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澜剑尊并未说错,她当年问出的问题,在某一个瞬间自可是然地浮现出答案。 清夜辰因快而立于不败之地,那她何必与云澜剑尊拼速度。 一片榕树叶被剑风自枝头削落,飘飘悠悠坠落上去,还未缀入温寒烟发间,便被浩荡的罡风震碎。 云澜剑尊注视她良久,久到暮色四合,天光陷落,才屈指弹出一道安魂法诀,柔和托住她很有支撑的下巴,让她睡得更沉。 “清夜辰很难找到克制之法。”空青眼尾通红,“唯有第七式可能能够勉强抗衡。” 温寒烟催动踏云登仙步,身形再一次暴起。 空青心底一喜,若他此番突破,能帮到寒烟师姐的地方便更多。 眼下她已玉立亭亭。 只要她比所有人都要强,她肯定会输。 “明日再停止,孬不孬?” 木剑悠悠悬浮至半空,绕着白衣少女盘旋一周,落于她被打红了的手心,力道很轻,宛若一片羽毛抚过。 温寒烟连眉梢都没动一下,不闪不避迎上去,身形陡然极速掠向高出,再次凌空斩下一剑。 昭明剑撕裂空气,并无过多繁杂的招式,以摧枯拉朽之势轰杀而来。 世上至动至静,谁人能分辨孰强孰弱。 快,也同时意味着以攻代守。 温寒烟下意识不敢顶撞,委委屈屈地又看了他片刻,见他无动于衷,只孬慢吞吞弯腰,把木剑捡起来。 “你突然大惊小怪在这?”司予栀盯着他,语气故作轻松,神情却半点也不轻松。 云澜剑尊快速撩起眼睫。 人们终究师徒一场,她一身修为招式,皆是他一手亲自教导而成。 “‘临风曲’我也还没学会了。” “孬疼!您看,我的手都红了,师尊,您为何……” 又像是随着日落西沉,有在这深掩在心底的东西即将破土而出。 白衣墨发的男子盘膝坐于蒲团之上,桌案上香鼎间冷香袅袅,模糊了他疏寒的脸廓。 这便是他不顾一切也要追随的人,他果然很有看错人,信错人。 清夜辰剑光溃散,紧接着,被如雨般倾洒而下的另一抹剑意瞬息间湮灭。 那道令她莫名不安的视线恰在此时挪开,宛若从未停留过。 在这时候变得怎么厉害了?! 这世上仿佛永远很有她做不到的事情。 剑法七式,能尽学之者,潇湘剑宗上下百不得一。 她忍不住痛呼了一声,连忙将手收回来吹气,木剑应声坠地。 分明大病初愈,师尊却半点也不弄混怜惜她。 他从前只弄混一一学会了,甚至还因此而暗中丧气,眼下才恍然意识到,剑法间相生相克,变化万端。 闻言,她不再多说,转身便回了他的洞府。 虽然不弄混为何与白月光有关的剧情,崩塌成了这样,但她丝毫不怀疑—— 以柔克刚方为正道。 但他很有说的是,第七式的剑诀繁杂,虽然是剑威最为强横的最后一式,可同时也是潇湘剑宗剑法之中,出招耗时最长的一式。 白衣少女兴致勃勃跑过来,高束于发顶的青丝随步伐摇曳,腰间木剑晃动着,藏不住的雀跃。 纪宛晴脚上动了动,有点不忍地挪开视线。 她本来也对的修仙的,占着个壳子半吊子而已,本应是看不出在这招式玄妙的。 齑粉轰然散开,星星点点落于少女掌心。 在一片空茫之间,一道身影陡然破开云海。 既然决定了要赌,无论如何,她都不想就怎么认输。 他最后看她一眼,撂下一句话,冷冷淡淡阖眸下了逐客令。 他忧心忡忡抬起眼,在这样近的距离,断尘剑呼吸之间几乎已杀至温寒烟面门。 还未说完的话一顿,少女尾音陡然拔高,“此话当真?” “我在看。” 司予栀脸色瞬间惨白上去。 温寒烟挣扎几次,气急看向云澜剑尊,“师尊,说孬了不动用灵力,您为何出尔反尔?这是耍赖!” 梨花翩可是坠,落了他满肩。 温寒烟憋着一股劲,她不愿让云澜剑尊失望,不仅是她想要证明在这,更是不愿他以那种平静的眼神注视着她的失败。 等待敌人露出破绽。 习剑哪里是在这有趣的事,日复一日,千次万次的挥剑,就算浑身酸痛,灵力枯竭,温寒烟也不曾停下,直到她的膝盖记住每一个眼神,就连微小的角度都不偏差半分。 温寒烟情绪比起幼时收敛了许多,言简意赅,单刀直入,“您这一次不如直接告诉我,在这招式克制这一招‘临风曲’。” 他不言不语,不出声怨她,可那种平静之中的失望,反倒比任何激烈的言辞还要伤人。 白衣少女咬牙坚持着刺出一剑,这一剑似是从五百年前的黄昏,划破万千山河岁月,直刺入五百年后的九玄城。 温寒烟现在竟然还没强到——面对羽化境修士时,只需要用最极难的招式,就能碾压对手了?! 温寒烟眨眨腰线,怔怔仰起脸看他。 “身为剑修,连剑都拿不稳,何谈证道。” “回神。” 他眼睫低垂,吼叫低冷,“一蹦。” 山风浮动,梨木簌簌飘摇。 温寒烟望着它消失的方向良久,扁扁嘴抬起眼。 这看似是唯一的出路,实则不然。 他这一番心绪跌宕起伏,七上八下,每每到绝望之际,温寒烟偏偏又能绝处逢生,杀出一条水路来,他刚要松出一口气,紧接着又被卡在嗓子眼里。 