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印雪宴感觉身边空落落的,她只好抓住了身侧的剑,冰凉的剑鞘,才能减却她心中的迷茫。 “我离开旸山几十年了,他们无时无刻不在追查我的下落。我本也想找个地方重新开始,可这旧事斩不断,我依旧是印雪宴。到今日,还要被人指责我滥杀无辜。我杀的人——并不无辜,当日我若不将他们杀了,根本离不开旸山。” 邓远昳没想到印雪宴会对他说这些,惊愕又悲痛,一时无言以对。 “我杀人,为了我自己活。如果杀他们是罪过,连同我的生也成了恶。我已在行善,随你们一同寻找残玉,来抵制天下最恶的魔。这难道也不够将功抵过?” “已经足够了,”邓远昳低声道,“我认识你的日子虽不长,但我心知肚明你是怎样的人。无论天道如何责问,一人功过唯有盖棺定论。我会帮你,直到大仇得报那一日。” 说完,邓远昳心头一沉,他没等印雪宴回答,就匆匆站起,离开了屋子。原本飘忽不定的心,落在了定处。 当时的他并不懂,印雪宴也许只想听他这段话,而非真要他付出什么。 ----
第52章 对弈·三 回到屋中,邓远昳将符纸排开,摆在案上,静静回想在禁书上见过的符咒。以血为引,以骨为笔,束灵符。 他割开指尖取血,滴在砚台上。随后,又从芥子珠里找出往日存下的鹿骨,蘸上血墨,从符纸顶端开始往下画。 轻重、多少、缓急、粗细。 一张符里包含无数矛盾体,亦是阴阳两道对立归一。 屋里并未点灯,他就着月光,几乎是闭着眼在写。脑中聚成一条金线织就的路,慢慢转化到符纸上。 走到尽头,也就是符纸写成之时。 窗户猛地一震,从窗缝中钻进悠悠的凉风,直奔符纸而来,将符纸高高吹起,底下呈现出一个金丝包裹的菩提树,叶尖如丝。 树根蔓延,伸入邓远昳的心口,似乎要在其中扎根。但它很快又攀上了喉管,往头顶奔去,像浪潮一样。 邓远昳有些窒息,神识被树根吸取而去,散乱地落在空中,不一会,渐渐聚成一枚菩提果,悬挂在树冠之中。 他的神识被分剖了出去,却有了更强的感应,能察觉残玉的踪迹。 邓远昳早已有了打算。凭他一人自然不能赢过魔王,但他可以找到残玉的位置,传讯给同伴。若等到支援之人到来,残玉早就不知下落了。 方桃虽能感应残玉,却唯独能在附近时察觉。他落下的追灵符,如今是寻到残玉唯一的路。 今夜风静,窗外高树有蝉鸣。 邓远昳念及其他人都在休憩,没有找任何人同自己一并前往。左右只是勘测位置,不会和魔王对上。 悄悄出了门,他随着菩提果的指引,沿街往前走。不久前刚来过魔,故而夜市不开。虽树有灯笼高挂,四下依旧寂静。 偶尔有巡逻的经过,也没对他多加关注。邓远昳听见自己的脚步声,敲响在这青石板路。 不知不觉,已经走得太远,走到了城门前。这个时辰,城门已经落了锁,邓远昳想了想,依旧用符咒出了城去。 抵达下一个城关前,是一片山林。从茂盛的草丛里走过去,隐约有花香。半夜鹧鸪飞过,落下几声哀鸣。 邓远昳看见菩提果越来越亮了,脚步加快,慢慢走进深山之中。远处有一汪泉水,咕嘟咕嘟流淌着。 菩提果停在了泉眼处,不再前进。邓远昳躲在远处的树林,迟疑着没有前进。他一点点撕下树皮,折了一枝树杈,留下记号,又在这里落下一道新的追灵符。 待他画就符咒,转身预备离开时,却被菩提果牵引,不由分说倒退过去! 脑后砰地一声,先是手脚有泉水侵入,鼻腔里刺痛不已。他被呛了一口,忙翻了一转,坐起身来。 寒凉的水往下滴,他抹了一把脸,还睁不开眼睛,沟壑里的碎石扎得全身疼。 而后,视野里出现了一块黑袍子,铃兰花纹闪着暗光。 邓远昳心头一惊,下意识想要逃,却被按在原地。他被迫抬起头,和眼前之人对视了。 沈铃问脸上没什么表情,或者说是一片漠然:“能画出束灵符,倒真可惜。” “你要杀了我?”邓远昳已经猜出,魔王有意留在扬原,目的是引诱方桃他们前来,好将他们拿到的残玉一网打尽。 沈铃问没有松开手,却说:“我不杀你,你既然能追到此处,若归顺于魔界,或是为我办事,我留你性命。” 司羽当时幸免于难,却成了魔,莫非也是受了魔王撺掇? 邓远昳本想一口回绝,但他若死在这里,就更辜负印雪宴当时给的妖丹。还未办成事,把命丢了,那算什么? 他问道:“敢问是何事?” “帮我追寻沈灵遥的下落。我有神树线香,一缕她的灵识,”似乎是看透了邓远昳心中的疑惑,沈铃问补充,“我是魔,用不了你们仙门的符咒,自然也画不成束灵符。” 若答应魔王,他暂且能保命,会把唯一抵抗魔王的仙君交代出去。若不答应,再无以后可谈。何况,他未必能找到仙君。 邓远昳点头:“我会帮你,但你能否放弃寻找残玉?” 沈铃问觉得好笑:“你未免太天真。若是你有办法脱离我的掌控,岂会坐以待毙?我是众矢之的,无人相助,唯有将筹码都归到身前方能安心。还有,这不叫帮我,而是替我行事。” 邓远昳躲开他的目光,心中发毛。