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族的消息都是经由仲奉仙君传递的,常常他人还没踏进阎罗殿,声音从老远就传来了。 无常们也见怪不怪,任务不紧急时还能停下步子好心给他指路。 “几位大人在正殿,殿下要说部署的事儿,仙君可别扰了殿下思路。” 这话是在好意提醒他,小心惹怒了阎罗。 昨日早上新的勘测结果出来,洲岷的封印已经无法再维持,最晚撑不过月底。 随着结界大面积碎裂,洲岷的缓慢恢复,阎罗的脾气也越来越燥,连鬼帝都是能避就避,仙官们更是不敢多提一句建议。 仲奉仙君难掩兴奋,步子不停,擦着鬼差的衣角而过,直奔阎罗殿,忽略了鬼差话中的好意。 “殿下,好消息!小仙给您带来了两个大好消息!!” 他带着协议书的复印件从九幽一路笑到了地府,呲着牙花,将手里的那叠纸抖了又抖,数着最末页的一个个名字,眉飞色舞地讲述了会议厅里那群人是怎样不情不愿地签下字的。 “实在是爽,想我仲奉察言观色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见到那般精彩的脸色。多谢阎罗殿下。” 姜晚被一圈仙官团团围着,立身站在桌前,桌上铺开的是地府部署平面图。 长笔杆夹在她指间,打了个转,手腕挪过去,悬在图纸上勾画了几个圈。 耳朵听着仲奉仙君激情澎湃的描述,丝毫不惊讶,轻哼一声,继续给边上的仙官划分区块。 仲奉仙君看着姜晚的身形,怎么瞧怎么熟悉。 这不和当年那个撸平牛皮面指挥大军的池野一个样吗,那点兵点将的气势,运筹帷幄的感觉……不愧是一对。 开小差的仙官捅了仲奉仙君一手肘:“然后呢,然后呢,别关键时候停顿啊。” 仲奉仙君笑着,接着讲完了。 姜晚的注意力依旧集中在图纸上,倒是边上的仙官抬起脑袋,给仲奉仙君竖了拇指,对在仙族搞变革的小分队给予莫大肯定。 仲奉仙君来了劲,清清嗓子,整理好衣领,双手交叩于胸前,面带微笑,讲出了带来的第二个大好消息:“天帝引咎请辞了。” 此话一出,果真吸引了整个大殿的目光,连姜晚都停下来看他。 几个仙官把仲奉往桌子边拉,一把摁在椅子上,将他围困住,逼问着。 “天帝?!” “引咎请辞?你少开玩笑。” “开什么玩笑,我仲奉是那种拎不清的人?考编办已经将布告公示了,不信的自己联网查。”仲奉仙君潇洒地把下巴一扬,又转过头去,傲娇极了。 网速快的几位年轻仙官早上考编办系统查阅了,考编办联合人间办事处的同事已经将天帝卸任换人的消息布告出去,只是地府罩了个防护法阵,网实在差了些。 “可是五殿下接任了?” “路以和天帝有何差别,那小子年轻气傲,还不如天帝懂谦逊。” 姜晚搁了笔,也在等结果。 天帝之位易主确实在计划之内,却没有这么迫切,这也算是意外之喜了。 卸任的那位不是什么好主,他培养出来的继承人更不是什么好东西。可以说,若路以即位,这三界要经受的苦才刚刚开始。 “在座诸位谁没见识过司家兄弟那张嘴那柄刀。连乾殿下从达格洞天回来了。” 仲奉仙君卖不了一点关子,被几个仙君左一句右一句好话哄着,没憋住全招了。 新补全的史实里纰漏了诸多天帝及大阁一竿子人的过失,人人指摘,大阁高层纷纷辞官,天帝也在口诛笔伐中宣告退位。 天帝原想按计划推路以上任,不得支持,仙族这才紧急召开议会,顺从民选推举连乾殿下上台主持大局。 “连乾殿下回来了!”“三殿下终于是熬出头了。”…… 姜晚对仙界的储君预备役不了解,也不想了解,看反应,那将上任的是个得民心的。 “正好仲奉来了。洲岷结界打开前还有一件事。” 仲奉仙君从椅子上站起来,往前离姜晚近了几步:“您只管吩咐,我们殿下现在都听您的,小仙自然全力配合。” “我要提前解除洲岷的结界。” “您…您说什么?”仲奉仙君猛一下抬头,他仔细观察着姜晚的神情,这话绝不是玩笑。 在大阁里潜伏这么久,他怎会不知道洲岷结界开启后会是什么结果,祸乱之力的全面泄露,三界生灵涂炭。 作为救世主的阎罗殿下,又岂会有什么好结局。 尽管,在那个计划里她一句未提她的下场,可大家都明白,生的希望几乎没有。 姜晚不说,池子时便私下拉着他和姜淮又开了小会。 仲奉仙君觉得,阎罗那样聪明,能洞察一切,应该也知晓战神策谋的想换她生的计划,只是从来不阻止也不明说。 他作为相对清醒一些的第三人,站在中间,身上背负着许多无力。 对生死的无力,池子时的,姜晚的,万千苍生的。 眼前有无数条出路,又好像只是悬崖绝路。 不知觉地,他的声音有些难以克制地颤抖:“殿下需要小仙做什么。” 姜晚将一柄扇子递过去:“记住我的话,一字不漏的复述给他们。” 仲奉仰头看她,眼泪挤在眼眶里。 “今日起,鬼域不再是仙族附属地,鬼界只是鬼界,从前不问各族纠纷,此后亦是如此。” 