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哑惊愕不能言,和燕明衣对视,却茫然别开头,她手心忽然刺痛,才发觉自己的指甲深深嵌入了手掌。 她不肯撒谎,却也无从辩解。直到前方传来号令,让她们都快去追踪魔王。 身处人群中,阿哑无端开始回想她的过去。姐姐虽不是雷灵根,却为凤岁死了。而她凭着姐姐的献祭苟活到如今…… 她已经是玄谣教的翘楚,达成了姐姐临死前的期望。可是……她心中这样悲痛。人命没有高低贵贱之分,姐姐若是活下来,旁人会叹息阿哑这样天才却死了,因而承受更多的痛苦。 可死对姐姐并非好事。阿哑的生,亦非幸事。 在岷山初见燕明衣时,阿哑痛恨过,若早些年遇见燕明衣……姐姐就不至于为救她而死。可是,燕明衣无端的好意,让她心有愧疚。 燕明衣很像她的姐姐,并非容貌。性子上同样温吞柔和,行事上同样瞻前顾后。甚至连怕鬼,也如出一辙。 极快,阿哑就放下了心中的“悔恨”,转而对燕明衣好,希望能弥补死去的姐姐。没想到,一个幻境,竟让她埋藏的往事通通公之于众! 阿哑看着燕明衣紫色的裙摆在前方飘起,印雪宴立于身侧,雪瞳似乎能看透世间一切。她察觉,自己原来如此卑劣。 燕明衣和印雪宴相识更久些,她断不会信自己了。 印雪宴身着的白衣几乎要刺痛阿哑的眼睛,她垂下眼前,察觉印雪宴僵住了。而一转眼,面前的一幕令阿哑也打了个冷颤。 ----
第53章 对弈·四 山林前出现一片空地,四周都是平整的树桩,这显然遭人砍伐过。不见砍下的树枝,但一抬头,答案已经写明在空中。 树木被砍成了圆盘,于半空中搭建成一个“戏台”。枝蔓垂下,是帘幕。在交错的帘幕后,有一颗发红的心脏。在众人还不知这是什么东西时,只能看清心脏上金色的脉络,仿佛流淌的不是血液,而是金粉。 一个人,悬挂在最中央,在空中有无数几乎透明的线,缠绕着这个身躯。 印雪宴一眼就认出了这是邓远昳。他闭着眼睛,面色惨白,皮肤像被泡发了一样,满是褶皱。但胸口的起伏,可以看出他还活着。 然而,吸引大部分人视线的还是悬挂的心脏。这颗心,外表包裹着半透明的金属,可以隐约看见内部是一块玉。加之外部的感应,在场所有人都确信,这就是残玉。 丝线勾连在一起,明目张胆把盘算都摊开在众人面前。要想取下残玉不难,可是勾连的丝线会牵扯到邓远昳,让他死去。 魔王并未出场,也已猜出这是魔王的手笔。 一旁有个修士大着胆子问:“他,死了吗?” 印雪宴一言不发,脚步却不由自主往前踏,慢慢接近了这座诡异的戏台。她摸着后脖颈,魔王留下的伤,这时隐隐刺痛。 王鸢见和方桃刚确认下残玉的方位,试着挥剑去砍藤蔓和丝线。刚出剑,反被剑气伤了。原来是印雪宴下意识拦了他。 她以为王鸢见要舍弃邓远昳。 这下意识的阻拦让印雪宴心头一惊。她何时开始在意旁人的生死了?放在天下大局来看,邓远昳一个人牺牲,换来残玉完整,自古以来都是合情合理之事。 印雪宴倒不是多在乎天下苍生。她的心中没有正义,也没有大道,像是一片死寂的冰雪天地。可她莫名觉得,她不经意路过了一片花开,试图挽留花的凋谢。 邓远昳不可以死。 她一旦确定自己内心所想,便再不犹豫,箭步向前,将剑钉在了戏台之前。她眉眼淡漠,看了一圈四周的人,一言未发,却已将态度表明。 此时,身后传来幽微的劝说:“我已经活不了多久,若能用我的命,换得残玉,荣幸之至……” 王鸢见毫不犹豫站到印雪宴身边,说道:“你在胡言乱语什么,我们这许多人,若是要靠你的牺牲才能换得生机,岂不是无能!” 修道从来不是为了一己私欲,更不是踩在同伴的血肉前进。 然而,眼前这些人各怀心思,他们不全是如此大义。如果杀了邓远昳是最便捷又最划算的办法,他们毫不犹豫会去做。 在喧闹之中,人们分为了两派。 燕明衣惊愕地瞧着他们的动静,不敢置信:“魔王还未现身,我们要先内讧?这不是趁了魔王的心,我们本是同门,何故要争斗。” 她一心想要把自己的理说清,却遭了同门的反驳:“你说得好,可到时候丢的是我们这些小修士的命!你有你的大好前程,外面惹了一鼻子灰还有掌门替你撑腰,回了苍州还可做你的掌门!我们哪有这么好的命。” 真是越说越不清了。燕明衣本想争,说自己也是这样低微的修为历练过来的,可她往日确乎是个被保护得太好的大小姐,含着金汤匙出生,如何能和他们感同身受…… 阿哑拉过她的手,往一边走:“别逞口舌之快,先去看看有什么解决办法。” 燕明衣侧脸,看见阿哑平静的神色,涌起深深的愧疚,她低头道:“对不住,阿哑,我一时被吓住,没及时告诉你,我并不怀疑你要取我的灵根……” 然而阿哑却说:“不,我刚开始确实想要你的灵根。此事往后再解释,我们先想办法救他。” 这混乱的人群各持己见,不知是谁开了头,竟有人争着要冲上来夺取邓远昳的躯体。恐怕还不取残玉,他就要奄奄一息了。 王鸢见看着情形,皱起眉头,连忙起了个屏障来阻挡。