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我要让那孟氏女知道什么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第二日,原平城下又是不休不止的厮杀争斗,鲜血浸透的城墙下,有人成群结队捧着三颗人头大步跑了过来。 “粮!换粮!” 听到城下叫唤,城上渐渐落下了绳筐。 “怎么是空的?” “先收人头后给粮,你们昨天还有人拿石头凑数呢。” 听到城墙上的人这么说,换粮之人只能认了。 过了片刻,绳筐再次落了下来,换粮之人连忙去拿粮食,突然,他身上传来一阵剧痛。 是滚热的油自城上浇下。 “中计了!” 叛军将领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这两日放任这般自相残杀,本以为能趁机夺城,却是这么一个结果。 “那些百姓还剩多少人?” “大人,剩的不多了……” 回禀之人言语支吾:“很多人,得了粮,就跑了。” “不是只有几百人……” 突然明白了“粮”不只是有“粮”,那将领无奈地坐下。 “此事,只怕也在那孟月池的算计之中,狠辣阴毒至此,庐陵明月?哈哈哈哈!” 正在叛军决意撤兵之时,一面旗帜自北而出,一女子手持长矛,带上千骑兵奔驰而来。 此日,刚好是孟月池与言方应约定的一月之期。 三日后,一篇名为《缴叛章》的檄文自原平而出。 檄文中写尽叛军在江左益带领之下倒行逆施枉顾人伦之种种。 江左益得闻卢龙失守,终于决意折返。 此时远在晋阳的并州都督林珫收到了一封信。 “君欲求之功在此,过时不候。” 信末署名与那檄文相同——孟月池。
第127章 姑娘请披黄袍(十三) 自玉衡十七年十一月十九,卢龙将军江左益起兵叛乱以来,整个大启朝的朝堂就像是一锅沸水,每日翻滚不堪。 真论起来,江左益乃是先帝哲宗宗的亲信之臣,当年三位将军分领朔北军,其中一路在东调之后与征蛮军合为一体,又吸纳了北蛮内迁几部,才成就了如今的卢龙军前身,江左益寒门出身,若不是先帝一力扶持,又怎么可能成了统领数万强兵。 先帝为了不让穆宗朝夺位之乱重演,倾力打造了有蛮族混入其中的卢龙、振武、静绥三部,此三部领受皇恩,与各处高门并无牵扯,亦被称为“北犬”。 也正因此,江左益起兵之前,朝中大部分人没几个想到他会谋反。 他占据青兖等地数月,朝臣们也觉得江左益不过是“恃宠而骄”,直到这条“北犬”真的亮出了獠牙。 消息传到繁京之时,繁京内天子与群臣还在准备着新年的欢庆,无数盏精美的花灯从各地运到繁京。 那一日是十二月初二。 通政司的密报历经无数辗转纠葛终于到了御案之上,在它上面的那一条消息还是梧州府衙突生灵芝的祥瑞喜事。 “江左益谋反,兵部主事魏久、通政司两道参事常青娘、青州刺史李泰丰、益都知府张宝净、北海县令言方许被杀,兖州刺史于鹰附逆。” 冬日的冷风吹在议政殿里,将年节喜气卷到空中,散了个干净。 陛下震怒,当即令靠近青兖等地的守军尽速剿灭叛逆。 朝堂上,群臣噤若寒蝉。 回到内殿,穿着金红色外袍的当今陛下万俟玥召令吏部侍郎梅舸入内议事。 “之前你让朕调令并州守军前去定州,朕还觉得是你多疑了些,如今看来,那林珫也早就知道江左益要反,不然也不会收了朕的密旨却装死。” 静站在御座之前的梅舸没有说话。 她是内廷女官出身,即使如今已经是朝中重臣,面圣时候也如从前一般微微倾着身子。 万俟玥把玩着案上的金雕孔雀,她御极十七载,一身帝王威势早成。 内堂中暖香融融,却又仿佛被陛下的怒火给焚烧成了灰,塞在人的喉咙里,让人喘不上气来。 “林珫如此,其他都督、节度,只怕也是如此,他们早知道江左益会反,偏偏给朕装聋作哑装疯卖傻!让朕在这繁京之中当这个无知无觉的瞎子、聋子!” 句句嘲弄,句句藏恨,万俟玥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嘲弄的是谁,在恨的又是谁。 “雪君,你在吏部经营这么久,可知道这一路上的州府众官里有没有人能抵挡江左益?” 梅舸,也就是皇帝口中的梅雪君默然片刻,才说: “陛下,天下承平日久……各地主官擅民事者多,擅军政者,极少。” 二十四岁登基,今年四十一岁的万俟玥坐在御座上,抬起手,轻轻抚弄了下自己的眉毛。 这是她恼怒之时才会有的动作。 “守军之将各怀心思,抚敌之臣无带兵之能,从兖州到繁京,若是江左益他一路杀来,朕岂不是要弃繁京而走?” 金雕孔雀被她砸在了地上。 精雕细琢而成的纤毫尾羽被磕成了一团。 “朕就不明白,朕如今所做,和明宗当年有什么区别?她也不过是任用女官、丈土改税,偏偏都能做成,朕呢?朕让柳铉徵这些女官入朝,她们却不安分,朕让她们做的事她们都做不好,偏要天天来规劝朕!丈土改税一事,从前越知微是怎么做的?她们怎么就学不了?!