是的,这是个杀人如麻的魔,岂是能心平气和商量的人。 魔王道:“我给你三个时辰,从这线香里追查她的下落。” 天明后,支援的修士就要来了。邓远昳心知肚明。他若是三个时辰内没有证明自己有用,保不齐要被魔王直接手刃。他要如何拖到天明,或是在此期间传讯回去? 早知道,他应该在路上做些标记。邓远昳心中后悔,却无可奈何。这次确实是他行事鲁莽,不如往日谨慎。 一旦揭开骰蛊,便没有重新再掷的机会。 神树线香滞在空中,散发着微红的光,照亮这一片的河畔。邓远昳这时静下心来,才重新听见泉水叮咚的声音。 他纳罕起来,这符并非他一人能作,为何魔王会临时扣押他来,做这一个买卖。一面感知神树线香,他心中渐渐明晰起来。 画这禁书的符,对修士灵体损耗太大,他磨损了部分神识才得以成功。旁的修士大概不愿意做这买卖。 况且他不过妙手偶得,再来一次大概率不能成。而他若是没画成,魔王还能用他要挟其他征讨来的修士。 邓远昳已预想到三个时辰后会发生何事。 在沈铃问的监视之下,他做不了手脚,也不敢肆意妄为,只能待在泉水里,慢慢泡着。手脚冰凉起来,他不疾不徐地运转金线,以求和线香共鸣。 耳边的声音变得无比清晰,从近处的水流到远处的鸟鸣都格外通透。他似乎已经听见藏在神树里的声音,却迟迟吹不散其上的雾气。 渐渐,神识如沉入泉眼当中。邓远昳忽然耳边如闻呼吸,视线中出现一圈光点。他想,这是日出了吗?时辰难道过得这样快? 菩提果回到了他的身体中,连带着返还了神识,同时,从线香里漫出阵阵清香,一同流到他的灵府当中,汇聚成一个轮廓模糊的物。 邓远昳脉搏一动,睁开眼。沈铃问在旁开口:“你结婴了。” 这话说得毫无波澜,邓远昳不明白他此刻所想。沈铃问收回了线香,赤足走到泉水当中。碎石似乎刺不破他的肌肤。 “你收了她的力量,却没有办法寻到她?可我不能白给你好处,那么……你就按我旨意,来当鱼饵吧。” 邓远昳还未反应过来,头顶传来刺痛,密密麻麻爬满全身,好像有蛊虫钻入内脏。刚刚一刹那的通透已变成全面的浑浊,万物如死寂。 他伏在水中,无知无觉。半晌,才慢慢起身,像被木偶线吊起来一样,手垂着,往下淌血。 天际破晓,晨风过山麓,云雾缭绕。 * “邓远昳不在屋中,你们可曾见过他?”王鸢见转身,问众人。 印雪宴闻言,想起他前夜到访一事。她垂眼抱剑,说道:“昨晚见过一次。” “没说去哪了?”燕明衣惊奇,她连忙从传讯牌上联系对方,却迟迟没收到回讯。 “他若有急事暂且不管,今日长老前来,寻残玉要紧,”阿哑说道,“现在是汇合的时辰,早些去要紧。” 印雪宴冷冷剜了阿哑一眼,讥诮道:“单你一人的性命重要,旁人的下落都算小事?” 阿哑不知她为何如此针对自己,皱了皱眉,依旧如常回道:“大局为重,再多耗时间也是无济于事,我先行一步。” 阿哑转而走向燕明衣,想要带她一起走,印雪宴抢先一步拉着燕明衣,甩出剑去,踏上,一眨眼,就拐过街巷,消失在了视野中。 剩下几人也只好相视一眼,纷纷前去汇合。 方桃说:“没有邓师兄的追灵符,我怕很难感应到残玉。” 王鸢见回道:“此次,向观长老会来此,他大概是早知道了魔王的动静,特地前来。既然魔王带走残玉,只要寻到魔王的行踪便可。” 等到了汇合点,才觉察此次声势浩大。不光灵遥仙宗来了人,紫云宗亦在,玄谣教几位修士也在此处。 燕明衣和阿哑在旁与同门寒暄,而紫云宗的修士更像是要带燕明衣离开。她不过刚走没几日,又被寻到了。 王鸢见走近了,方桃才听清那些人所言。 “燕师姐,掌门已吩咐下来,你若不回苍州,往后就恩断义绝!难道你要为了几个外人抛下宗门不顾?你也知道……掌门她……” 燕明衣吸了一口气,抑制心中的波动:“我并非永永远远离开紫云宗,难道我寻残玉来对抗魔王,守卫苍生,你们也觉得是任性么?我若当真无知,就不会走到这里,会一直待在紫云宗过我的好日子,可是那有什么意义?” 她狠狠扭过头去:“我知道,世上没有长生不死。可正因如此,娘若是羽化了,我一个井底之蛙不是任人宰割?况且我们同灵遥山宗已经合作,不能弃他们于不顾……到时候,水漫到自家门前,难道还能坐视不管吗?” 阿哑在旁愣住了,见她们都沉默着,说道:“明衣姑娘有心求大道,掌门何必多次阻拦,待此次灭了魔王,再承掌门之位也不迟。” 那几个紫云宗的修士拉过燕明衣,往后几步:“你恐怕没安什么好心,何故要送燕师姐那样的邪物?” 燕明衣正欲辩解,印雪宴大步走过来叱责:“她分明看上了你的灵根,要你替她送死。” 燕明衣吃了一惊,刚要否认,看到阿哑惊慌的面容,话又卡在嗓子里,犹疑起来。她声若飘渺云烟,问:“雪宴说的,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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