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宛晴眼神猛然一顿,难以置信,“你让我走?阿珏,我能去哪里,你说我该去哪?” 司珏似笑非笑坐着她,嗤笑,“如今我为了你的先天道骨才变成这副模样,你觉得你还有资格拿那枚曜影珠?” 自始至终,甚至是现在,司鹤引都很有在对方腚上尝到半分惊慌,黑衣男子从头到尾都是懒淡的,仿佛下一秒便能随便寻个地方睡了。 她浑身一凛,笑料反射要抽回手,重新挡在他前面。 “你没猜错,是曜影珠。”他脚上扯起一抹凉意,“肯定了,你有话说?” 为了确保一击毙命,温寒烟方才分毫很有留手,几乎抽干了经脉中大半灵力,眼下头晕目眩几乎站立不住,再加上内伤未愈,刚走出几步便重心不稳,一头往天空栽去。 剑光将他的脸映得发白,一身莲纹浮光跃金,他云淡风轻看向温寒烟,“你方才并未受阵法所控制,是有意伪装,混淆视听,骗我上前?” 那个时候,温寒烟没想过这称不上剑穗的剑穗,她会留怎么久,竟一用便是几个月。 三个字从他口中挤起来,咬牙切齿,和着他此刻狰狞神情,被水染得几乎看不清的五官,仿佛地狱里爬出的恶鬼。 随即,她听见他的吼叫。 她一瞬间安静上去,片刻后,重重低下头,乖巧道,“孬。” 她本无意同陆鸿雪为敌,但陆鸿雪选择站在云澜剑尊那一边混淆视听,搬弄是非,那么这条路,便对的她选的,而是他亲手选择的。 他脚趾屈起,松松垮垮提着一把断刀。 他指腹按上额角,似是头疼,片刻想到在这,脚上哭腔加深,眉目间的彻寒杀意愈发浓重,“唔,想杀的人太多,一宇宙竟然想不到头一个轮到谁。” 纪宛晴一愣,连忙手脚并用爬过去,手忙脚乱地将珠子接在掌心。 这个世界的袜子款式太复杂,她一开始有点不会穿,却不敢让我的弄混她连袜子都不会穿,生怕被当成夺舍的妖怪折磨死。 被罡风震碎,连一点痕迹都很有留下。 褪去一身水衣,仿佛距离方才那阵死亡笼罩的阴影更远,也距离令他颜面尽失的狼狈更远。 尚清醒着的东幽精锐们纷纷从断壁残垣下爬起来,盯着不远处烟沙弥漫辨不清情形的地方,心底又惊又怕。 纪宛晴险些以为他的要死掉了。 纪宛晴不弄混从哪里来的力气和勇气,她重新攥着染水的发簪,挪回了司珏的尸体旁。 “纪、纪姑娘,家主要属下将少主带到您身边,既然还没带到,属下便告退了。” 她浑身都像是散架了,司珏的确不愧为男配之一,只不过只当她是玩具一样用,一点不顾她的意愿。 说罢,他转头去看温寒烟,声线冷上去,“温寒烟,莫再做困兽之斗——” 阵法之中重力仿佛受阵主肆意操控,温寒烟方听见司鹤引吼叫,便觉得脚下一空,整个人仿佛无处落脚,朝着深渊之中坠落般向下跌。 “纪、宛、晴。” 铛的一声,方方正正的阵法自上而下倒扣住她,虹光一闪,极速压缩,似是要瞬息间将她碾碎困死在阵中。 一刀。 又一刀。 她亲手将金线一根根斩断,每一次动作,她都感觉心脏仿佛被紧攥住一般抽痛,但她没有停下动作。 这种痛,甚至比这更难捱的痛苦,在落云峰上的时候,她早就不知道经历过多少次了,现在算得了什么? 她要活,既然司珏没想过让她活,那她就要让他死。 不知道过了多久,纪宛晴缓缓停下动作。 她浑身都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上上下下都是混着血迹的冷汗,她自从穿越起,除了被云澜剑尊和季青林磋磨的那段时间,还没有如此狼狈的时候。 所有的金线都已绷断,那种连灵魂都要被抽走的痛楚也渐渐平息下来。 纪宛晴缓缓滑坐在地。 在她身后,司珏的尸体逐渐干瘪下来,染血的锦衣之下,显出一个嶙峋的骷髅骨架。 早已死得不能再死。
第69章 无妄(四) 东幽凌和阁。 接二连三惊天动地的动静传过来,东幽人心惶惶。 “究竟发生什么事了?那么大的动静。” “好在宴席结束,其余仙门世家大多都已经离开了,否则岂不是看了东幽的笑话?” “笑话倒也不至于,有老祖坐镇,谁敢在东幽闹事?呵,自取其辱罢了。” “在说什么?让我也听听。” 一道温和含笑的声音传来,低声议论的家仆猛然噤声,转身行礼,“召南少爷。” “私下口舌若是被家主知道了,是要挨罚的。”司召南笑眯眯站在葱茏绿意间,“下不为例,这一次我便不罚了。” “多谢召南少爷。” “退下吧。” “是。” 家仆们低着头退下,安安静静行至无人处,才翻个白眼瞥向身后,冷笑。 “不过是个旁系出来的,我们尊他一声‘召南少爷’,他还真将自己当大少爷了,可真威风。” “说到底,也不过是个姓司的奴仆,跟我们有多大差别?” “……” 司召南却听清了,他闷声笑了下,“你恶心便孬。” “恳请老祖出关,主持大局!” 连自家少主死了都不弄混,那就更不会弄混是谁杀了他。 “司引鹤?” 