现在区区一个江左益都敢谋反?!怎么,是觉得朕身后没有一个国公府的外家?” 万俟玥是先帝独女,先帝因幼时落水,身子不甚康健,只有这一个女儿,还是一宫女所生,万俟玥从五岁起就被送到了先皇后跟前教养,十岁被立为太子,养出了一副骄横性情,至今也未曾有变。 她有一颗进取之心,却屡屡受挫,自她登基之后所用之人多令她失望。 “雪君,此时正是朝中用人之时,你可有人能举荐?” 最好是能如明宗朝江明雪、薛重岚、云娇、裴仲元那般的勇武之将,能以一己之力将江左益击溃。 “陛下,千军易得,一将难寻,兵部各位大人此时正在商讨应对之法,他们精通军事,定有克逆制胜之法。” 万俟玥挑了下眉,仿佛是冷笑一般。 “江左益号称十几万大军,他哪有那么多军粮养兵?多半只有四五万人虚张声势,陛下,臣以为,只要调集武宁、义成、宣武几处守军,定能将叛军剿灭在濮州城下。” “陛下,当年临淄王逆乱,正是被时任镇远公江明雪剿灭于此地,臣以为,将各处守军招来至此处,定能将江左益围而攻破!” 梅舸今年不到四十岁,只看她瘦削白皙的脸庞,很多人都以为她不到三十岁。 站在议政殿的一角,听着兵部的大人们高谈阔论,说什么要各地守军将叛军分而割之,最后在濮州毕其功于一役,她微微低着头,手指勾着袍袖的一角,一言不发。 战报一封接着一封传到了繁京,几乎可以说是没有一个字算得上好消息。 十二月初三,魏州被破。 十二月二十七,镇州被破。 玉衡十八年正月初六,定州刺史白复周投敌。 正月二十七,叛军破宣武军。 二月十四,叛军兵临濮州城下。 二月二十日,濮州城破。 兵部信誓旦旦的“毕其功于一役”毁于一旦。 濮州向西,渡河过庸关便是繁京。 虽然朝廷调拨了三十余万兵马在这数百里路上,可濮州失守,朝中人心惶惶,劝陛下离开繁京之声渐渐响起。 “你说叛军撤军了?” 此时是玉衡十八年三月十九,看着传信的斥候,万俟玥自御案后站了起来。 “江左益撤军了?” “启禀陛下,叛军在濮州留下六万精兵,其余十万大军北撤而去。” 撤军?为什么? 万俟玥看向梅舸,只见她半低着头眉头微蹙。 江左益攻下濮州,正是气势大振之时,合该一鼓作气,又怎会撤军? “陛下,叛军多半是知道了前方有三十万大军镇守……” 万俟玥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 “若照你这么说,江左益这也怕,那也怕,他是如何造的反?” 江左益的反叛,让这位久在繁京的陛下多了几分锋芒,她环顾群臣,问: “叛军北撤一事,尔等可知端倪?” “陛下,臣听闻,齐州原平城至今未被叛军攻破,其知府言方应收拢各地军民,意欲切断叛军回撤之路。” 齐州?原平? “陛下,前几日微臣从逃难之人身上得了一篇檄文,正是庐陵学子孟月池在原平府所写的‘《缴叛章》’。” 江左益叛乱四个月,万俟玥终于得了一个好消息,她甚至有些不敢信。 那女臣从袖中取了那篇檄文呈上,万俟玥展开细看,忽然笑了。 “这孟月池是何人?看她这檄文之中所写,原平府中已经聚集十余万大军,攻破卢龙关,抓了江左益的两个儿子,沧州、定州两地也已经光复。” 群臣哗然。 跳过那些“人尽相食”、“老幼皆白骨”之类的言语,万俟玥的目光凝在檄文的最后几句 ——“逆乱之贼,不如纸虎,微火成炬,可尽焚之,但请各地英雄为百姓谋生路,除逆平乱。十人可扰之,百人可袭之,千人可夺县,万人可据城,则令逆贼无处可驻、无眠可宿、无粮可入、无路可出。” “好一个‘无处可驻、无眠可宿、无粮可入、无路可出。’” 放下檄文,万俟玥深吸了一口气。 “若此计成,朕得一大贤。” “传令阵前,待叛军过河,便立时困住濮州,若是让濮州城的叛军脱身,带兵之人就领着他的三族老小一起投河吧。” “再令武宁卫一万兵马即刻北上,缀在叛军后面,袭扰截杀,削减其兵力,竭力支援原平,此事成了便罢,若是不成,朕离开繁京的那一日,有些人是跟着朕走,有些人,是头跟着朕走。” 见陛下竟然起了杀性,群臣默然片刻,只能称是。 散朝之后,梅舸叫住了刚刚呈递檄文的女臣,大理寺少卿于若菲。 “于大人这封檄文真的是从难民手中得来?” 看着梅舸,于若菲面带淡笑。 她是女旧臣之后,也是柳朝妤同科,梅舸身为女臣却在攻讦柳铉徵一事上走在前面,早被她视作敌党。 “梅侍郎以为如何便如何。” 说罢,于若非便转身离去。 “孟月池。”当天夜里,梅舸便拿到了一份檄文,看着最后的署名,坐在灯下的女子淡淡一笑。 远在原平正在统算粮库余粮的孟 月池突然打了个喷嚏。 “这几日风冷,姑娘可是着凉了?” “没有。”孟月池吸了吸鼻子,随意地摆了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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