们究竟要什么,但如果要钱,我会赌石,并且从无差错,我能给你们带来很多很多钱。只要你们把其他人放了。我可以和你们走。” 手腕一凉,却是薛夫人死死捏住了她。明曜困惑地对上她的眼睛,竟从中看到了彻骨的绝望,那一向游刃有余的女商人唇齿颤抖:“他们不会听你的。” “他们什么都要。” 此起彼伏的大笑验证了薛夫人的话,那些山匪对明曜的言语毫不在意,淫邪地调笑:“那么有本事,那就夜里好好给寨主展示展示吧。” 薛夫人彻底绝望地闭上了眼睛:“他们应是查过,知道我一介女流,失父丧夫……算准我背后没有靠山,才敢如此欺凌。没有用的……他们知道我们不能反抗,钱、货、人,他们都要……他们什么都要,是不会和你交易的。” 薛夫人说得没错。在女眷被捆了带入山寨之后,明曜听到不远的身后传来了一声声的惨叫与肉|体倒地的闷响。山匪人多势众,薛府的十几个护卫全然不是对手,他们抱了杀人劫货的心思,便半点没有手软,不过须臾,山中鸟雀乱飞,满目血红,明晃晃地留在那山道上。 所有女眷身上的发簪利器都被收走了,薛夫人和一众丫头皆被送至一处仓库关押。明曜本以为自己会跟她们关在一处,没成想却又被三四个山匪单独提了出来。交谈间,那些人又重复了几次“寨主”“享用之后再到你我”之类的话。 明曜听得一知半解,刚被人押着起身,裙摆却被一个小丫头死死拽住了。 她回过头,对上一双含泪的眼睛,那女孩看外貌也不过十八九岁的样子,脸色惨白,但对比其他年纪更小的丫鬟已镇定了许多。 她语速飞快,打着颤哀求她:“姑娘……他们让你去伺候寨主!是寨主!你一定帮我们求求情,我们只能靠你了!” 明曜没来得及答应,身边那匪贼一脚蹬上女孩腹部,将她踹得摔出丈远。明曜尖叫一声,回身扑过去要拉她,却腰间一紧,又被硬生生扯了回来,她回过头,那匪贼抬手就要往她脸上招呼,却终于被身后的人拉了一下。 “啧,粗鲁。这个货是给寨主的。” 一言噤声,那男人的手终究放下了。 明曜被送入一间布置富贵粗犷的屋舍,满室里除了大件的家具之外,全是动物身上的部分。大案上半丈的象牙,墙壁上悬挂的完整虎皮,瓶中开扇般插满的孔雀尾羽,还有床尾挂着的两柄大刀……禽鸟天性叫她生出兔死狐悲之感,明曜胃里翻江倒海,看得几乎快吐了出来。 所以他们说的“享用”,是那个寨主也会把她分成这样摆在房中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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