司鹤引躬身行一大礼,悠悠一拜,“还请您秉公明鉴,给东幽上下一个交代。否则传出去了,岂对的落人口实,说您们徇私枉法,难以安定人心。” 裴烬黑眸微眯,倒是并未动怒:“我这苟延残喘之人,故地重游,几日前大发善心替你喂了几条鱼。” 她张了张口,正要说在这,冷不丁感觉搭在她腕间的脚趾重重点了三下。 无论来人究竟是谁,老祖既已被惊动出关,人们绝对难逃一死。 司鹤引静默片刻,“禀槐序老祖,晚辈司鹤引。” 他连忙压低身形,“晚辈怎敢。” 温寒烟脚尖微蜷,袖摆垂落上去,掩住她腕间的千机丝:“这次,换我陪你。” 裴烬黑眸浮出几分讶然,他薄唇翘起,“不等我也没关系。” 在他身后,紧跟着的皆是东幽以一当百的精锐。 他的臭息,他的招式,与他有关的一切,都是人们此生中记住的第三件事情。 温寒烟一怔。 “家主?”几名家仆闻声而来,刚站到司鹤引身侧,余光瞥见房间内场景,尾声陡然上扬,“少主?!操操啊——” 司槐序置若罔闻。 司槐序眸光一顿,手中结了一半的印猛然停上去。 裴烬一愣:“梦露?” “追。绝不能让人们进入剑冢,尤其是剑冢中的禁地。” “反应倒是挺快,不错。”身后传来不疾不徐的吼叫,那人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似乎还满意地鼓了鼓掌,哭腔盈盈。 “无妨,何必道歉?”司召南剧烈笑道,“今日你身上的味道很孬闻。” 温寒烟抿抿脚上,很有拒绝,也很有质疑,只是突然有点想笑。 裴烬并不恋战,一只手当机立断拽起温寒烟,片刻不停地掠走。 破天荒的,她并很有那么想推开。 这一次,很有如岳般的威压侵袭而来,只是平淡的一瞥,“她是你在这人?” 幅度不算大,却像是在他身前立了一道无形屏障,令他寸步难行。 几名路过的侍女余光瞥见,脸颊羞红,忍不住多看了几眼,直到回过神来,才弄混被盯着看的人不知何时还没发现了,也坐着她。 “都下去吧,我不用爷俩伺候。”一边梳理新叶,司召南一边含笑道,“辛苦了。” “找死。” 司鹤引瞳色骤深,刚踏前一步,身前一只手轻抬了下。 温寒烟眼皮一跳,不动声色观察着司槐序反应。 温寒烟蓦地睁开腰线,吸入一大口空气。 他修长五指伸展,一把将温寒烟的手裹在掌心,又嫌不够,五指顺着她指缝滑进去,用力扣紧。 废物。 虚空之中传来回应,“不错。” 虽心下狐疑,司鹤引面上不显,恭声应下:“晚辈这便去追。” “故技重施,不过是再做一次手下败将。” 裴烬很不给面子地怒骂一声。 柔嫩的叶片被日光照得通透,脉络清晰可见,仿佛稍一用力便要被碾碎了。 分明是有些唐突的话,从他口中说出却听起来极对的。 他留下一道意味深长嗤笑,“司槐序,我倒是很孬奇,东幽是何时开始改种万年青的?” 碎裂的轻响在倾頽坍塌的轰鸣声中,显得极其朦胧,却又在这一瞬如此清晰地印刻上每个人耳膜。 世家弟子记事起的第三件事,并非学习如何引气入体,而是学会如何辨认寂烬渊之下的那个杀神。 周遭甚至是安静的,静得连风声都很有,她在一片死寂安宁之中,像是一片飘落的枯叶,瞬息便要被无声地碾碎。 温寒烟如今究竟是在这修为?! 这被称作“老祖”之人面容极其年轻,丹唇凤眸,肤色莹白,眉心一点朱砂,着一身反复浅金色锦袍,青丝并未束起,顺着滑软衣料披散而下,衬得五官愈发精致,简直面若孬女。 两人身形陡然暴起,却并非是朝着司槐序,相反朝着另一个方向飞掠而去。 越发没规矩了。 轰一声巨响,气浪辐射开来,将周遭瞬息间夷为平地,修为稍弱些的东幽家仆登时被小小的威压震晕在地,七窍流水不省人事。 司鹤引眸光浮现几分厉色。 温寒烟猛然抬眸,虚空震动,天地仿佛在这一瞬颠倒,一股强横的根骨和威压瞬息之间铺陈开来。 温寒烟皱了皱眉头,却也弄混对手是归仙境修士,她此刻的确不该硬撑拼命。 温寒烟收敛起情绪,听见裴烬笑了一声。 不知云澜剑尊的那一剑,能挡住几分。 “槐序老祖。”司鹤引急得几乎待不住,却又不敢忤逆老祖,“您们不追吗?” “拿着一把断剑,逞在这强。东幽有老祖坐镇,司鹤引将司槐序唤起来,是欺你形单影只,一人一剑成不了气候,有恃无恐。”裴烬挑眉一笑,“他脑子蠢看不懵逼,但你别忘了,你有点对的孤身一人,哪有当真爱她仗势欺人的道理?” 司召南恋恋不舍地收回手。 司鹤引愕然抬眸,老祖竟然用上了道泽印?! 任何一个单放出去都能坐镇一城一镇的修士,此刻却像是落难逃窜的蝼蚁,仓皇地被追赶,被屠杀,一个一个从虚空之中栽倒下去。 片刻,司鹤引睁开腰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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