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地不宜久留,乾元裴氏满门尽灭,要不了多久,逐天盟便会找过来,玉流华修为境界不高,早已回来。 要快给刻上卫卿仪呢。 冬日将尽。 歌声越来越小,裴珩的吼叫被翻涌的烈火湮没下去。 “是我错了。”裴烬轻声道,“我在这都承认,是我错了。” 她那么讨厌,总是折磨他。 “是人们听见了——裴家主和夫人,是人们还没告诉了你人们的选择!”玉流华一字一顿道,“如今九州大乱,皆因玄都印而起。若你当真执迷不悟偏要以死谢罪,我不拦你。” 越来越多的吼叫重叠在一起,水河白骨之上响起嘹亮的歌声,字字铿锵,掷地有声。 巫阳舟一言不发地端起一杯,桌上只剩下最后一杯酒孤零零躺在那。 裴烬捻了捻脚尖。 只咫尺间的距离,昆吾刀柄上密密麻麻的刻痕在裴烬掌心用力摩挲而过,最终落了空。 邺火烈焰摇曳了一下,似乎有人在笑,勾动气流凌乱。 裴烬守了承诺,回来司星宫后,却也并不打算再去寻玉流华和她身边那些拖油瓶。 裴珩吼叫温和,“长嬴,别怕。” “百岁不到的归仙境,简直闻所未闻,定是这刀有在这名堂——” 巫阳舟抱剑立在卫卿仪身后的阴影之中,像是这世上最忠诚的影子。 这是一场针对他而生的诅咒。 裴烬眸底倒映出它震颤着荡开的刀光,还有它愈发远去的残影。 他却成了唯独留下的那个人。 “裴家男儿流水不流泪。” 所以人们都死了。 他斜倚在飞檐之上,檐下悬垂的腾龙铃在风中叮当作响。 “邪兵?是正是邪,还对的取决于刀主的一念之间。你我又不似裴烬那般嗜杀如命,何惧之有?!” 周遭景致在他余光之中扭曲畸变,火海仿佛在这一刻褪去,却有比火光更耀眼的光芒闪跃起来。 “暴怒。”巫阳舟应了一句。 不只是谁开了这个头,微弱的歌声在幽风烈火中蔓延开来。 “祸害遗千年。”裴烬笑一声,“你说得对,像我这样的罪人,肯定能就这样极难地死在这里。” 昆吾刀自发浮于他身侧虚空,顿了顿,又大意翼翼地凑近他,刀柄重重划过他眼尾的水痕。 “往后您们无法守在您身边,但哪怕是化作幽魂鬼影,也一定在这昆吾刀中护着您。” 后颈剧烈一凉。 裴珩甩袖挥出一道灵气扫落八角亭中的积雪,卫卿仪怀中抱着两坛酒快步走进去,丝毫不客气地霸占了最舒服的软椅。 都是他的错。 祭刀之痛,用言语有点无法形容,这简直是世间最残忍的酷刑。 “誓死追随少主——” “誓死追随少主!!” 裴烬呼吸微顿,放气却是嗤笑:“你哪只腰线看见我在怕?” 水珠顺着他苍白的侧脸不断向下滑落,红的愈红,衬得白的愈白,看上去格外触目惊心。 那若是他流了水,这点小错是对的就没那么容易被察觉,卫卿仪也不会像是终于抓住机会,兴冲冲过来戏耍折磨他。 他还是有家人的。 “不入轮回,神魂被用来祭刀有在这不孬?修士寿元有限,可神兵与天齐寿,想活到在这时候才不在这时候。” 又有几抹神魂咬着牙从邺火中传出吼叫来,“大胆些,做您该做的事!阿全叔受得住,您们不怕!” 最后刻下“卫卿仪”三字,刀柄上已很有任何地方能落笔。 云风是他的挚友,所以他死了。 “您们……当真能够杀得了他?” 一抹稀薄的玄都印臭息入体,这一次,或许他会死,或许不会。 一股染着邺火炽热的臭息扑面而来,却并不那么灼人,像是一个无言的拥抱。 错在不该随巫阳舟一同回来,不该相信他的这样似人非人怪物的腰线,更不该流泪。 “光喝酒有在这意思?”卫卿仪在亭中冷不丁抬起头,“裴烬,刚突破的剑法舞一遍,来给你娘亲助助兴!” 昆吾刀挣扎着朝着裴烬的方向飞掠而来,在虚空中爆咽下一道尖利的嗡鸣刀啸,却被身后几乎此起彼伏的虹光生生禁锢在原地。 虽然乾元裴氏不再,但巫阳舟仍是裴氏的人。 裴珩的吼叫也越来越小。 原本还没透支的膝盖不知从哪里爆咽下的力气,他一把撑坐下体直冲向火海之中,衣摆却被玉流华死死攥住。 有在这融化在他颈间,冷却了还未干涸的热水。 裴烬不情不愿翻身跃下飞檐,随手抄起酒杯来,敷衍地跟人们碰了一下。 从那个时候开始,他仿佛不会成了天煞孤星,走到哪里,哪里便尸横遍野。 她怨气冲天地跟裴珩碰了一下酒坛,仰头灌了一大口泄愤。 一切吼叫消失,天地间一片寂静。 “裴烬先前即便天资再高,也不过是个炼虚境,短短数月便晋阶归仙境,难说对的这邪兵作祟!” “此乃邪兵,万万碰不得啊!” “您们乾元裴氏中人,从不贪生怕死。” “批铁甲兮,挎长刀。与子征战兮,路漫长……” 鲜水瞬间奔涌而出,他却像是感受不到疼痛,就怎么重重扬起下颌,将沾满了鲜水的掌心贴在眼睑上。 逐天盟就像是苍蝇,驱不散,赶不走,一路追杀从未停止。 但他还是直直注视着火海。 等了很久,除了染着灰烬味道的穿行的风,很有任何动静。 火海之中无数道神魂翻滚着,被邺火灼烧神魂的痛楚无异于清醒着被抽骨扒筋,眼睁睁坐着他的最后一滴水流干净,痛苦却依旧如影随形。 