仲奉仙君的眼泪打转了半天,也没等来预想的交代遗言,尴尬地借着接扇子的动作偷偷擦去泪花。 待回味过来,小小惊叹道:“殿下这是要和仙界割席?” 姜晚笑而不语。 割席而已,有何不可。 正式文书下来的时候,距离洲岷被彻底放出来还有三个时辰。 招募而来的仙君难得汇聚一堂,互相寒暄着,打趣着,脸上的疲惫消退了许些。 池子时和姜淮一左一右站在姜晚身后,目光黏在她身上。 鬼帝是唯一缺席的,被姜晚先安排去把守九幽与鬼域间的通道,以免九幽游荡的恶徒趁乱闯进来。 “诸位。”姜晚今日换下了压抑的象征阎罗身份的厚重外袍,单着一条偏浅绿的长裙,裙摆缀着星星点点的小花儿,春意盎然的,尽显生机。 一众的仙人只扫过一眼,便低了头,不敢在看。 小姑娘在旁边两个成年精壮男人的对比下显得单薄极了,带着瘴气的寒风一吹就要吹倒下去似的。藕白的胳膊上还打着绷带,符纸封着。 姜晚牵扯起嘴角:“这些时日辛苦了。” 她好久没笑了,颧骨往上的时候,心脏也被扯得疼痛,眉头蹙了下,又很快压下。 “阎罗殿下说的哪里话,我等是为天下苍生,自愿而为,乐意至极。” 姜晚笑。 从前仙人戏称她“殿下”只为讥讽,如今,大殿中的这些人却是发自真心,钦佩,以及尊重。 思绪没时间扯远,她正色。 白芋带领的无常分队已经将任务条分发到各仙君的手中。 “洲岷解封的瞬间鬼域镇压邪祟的所有法阵也将一同关闭。届时,诸位,将是阻拦它们冲出九幽的最后防线。” “三界的生死存亡就于此了。” 详细的部署此前都已经和各个仙君分别开过小会了,在场各位心里也有数,只拍着胸脯保证万事无忧。 池子时和姜淮是部署中的特例,他们轮流紧跟姜晚动作,就怕她脱离已知计划单独行动。 姜晚没什么反常。 先是在一整屋的扇面里挑了把好看的,接着提审魂魄,整理公务,顺便还能有空和他们在正点吃顿饭。 可换到姜淮和池子时的视角,简直草木皆兵,她一个细微的动作表情就能脑补出一部大戏。 时间越近计划里的点他们就越紧张。 乱子不出意外还是出了。 姜淮负责解开洲岷法阵,池子时为他护法。 白无常慌张来报,九幽有入魔的妖物受祸乱之力影响暴走,闯进地府,发着狂,正在奈何桥头撞桥墩子。 姜淮还在念着召术,眼神和池子时对上,一眼就心意相通了。 部署仙君都在把守九幽通向三界的外侧结界口,地府内只留了文官驻守,各狱口有判官们把守,鬼门正是部署的空缺口。 池子时提起长戟,与姜晚错身而过,拉住了她的手腕。 “等我。” 姜晚回头,池子时已经走远,步子匆匆,长戟亮着寒光。 她一点也不担心结界之外的情况,她相信池子时。 她继续往前,越过试图拦住她的鬼差,停在姜淮身边。姜晚的手落在他肩头,轻微的使力,又松开。 鬼差有些为难,止步于圈定好的最极端接触线外。 解封还在进行中,姜淮口中默念着,眼里落下泪,心底有极大的冲动要拉住她,可脑子有个声音极力让他冷静,定住了他的身子,要他机械地按着计划走。 一声声兽啼嘶吼着,从黑暗深处传来,急不可耐想要挣脱牢笼。 耳边是仙官的倒计时播报,眼前的结界逐渐显形,碎裂。 洲岷的嘶吼声更加清晰了,每声嘶吼都令祸乱之力更加强劲,吼得鬼差们倒地打滚。 姜淮后移了好几步,被风浪吹歪了身子,手里的动作也未曾停下。 姜晚立着,带着瘴气的风吹动了裙摆。 在一片浑浊里,只有这一抹淡绿,夹杂着星星点点的黄粉花儿。 在结界裂缝能容下人通过的瞬间,淡绿的身影闪入其中,没入黑暗。 姜淮口齿上下磕绊着,古法咒术很长,长得血腥满腔,糊住了他的嗓子眼,连姜晚的名字都喊不出来。 眼泪滚落,连视线都模糊了。 结界消退,没了阻碍的祸乱之力根本不是寻常人可以承受的。 姜淮想要破开满是瘴气的怪风团往前,手臂刚扬起来就被风团剐了好几十道血淋淋的口子。 就在他要倒下前,前方出现一个光点,随后光点越来越大,成了一道强光,照亮了大地。 池子时和姜淮赶到的时候已经晚了,光球在他们眼前爆裂,只一瞬间两眼失明,再能视物时眼前只有破坏的痕迹,满目疮痍。 没有洲岷溢出的祸乱之力,也没有一丝活人的气息。 一切平定的这晚,鬼帝破天荒要给诸位仙官践行,开了那坛陈酿。 他倒满杯,高举着,半天没憋出一个字来,仰头灌了一口,酒香在口腔漫开,眼泪呛出来。 他有些哽咽,半仰着脑袋,只说:“这酒,真涩。” 这酒酿了千年久,他终于是喝上了。 那酿酒的人真是没福气。 没福气啊。 “胡说,明明是上品佳酿,哪里生涩了。” 仲奉仙君也摸着泪,吸了鼻子,敬在座诸君。众人一饮而尽,生涩惯入肠中,皆称此酒美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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