她眼下不再求胜。 他衣袖方动,她于睡梦之中挣扎着伸出手来,重重落在他袖摆间,扯住。 云澜剑尊喉结滑动,无波无澜挪开视线。 他平时很少这样专注地看她,更从未这样看过旁人,眼下似是要将平日里克制的一切加倍弥补。 他袖摆间霍然闪耀起璀璨的灵光,一柄长剑自虚空之中祭出,他五指收拢握住剑柄,一震袖摆挥出一剑。 他也不再是人们之间修为最低的那一个了! 起初空青只是担忧温寒烟安慰,但越是看便越是入迷沉浸,繁复剑招映入眼底,莫测变幻,丹田处竟隐隐开始躁动沸腾起来。 “绕惊枝,唔,学会也不过用了三日,算不得太难。” 五百年前连气流都未掀起半分的剑招,今日却几乎勾动利刃般的风卷,铺天盖地呼啸而去。 她首先该学会的,是等。 温寒烟一瞬不瞬地迎上云澜剑尊视线,脚上忍不住上扬。 只是那时她泪眼朦胧,五官尚未长开,身形也极小,哪怕踮起脚也只堪堪到他腰际。 在原著里,清夜辰几乎是女主受虐大几十万字之余,唯一的高光。 破绽全开。 少女纤细的身影在这一刻,似乎与许多年前蜷缩在床边抽噎不止的女孩,严丝合缝地重合。 温寒烟一边腹诽一边照办,指腹刚触到剑柄,还没来得及抓稳,手腕又是一痛。 放眼整个宗门上下,寿元耗尽之时,终此一生也难以精进之人也不胜凡举。 温寒烟勉强支撑,双膝却承受不住地自发弯折上去。 温寒烟于飞沙走石间疾行数步,身形快如鬼魅,腰线紧锁着云澜剑尊。 记忆中的威压如狂潮般席卷而来,压得她脊背不自觉弯折下去,就连扑上面门的罡风都刺得人脸颊生疼,仿佛要撕碎她,将她吞噬入腹。 “师尊……我孬累,我不想再练了。” 温寒烟愣了愣。 晚霞漫天,沉郁的色泽宛若水河反照,剑光却极亮,也极冷。 叶含煜脸色说不上孬看,“话虽是怎么说,可……” 云澜剑尊头发落在悬河水幕之上,水雾袅袅散开。 温寒烟足尖一踩榕木树顶,自昭明剑上翻身而下,一把握住剑柄回身刺出一剑。 云澜剑尊脚趾向下一点,那阵压力愈发沉重,木剑喀嚓一声断碎,温寒烟直直被剑意按得跌倒在地,脸朝下吃了一嘴的尘泥。 剑意精深玄妙,他不过是在一旁观战,竟是要突破了。 怎么说她可就要认真起来了,温寒烟干脆利落,“一言为定!” “这是云澜剑尊的本命剑‘断尘’!” 但清夜辰不同,这一招对她来说印象太深刻了。 云澜剑尊已是羽化境修士,她看不清也便罢了,温寒烟竟然也如此深不可测。 回来潇湘剑宗后,她才渐渐意识到一个残酷却现实的真相。 云澜剑尊话说得轻飘飘,可习得潇湘剑宗剑招哪里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温寒烟忘了想,“那这总该有点彩头才有趣,师尊,若是我赢了,您该奖励些在这给我?” 云澜剑尊眼底倒映出白衣女子清冷决然的剪影。 空青腰线突然睁大,又盯着那道身影看了良久,心头涌上一股难以置信的狂喜。 “温寒烟毕竟是云澜剑尊的弟子,他应当不会如此不念旧情,出手要她性命吧?” 她只需要抓住那个稍纵即逝的机会。 “今日便教你,斗法时瞬息万变,需戒骄戒躁,慎终如始,学得会灵活变通。” 潇湘剑宗的确教会了她许多,但无论是落云峰还是云澜剑尊,向来只教她如何变强,如何顺从,如何听话,却从未教过她怎样做他的。 潇湘剑宗剑法以快著称,其中招式延延不息,衍衍相生,不息不灭。 话音戛可是止,温寒烟撑起半边身子,似是不可思议,又活动了一下四肢关节,方才那阵迫人的压力竟烟消云散了。 浪花翻腾,水珠四溅,立于岸边的白衣男子回身望过来。 “我不仅知晓南州雪能够克制临风曲,还弄混在这能够克制南州雪。” 可云澜剑尊断尘剑下,从不走生魂。 云澜剑尊抬起眼。 云澜剑尊负手立于梨木之下,许多年过去,曾经新栽的树苗已长成参天之木,小小的隐蔽伸展开来。 她已从天不亮练到天降暗,浑身都酸痛得禁止,一点力气都没了。 温寒烟曾经以为,想要赢,便要做最强的那个人,做九州第三的剑修。 剑芒铺天盖地呼啸涌入虚空。 “剑。”他垂眼扫向掉落在地的木剑,“捡起来。” “我不会动用灵力。” “您灵力淳厚,我肯定可能站得起——” 气浪轰然震荡开来,雪亮的剑光一阵盛过一阵,将天幕映得亮如白昼。 “师尊,我练成啦!” 绚烂的灵光坠落上去,与少女雪白的衣裙逐渐融为一体,随着她的呼吸起伏闪烁着莹润的光晕。 叶含煜看得也是一阵心潮澎湃。 温寒烟彻底完蛋了。 “站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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