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离似乎什么也没听进去,他好像又变回了那个羞怯的样子,几蔟微卷的银发无力地垂了下来。 "我爱你。" 死灰般的眼睛突然动了一下。 "一直都是。" 紧闭的嘴唇微微张开。 "我是被逼着嫁出去的,他也不爱我,爱的是别人。" 踉踉跄跄地站了起来。 邱离的身形单薄到身上的衣服都快裹不住他了,他握紧了拳头,漆黑的眼里闪过万千情绪,最后却没有迈出哪怕一步。 "如果你不嫌弃的话,我想送一点东西给你。" "我不嫌弃,只要是你送的。"月柠毫不迟疑地开口。 "两天后的这个时候,我带着它,在这里等你。" "还有,祝你幸福。" 邱离转过身去,皎洁的月光赤淋淋地洒在他高大却脆弱的背影上,他走得很慢,就像是一副被抽干了灵魂的行尸走肉,可他再也没有回过头。 月柠一直盯着他的背影,不敢闭上眼睛,因为一闭上双眼,深不见底的黑暗中就会浮现出他刚才那句恶狠狠的祝福。 那道身影消失在黑暗中,月柠才像是突然缓了回来,迟钝的感觉之后,是从未感受过的钻心的痛苦。月柠双手埋住眼睛,然后痛哭了起来,嘶声裂肺的哭喊逐渐变成断断续续的呜咽,再到后面,这道惨烈压抑的哭声逐渐变为猛烈吸气的声音,时间一长,这道声音又突然消失了。 几只飞鸟从竹林中落荒而逃,扯动竹枝发出紧绷的声响,月柠抹干了脸上的眼泪,随手拾起一片发黄的竹叶,摇摇晃晃地走了回去。 ----
第33章 第二日的流程与昨日大抵相同,不同的是来客的着装变得更加体面,迎客堂的地板被擦得更为锃亮,内里的仙侍变得更多,也更像是月柠成年宴的那副场景了。 菜肴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就连端上来的琼花酿还是一样的新鲜,月澄和芙真皆是一袭典雅紫袍,端端正正地坐在宝座中央,狐王与狐后不问世事多年,上回好不容易把他们二老给请了出来,接过一出来就听见自己的小女儿要嫁人的消息,闷闷不乐地回去之后,他们又钻进了修炼房,闭关去了。月澄算是熟悉,每次二老进去闭关,没有个十年二十年是不会出来的,就算是他抱着嚎啕大哭的阿荀在修炼房门门口大喊,房里都没有一丝反应,看来他们已经遁入修炼秘境,对外界的一切浑然不知了。 阿荀安安静静地躺在芙真怀里,睡得正沉,反正小家伙今日也只是露露面,要睡便任他睡去吧。 月柠和星复挽着手,一同走入大殿。虽然月柠脸上画着红润的妆,表情也还算愉快,月澄却一眼看出来月柠比昨晚要疲惫了不少,听小侍说月柠房里的灯很晚才灭,刚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 月柠若无其事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随手拿起一颗葡萄放进嘴里,星复倒好了两倍琼花酿,将其中一杯递给了月柠,这也是他们之间常用的戏码,反正其他人隔得那么远,什么都看不清楚,只要有这么一个类似的举动,他们也就模模糊糊地默认了,他们这对"夫妻"算是相敬如宾的。 看宾客差不多就来齐了,月澄拍了拍掌,几名轻纱舞姬飘飘袅袅地走了上来,水袖一挥,便开始柔柔地舞了起来,起初这段舞蹈随着轻柔的音乐缓缓推进,后来乐声逐渐变得轻灵,而舞姬身上的力度不减反增,亦刚亦柔,每一个动作都是恰到好处,台下的宾客无不赞叹。 "诸位远道而来,这段舞蹈也只是道开胃小菜,大家桌上的菜的都是出自青丘最好的厨师之手,大家尽管敞开肚皮了吃,若是吃得还算尽兴,大家日后就多来青丘走走,增进增进关系;若是还不满意,青丘的大门也随时敞开,月澄随时恭候,包管你们吃到舒心,玩得酣畅淋漓了再走。" "好!" "月澄少主果然大方,小弟可准备好饭袋了,哈哈哈哈。" "诶,你们这就客气了,月澄还要感谢你们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来参加犬子的百岁宴,我这儿子,长相还算过得去,父母的样像摆在那里的,可就是体弱多病,连门也出不了几回,这可把芙真累惨了。" "不过,托各位的福,有大家的福气在这儿润泽着,我这阿荀可算是有了好转,前几日终于出的了门了,这小子每天醒来,就是一副笑嘻嘻的模样,我和芙真可算是放心些了。" 这副掏心窝子的话可真不假,月澄也是真情实感地将这一番肺腑之言说了出来,最后,这名年轻的父亲看向了一直在望着他的妻子,眼底满是深情。 "说了这么多,最后受苦的还是我们家芙真,这些年来,一直都是阿真不辞劳苦照看着孩子,我这个父亲反而整日忙来忙去,忙到最后,孩子都差点认不得我这个父亲了,我其实在这里面没出什么功劳,要说是我们家的大功臣,那还得是她。" "说什么呢,嘴跟抹了蜜糖似的,被以为这样我就能原谅你藏得那几坛酒。"芙真笑着打趣道,众人听见这番幽默的回答,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夸赞的有,羡慕的也有,总归都是深深的祝福了。 月澄一只手抱着阿荀,另一只手端起酒杯,笑得可叫个开怀:"总之,月澄在这里感谢诸位的帮助,这些恩情,月澄都记在心底了,来,喝!" 