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然能。”莫望放下茶盏,敲敲桌子,“但我一个凡尘外客,凭什么要管你们活人的俗事?再说了,我要是管了,有违天道,你可是要付出代价的。一世落魄,或是缠绵病榻,或是家毁人亡,你可赌得起?” 秦楼月仿佛只听见了开头那半句话,激动得重新又拽住了莫望的裙摆,一个劲点头。莫望再次抽出自己的衣摆,站起身来:“你执意如此,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说罢就招呼任平生离开,走到门口却又忽地停下来,任平生差点撞她背上,连忙往旁边侧了侧,只看见她扭过来的半张脸神情冰冷,盯着地上的秦楼月问道:“秦楼月,你知道当年为什么会遇见我吗?” 秦楼月抬起头,脸上泪痕未干,竟挂上一丝了然的笑容:“我不知道。但你当年既然来见我,这次就一定会帮我,是不是?”
第12章 故人情 莫望再看了秦楼月一眼,拽过任平生的后颈扭头就走,直到躺在了槐树下,还是没再说一句话。任平生自觉方才表现不好,先是殷勤地去找王大铲处端来了早饭,又翻出堂屋里一罐发霉的茶叶,泡了一壶霉冲冲的酽茶。可惜这破院子连张桌子也寻不到,任平生只好从他住的那个屋里搬出一张条凳,摆好了吃的喝的,放在莫望面前示好。 莫望白了他一眼,嫌弃地把茶水倒掉,还挥了挥手散味:“想问什么就问。” 一百个问题在心头转了一圈,任平生挑了最要紧的一个先问:“你跟她到底什么关系啊?” “故人之后。”莫望愁眉苦脸,“其实也算不是多熟的故人,没什么情分。只不过……唉,她家原本也是钟鸣鼎食之家,后来落难,大概有几分是因为我另一位故人的缘故。” “……”任平生照着莫望的样子翻了个学有所成的白眼,“你故人怎么那么多,说了当没说一样。” 莫望抄起筷子就要敲他,不过任平生如今有经验,躲莫望这些小动作已经很熟练了。吃了两口面,莫望想了想又解释道:“大概是这么回事啊——有户人家,因为一些缘故要把女儿卖出去,又舍不得自己亲生的,就找了个替身。这个替身当然没什么好下场,但是她活着的时候交过一个朋友。这个朋友后来成了大人物,把那户人家的亲生女儿送进大牢了。” 这遮掩得实在很敷衍,任平生都懒得装不知道这位“替身”是莫望了:“所以秦楼月是你替的那户人家的后人?” 好在莫望也没想着再遮掩,爽快点头道:“是,他们家的,呃,孙女?还是曾孙女?” 任平生又问道:“你那个朋友是有多位高权重啊?她家是被冤枉的吗?” “那倒不至于,”莫望想了想,“本来就不干净,只是若没有我那位朋友插手,罚得不会那么重罢。” 任平生奇道:“那这跟你有何关系?看你这副苦大仇深的样子,我还以为秦楼月家落魄全是因为你呢。” “唉,怪只怪我当年走得早,少不更事,闲得慌非要跑去看看她,惹来这一堆麻烦事。”莫望装模作样地捧着心口,“爱徒,为师伤才刚好,可真不想为了秦楼月再挨一顿打呀!” “什么打?”任平生皱着眉头,“你帮她会挨打?”其实他更想问的是之前莫望挨打到底是帮了谁,可不知为何,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了。 “你以为呢,”莫望恨恨道,“咱们做鬼的都去管活人的事情,那还不乱套了。” 想起之前莫望挨完打养伤那段暗无天日的日子,任平生忙不迭道:“别管了别管了莫大人,秦楼月的事你可千万别管了。” “啧啧啧,你的怜香惜玉这就没了?还以为你有多大的慈悲心肠呢。” 任平生不置可否:“顾相城这么大,轮不到我一个被狗咬死的窝囊鬼来当大善人。” 谁知莫望哈哈大笑,拍着小徒弟的肩膀笑道:“不错不错,干我们这一行,最忌讳的就是对活人生出善心。可千万莫要刚离了轮回,就真把自己当成普渡众生的菩萨。他们走他们的尘世路,我们过我们的奈何桥,谁也别管谁的闲事才对头。” 话说得爽快,可秦楼月的事,莫望到底还是伸手管了。任平生仰天长叹,气得要跟莫望立字据,她若再挨打绝不能使唤任平生,莫望忙安慰他说,这回有个不挨打的办法。 “她都这么算计我了,我还能为她这点破事豁出命去?”莫望拍着胸脯跟任平生保证了半天,任平生一点没给面子,回怼道:“刚是谁说的别把自己当菩萨?” 好在,这回莫望没骗他,是真没打算再去地府领一道罚,只让任平生给秦楼月送了一只荷包去,秦楼月收了东西,望着任平生欲言又止,但任平生跟她原就不算多熟,没给她再说什么“迫不得已”的机会,转身就走了。 不过也没真的走,他实在好奇,拆开荷包看过,一只翡翠指环,一张短笺,说是让秦楼月把东西送去上半城的得意山庄,自有人相助于她。莫望看着是不打算再见这位故人之后的面了,任平生便悄悄跟着,想看看这不挨打的法子到底是怎么个章程。 秦楼月拿了东西没多犹豫,便换了身衣裳找借口出了春深处,径往上半城去。那座得意山庄其实并不在城里,而是在上半城外占着一座风水绝佳的山头,据说是顾相城里最尊贵的一处别苑,一直有兵卒看守,寻常百姓素来只闻其名,却不得靠近。 花魁也不例外,滑竿走到山腰就被拦下了,不知是住了什么大人物,任平生总觉着此处的守卫比往年还要多些。