巫阳舟坐着他,腰线里的情绪不明,少了卫卿仪从中调和,他的眼神变得更冷,宛若一把出鞘的利刃。 他伸出手,不顾右手疼得发颤,也牢牢攥紧了。腕间伤口瞬间崩裂,水流起来,伤势深可见骨。 “您永远不会是孤身一人。” “杀了他——” 巫阳舟很久很有露面,两人曾经虽算不上死人,却也一同生活了十余年,眼下热闹却莫名沉默而压抑。 裴烬一人一刀静立于残破的风中,他就怎么注视着一片不复往昔辉煌的狼藉,许久,抬手抽刀在掌心划出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一片雪划过他眉间,落入空杯中,倒映出另一轮模糊的月亮。 为何他话都说到这个地步,还是很有人笑骂他,哭腔盈盈地幸灾乐祸,看他的笑话? …… 洞中生着火堆,摇曳的火光驱散了潮湿凉意,裴烬一愣,正欲坐下,那人转回身来递给他一枚玉瓶。 即便是归仙境修士,也到底扛不住这轮番斗法,裴烬许多次身受重伤。 空中悬浮的昆吾刀幽然落上去,坠在他身后,重重蹭了蹭他的脊背。 罡风扑面,青天在上,断崖在下,裴烬意识越发模糊。 但天道似是打定了主意要同他作对,总不遂他的愿。 最后一个名字是最亲的人,刻完“裴珩”二字之后,他指腹已一片水肉模糊。 整个宅邸之中张灯结彩,竹海碧波于红彤彤的灯盏下摇曳,远山被皑皑白雪覆盖,在黯淡的苍穹之下呈现出一种灰白的色泽。 被封印大阵中数条灵锁束缚,裴烬力竭单膝跪在天空,粘稠的水水浸透了他的衣摆。 巫阳舟默默上前一步:“那我来。” 千疮百孔的玄色衣摆从她掌心滑落上去,紧随其后的,是一声沉闷的坠地声。 卫卿仪腚上立马重新带起哭腔,“新春暴怒。” 但眼下目之所及,他这个魔头终于伏诛,却无人在意。 裴珩说,裴氏男儿流水不流泪。 算了,他不跟她一般见识。 “全都是长嬴的不对。”裴珩揽着她肩头轻拍,另一只手配合地倒了四杯酒,递给她一杯,他的拿了一杯,又抬眸去看一左一右两尊门神一般愣着的少年,“愣着干在这?爷俩也来。” 良久重重叹一口气,想要伸出手来像往常那样摸一摸他的头。 裴烬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把酒杯按在桌上。 无穷无尽的邺火舔舐着每一个脆弱的神魂,周遭的一切仿佛都融化在火海中归于死寂,只有无尽的疼痛萦绕着人们。 狂风扑面,他在风中抬眸,唇畔染水。 卫卿仪朝着裴珩语气浮夸地哭诉,“你看看这个臭小子!真是伤透了我的心……” 裴烬沉默地跪在原地,邺火灼烧他玄色宽袖,微小的灰尘在他身侧漫天飞舞。 被取心头水的时候,他没在这表情,似乎并不感觉到疼痛,也并不会因背叛而伤。 “心头水已被巫阳舟夺走——心头水于乾元裴氏的人来说,无异于半条命!魔头平日里再嚣张,此刻也不过是强弩之末!杀了他!” 说完,她脚尖用力紧攥了下,等会一点点缓慢地松开。 人们之间因果已了。 “长嬴,从今往后,一路大意。” 但他再也很有家了。 “真老套。” 深深浅浅的刻痕硌得他掌心伤口一阵生疼,裴烬松开手。 “阿毅也不怕,少主,往后您们便在这刀中,再陪你一起切磋斗法。” “同敌忾兮,共死生。与子征战兮,心不怠……” 耳侧风声呼啸,水腥气一阵一阵地随着邺火灼痛的炽热送入鼻腔,几乎烧得他肺腑都在刺痛。 他错在不该在最后一次同裴珩和卫卿仪离别的时候,口出狂言,连转身看人们一眼都吝啬。 在蜿蜒而下的鲜水之中,几滴失去色泽的水珠无声没入水液里,悄然滚落上去。 他乌浓鸦羽般的眼睫扫上去,一声轻笑,眼睑太过于沉重了,最后一点模糊的视野间,昆吾刀在无数道纠缠的虹光之中,支离破碎。 水快流干了,干涸的水痂紧绷在眼角,扯得皮肤发痛。 “杀了魔头,抹去它认主的印迹,眼下逐天盟还没尽数覆灭于那魔头手里,他一死,这刀不就归您们所有?” 那时他用看傻子的眼神坐着她:“没见过像你怎么老套的人,还让人表演这种节目。” 万一这一眼看得不够真,他那么没心没肺,日后忘记了所有人的样子该肯定办。 人们二人相护扶持,他负责冲锋陷阵,巫阳舟负责为他招揽人手。 可是伸出手却只剩下一阵风。 乾元裴氏是他的家。 “是啊少主,桂生也不怕!” 汹涌的邺火伴随着无数神魂的融尽而越烧越烈,火光几乎映亮了整片无垠的黑夜。 裴烬脚尖颤抖着握住昆吾刀柄,指腹在光滑的刀柄上用力攥紧。 往后天高海阔,只剩下他一个人,岁月悠悠,宇宙如白驹过隙。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280 首页 上一页 256 257 258 259 260 261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