说着,月澄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席中众人纷纷端起酒杯,亦是一口饮尽馥郁的美酒,不知何时,殿内忽的花香四溢,想必是清酒传出的馨香了。 宴会过后,大家自然是都想来看看阿荀,芙真抱着小阿荀四处游荡,几位相熟的夫人也带着自己的孩子跟着芙真闲聊,月柠作为小姑子自然是跑不了的,也得帮着芙真暖暖场。 "诶,月柠,你这神色怎的有些疲惫?"一名夫人好奇地问道。 月柠摆了摆手,装作无奈道:"终于回了趟家,兴奋的睡不着了。" 芙真笑道:"月柠这孩子从小就没踏出过青丘一步,想家了是正常。" "也是,嫁那么远,多多少少是会吃点亏的。"又一位夫人感叹道。 "不过月柠,听说星复上神待你很好,可是我又听说他平日里都不和人交谈的,这是真的吗?" "额......星复哥对别人怎样我不知道,但是他待我还算不错。"月柠尽量装出一副被宠得一无所知的样子,凡是打听别的什么东西的她一律说不知道,只管说"他待我挺好的""虽然他很少回来,但也没有亏待了我"云云,这种感觉就像是硬着头皮去尝自己不喜欢的菜,能敷衍几句就敷衍几句,还要装出一副很爱他的样子,虽然熟练,但是依旧有些反感。 她们看见月柠这样一副糊糊涂涂的样子,兴许觉得没趣,也就纷纷转移了话题,开始聊起了她们自己的事,每个人的故事大抵都是不同的版本,虽也有些或新奇或感人的细节,但是结果无非就是那两三样,月柠想起杜若晴曾经对自己说过的话,各家有各家的苦,昔日无话不说的她默默闭上了嘴,毕竟没有谁是完完全全全身心地快乐着的。 说到这个,她突然想到了邱离,其实,她从来没有见过他真正开心起来的样子,如果有的话也只是短暂的一瞬,这一瞬的喜悦很快就被她给摁灭了。或许,他在听说可以娶自己的时候应当是快乐的,在师兄师姐的指导下挑选聘礼的时候应该是快乐的。也许,他要给自己的东西里,应该有他曾经得到过的快乐吧。 那这样说来,她好像欠了他很多东西,不止她的一颗心。 星复顺着青石小道向前走着,没有小侍的指引,不是月澄给他安排的房间,而是另外一个地方,这里他已经走过好几遍,就算是闭上眼睛,他也能毫不费力地找到那里。 风飞叶,人秀敛,抬头忽望见。 杜若晴有些惊讶,慢慢地从风里站了起来,碎发有些凌乱。 "你怎么来了,不是有很多事情吗?" "什么事情都没有你重要。"星复笑着走了过来。 "在看什么?" 杜若晴盯着地上翻卷的枯叶,有些感慨:"刚来这里的时候叶子都是青绿的,现在却黄了许多。" "青丘,也不是四季常青,时序更迭也是常事。" 星复反而没有什么消沉的情绪,反而勾起嘴角看着淡黄的天边:"一个时候有一个时候的美,我反而更喜欢现在这种安静的感觉。" "那,你喜欢冬天吗?"杜若晴发问。星复愣了一下,望着有些好奇的杜若晴,有些无所谓地答道: "不喜欢。" "为何?" "冬天太冷了。"一阵凉风吹了过来,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 "我还以为神仙是不会有冷热的感觉的。"杜若晴抱住双臂,抬起头来看着深黄的天空,一抹橙紫交织的云彩从天边靠拢。 "为何没有?只是感受迟钝些罢了。" 杜若晴莞尔一笑,转头望着星复:"我倒是觉得只下雪的时候更安静,不过这样的场面我已经很多年没看到过了。" 不知是她刻意去忽略了还是如何,自她离开长安后,她所能感受到的雪都是夹在寒风里的,一声一声的号叫,冰凉中的恐惧,无休无止的噩梦,好像是有一把匕首藏在了自己的身体里,每到雪花纷纷的时候,它就会变成缠人的恶鬼,在她的身体里叫嚣个不停。 星复没有回答,反而也只是默默的看着她。 "天凉了,先进屋吧。”杜若晴转身便要走。 星复也跟了上去,却没有走到她的身边。 "其实,我从前也很喜欢看雪,下雪的时候,整个世界就安静了下来。" 杜若晴停了下来,星复却在这时追了上去,一把扶住了她的肩膀,指尖微凉。 "后来就不喜欢了,因为它又太安静了。" 杜若晴无奈的叹了口气,她抬手碰上星复发凉的指尖,反手将它握在自己的手里:"那好吧,恪儿还在房里,进屋就热闹了。" ----
第34章 宴会第三日依旧载歌载舞,众人仍是有说有笑,三日的宴歌,想必都会化成对阿荀的祝福。 众人从迎客堂相携而出,天色已是傍晚,回到房里休整片刻,他们也就该启程了。 星复先去找了杜若晴,跟她叮嘱了好些话。月柠同星复分开后则照样绕着小路遁进了竹林,天色尚早,月柠同邱离约定的时间还没到,因而林内空无一人,月柠起初有些失落,后来发现不远处的竹枝上似乎挂着什么,她提起长裙冲了过去,发现细长的竹枝上挂着一把通体晶莹的哨子,月柠缓缓摘下那把哨子,突然掉出了一张纸条,月柠将它拾了起来,手中的短哨忽然发出幽微的光。 那天晚上之后,青丘也算是安宁,今日十数位神仙又出现在了那个亮堂的小房间里。 他们脸上的表情比前日还要严肃,舒缓的熏香在房内袅袅绕绕,依旧化不开他们心底的寒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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