秦楼月又在守卫面前给金给银,梨花带雨的哭了一场,好不容易才让那守卫点头把荷包送了进去。 任平生自然没有看珠宝成色的眼力,按照他的理解,个头越大越贵重总是不会错的。荷包里的翡翠指环虽然很漂亮,但怎么看也就那一丁点大,估摸连罗不尽那样的公子哥都看不上,能贿赂得了住在得意山庄里的大人物?再看荷包送进去半天,秦楼月在山腰那等得都快花容失色了,仍是没有回音。任平生难免心想,莫不是他那便宜师父气狠了,故意耍着秦楼月玩呢。 秦楼月心里大约也想着同一回事,她今日出门妆扮比往常妖娆冶艳不同,素衣薄妆分外可怜,如今在风口上等了许久,发髻都快要吹散了,一张脸硬是急成了苦瓜状。如此一等就是两个时辰,直到天色晦暗时,那头才急匆匆跑来个小兵,把秦楼月迎了进去。 学艺不精的任平生隐身术虽然只能撑一炷香,好歹瞒过此处一众守卫进了大门。他小心翼翼、不远不近地跟在秦楼月后头往里走,才发现这大名鼎鼎的得意山庄其实也不见得多气派。固然也雕梁画栋,有花有树,可跟城里那些权贵的宅子比起来,并未有多出色。 心下疑惑更甚,又走了一会儿,终于在一处水榭里看见了主人家。任平生隐住身法上前细看,那人已经六七十岁,须发灰白,脸上的褶子已多得看不出相貌美丑,独独一身气势惊人,虽穿着并不显贵,却叫任平生莫名不敢靠得太近。 那头秦楼月行了礼,半天没听见声,只好跪在地上僵着。任平生挑了个隐蔽的地方躲着,只见这位老人家手里摩挲着那只翡翠指环,盯着秦楼月上下打量了半天,不知是在确认什么。半晌才终于开口,说的是官话,声音虽然沉稳,却听得出气力不济:“这东西你从何处得来?” 事实上,秦楼月对莫望所知不多,除了名字与相貌,想透露其他的也无从着手。眼下她跪在地上不敢抬头,斟酌回道:“一位友人相赠。” 老人家往前倾了倾身子:“什么友人?多大年纪?现在何处?” “她,她与我差不多年纪,我也不知她现在何处,她只与我在春深处相见,并不曾告知我其他。只知,只知她姓莫。” “姓莫,姓莫!”那老人家反复念了两遍,秦楼月没忍住抬头看了一眼,正撞上对方一双锐利的眼睛,吓得赶紧又低下头去。 老人家缓缓靠回椅子里,又问道:“她让你来此前,都跟你交代了些什么?你且说仔细了,不许漏掉她一个字。” 秦楼月一个激灵,身子俯得更低了。她并不知眼前这位老者是何来历,但能住进得意山庄,势必不是她一个风尘女子得罪得起的。春深处里私隐消息最多,她曾听上半城的贵客们提过,这座山庄从几十年前顾相城打通航道时就建起来了,一直有重兵看守,平素就连县令也不许靠近,谁也不知它的主人究竟是谁。 前几天罗县令包下春深处接待贵客却被人下了脸面的事情传得人尽皆知,当时还不少议论说罗县令必不会就此罢休,管什么金陵来的贵客,怕也要在地头蛇手里栽两个跟头。眼前的老人家,想来就是那位不肯给罗县令面子的大人物了,但照秦楼月识人多年的判断,罗县令那点身份地位,恐怕还不够格让这位栽跟头。 更何况,莫望既让她来此处,那这位老者定是有能脱罪换籍的通天本领,又岂是一个小小县令可以拿捏的? 思及此处,秦楼月措辞更加小心:“莫姑娘高义,见我困于风尘,又身怀有孕,心生不忍。无奈小女子是罪籍,轻易赎不得身,这才赠了那只指环,说是得意山庄有贵人可以助我。” 老人摩挲着指环,半晌没再出声,直到秦楼月跪在地上都有些发抖了,才有人前来打破了沉默。来的是个中年男子,身板硬挺,面容肃穆,一看就身手极好且手握权柄,是任平生当年在街上隔很远看到就会绕着走的那种人。 中年男子利落地跪在地上给老人行了礼,禀道:“主子,已查得了。” 老人家挥挥手,两个侍从拉起秦楼月带了下去。任平生犹豫了 一下,还是决定先留在这里听听大人物的私房话。 “那位姑娘的确是春深处的花魁,前几日查出的身孕,只有她身边一个丫头和看诊的大夫知道,都封了口。只是……属下无能,排查中并未发现她见过什么特殊人物,不知是谁将主子在此的消息传出。” “朕来此地,县令自会收到消息,会不会是他?” 一个“朕”字,任平生吓得差点叫出来,幸好他反应奇快捂住了自己的嘴,可是他本就攀在假山的尖尖角上,这一动作便再也挂不住,匆忙间也根本无力再念隐身法诀,眼看就要往水里倒去。 突然,有人拽住他的衣领一提,任平生如一只狗崽子般被拎到了假山顶上,晃了两下才站稳。一看周围林立的侍从竟没一个往这边看的,任平生心头一颤,差点喜极而泣,扭头就喊:“师父!你可算是来了!” 莫望白他一眼:“听你喊句师父真是费了我吃奶的劲。” 任平生一愣,他一直不肯管莫望叫师父,谁知刚才生死关头竟脱口而出,颇有几分不好意思。两人一番折腾,底下的活人毫无察觉,那个中年男子微鞠着身子继续回话道:“发与县令的密函并未言明太上皇的身份,且照之前他于春深处设宴的情形来看,顾相城那位县令似乎……只将主子当做一般权贵,有所巴结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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