向观亦加入其中,能够抵抗被鬼迷心窍的修士们。 邓远昳已经看不太清眼前的形势了,他只能隐约听见耳边的争吵。太吵了,让人很不心安,神识似乎已经坠落在黑暗里,又被喧闹惊醒,一阵接一阵地头疼。 他瞥见印雪宴挡在身前的背影,恍然间有了力气,喊了她一声,期盼着能看见她的脸。 “你别废话,我会救你。” 燕明衣和阿哑在一旁观察这些丝线。错杂交缠的线,不能斩断,否则就会切断邓远昳的脉。她们试图找到突破口,解开丝线,将邓远昳放下来,也好再商量残玉如何取出。 只是另一边的人并没有这样的耐心。他们势力也相当强大,虽不是一个门派的人,此时却比同一宗门还要齐心协力,好像邓远昳才是魔王一样。 他们总是掌握着一个真理:遇弱则强。 印雪宴不耐烦地挥开那些修士密密麻麻的攻击,始终没有回头。若是输了这一次,她往后将一意孤行、再不回头。 阿哑说:“我们灵根相同,应当能用同样的招式,先把丝线理清,不要扯到根源。” 燕明衣按照她给的指示做了,两人的力量交汇在一起,很快就寻到了关窍。 太好了!燕明衣心头一喜,先告诉印雪宴:“有救了!” 闻言,前方持剑的白衣稳住了身形。印雪宴跳到她们身侧,有些焦急:“我能帮上什么?” 阿哑道:“你可以用冰雪之术,将丝线附近冻结起来。” 印雪宴这时像和阿哑冰释前嫌一般,顺从她的指令,结了一道霜,抛上去。 眼看丝线已经散开,戏台不攻自破,邓远昳垂下来。印雪宴几步飞跃上去,张开双臂,想要接住落下的人。 “不好!快躲开!”燕明衣猛地扭头。 刹那间,邓远昳的身体破裂开,被金线分解成了无数块,血肉落在印雪宴身上。她眼睁睁看着邓远昳刚睁开的双眼,一瞬间被丝线扯开。肉身不见,唯余苍穹。 血溅满身。 一边不知是哪个修士,冲过来,抢夺唯一完好的心脏。里面还留着残玉。其他人很快接受了血腥的场面,也蜂拥而至。 印雪宴站在人群奔涌而来的中心,手指轻轻缩了缩,一转身,无数飞雪从手中散开,纷纷扬扬,冷意刺骨。 方桃喊道:“师兄,快去拿残玉!”邓远昳已经死了,若是让残玉被不怀好意之人抢走,更白费了他的牺牲! 王鸢见纵身一跃,落入残破的金线之中,寻找被残体掩盖掉的心脏。他刚看见其中闪烁的光芒,丝线却再次连结在一起,轻轻一扯,往天上去了。 魔王此时才现身,立在高高的树梢,睥睨众生,手中红艳艳的一片,是心脏带来的血。 他注视着惊惶的修士们,抚掌大笑:“我终于明白,沈灵遥为何要杀尽灵山人,为何要血洗清脉河……瞧你们自相残杀的模样,果真比守株待兔更有趣。” 印雪宴没有了抬剑的力气,她看着地上凌乱的血肉,摸了一把脸上的血。但有什么东西落在了嘴边,一阵咸味,她才意识到,原来自己流眼泪了。 身旁有人扶住了她,燕明衣抖着声音,几乎从嗓子里挤出一句话:“别哭,别冲动……” 冲动吗? 印雪宴感觉自己胸中又冷又烫,经脉错乱,这濒临异常的灵力运作,带来了一场降雪。她体内的灵力也为之消耗了大半。 向观站在魔王对面,道:“不是她杀的人,而是你。你就是她的恶念。” 沈铃问笑道:“你看清了吗?这就是所谓名门正派,所谓正道修士。到头来,最恶不过人心。我的恶,是上天既定的,而你们的恶,是自己选择的。当年千百修士合力诛魔,岂不可笑?” 向观沉默了。他无言以对。 “不如就此屈服于心中的恶念,入魔吧,”沈铃问带着些怜悯看向向观,“修道之人总有死的那一天,而你也将羽化。灵气有耗尽之日,恶念生生不息,只要世上还有人,就还有源源不断的恶。届时你便能长生不死。” 王鸢见往前几步,和沈铃问对峙:“你知道世人为何憎恨魔物?修道,是为克服心中的恶念,并非贪图长生。若是像你作恶千年不死,又有何意义。” 向观挡在王鸢见面前,一言不发看着沈铃问。魔王和他僵持一会,捏着残玉笑了。 “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待你羽化之后,你所庇佑的那些孩子,会爬上你的坟头,恨不得将每一块灵骨都吃干抹净。而我永世长存,做一个戏外看客。” 说完,沈铃问拿着残玉,一眨眼,消失不见。 山林里寂静得像从未有人来过。各怀心思的修士,曾做出截然不同的抉择,也许违背本心,也许遵从本心。谁又知道他们的本心是为何? 残玉已失,然而斗争尚未结束。 印雪宴握着手中的剑,半晌也未擦去其上的血迹。她好像还能听见邓远昳劝她爱惜剑,不要擦得那样粗鲁。 “雪宴……”燕明衣投来担忧的眼神。 还不等她安慰,印雪宴冷笑一声:“这剑左右已经擦不干净。”随后,将手中的剑往身后一甩。 她没有回头,剑却恰好直直飞入树桩,屹立在年轮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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