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去机关房见布拉特后,连穆羽每天都会过去一趟。晤面时,布拉特把雷瑙的情况事无巨细讲给连穆羽听。 太子的外形、个性、为人、喜好、武力、生活习性、处事风格等等,凡是布拉特了解的,都对连穆羽和盘托出。 几天下来,连穆羽脑子里已经有了一个活生生的雷瑙。布拉特把他儿时对长兄的记忆都搜肠刮肚扒拉出来,无私分享给连穆羽。 在布拉特看来,连穆羽作为刺客,得到的信息越详细,对被刺对象了解越多,下手就越稳妥。 可是对雷瑙了解越多,连穆羽却越忐忑。 他了解到的雷瑙心思缜密、谨慎多疑、不近女色、不贪财利、功力超强、手下高手众多,简直是一个毫无破绽的人。 对付没有漏洞的人,无从下手。 连穆羽如实告诉布拉特,雷瑙是一座固若金汤的坚城,而自己不是一支攻必克战必胜的铁军。 布拉特却一笑:“越是看似完美的人,越是破绽百出。不要被表面的完美迷惑。我不信世上有攻不破的坚城,也不信有除不掉的完人。” 布拉特胸有成竹,只缘于对连穆羽的欣赏。在他看来,一个能躲过栀香迷魂丸攻击、还能通过装晕给镇南王体面的少年人,就是一个智勇双全的奇才,加上他还是妹妹的贴身侍卫,简直就是助他完成弑兄壮举的天选之人。 能遇上这样一个完美人选,不抓住机会利用他做出一番大事,就是暴殄天物。 布拉特一面给连穆羽描绘长兄画像,一面耐心为他扫除内心残余的犹豫。 第四天夜里,连穆羽如约来到机关房,见布拉特面前多出一张四方案几。 案几正中摆着两尺见方一个漆黑锃亮、雕工精美的木盒,一盏油灯,一杯茶。 布拉特打开盒盖,露出几十个条格,放的全是粗细长短颜色各异的头发。 他从暗格里取出一个拇指大的玻璃瓶,里头盛着澄明的蓝色液体,倒了一滴到茶杯里,又从盒中条格拈出一根三寸长的粗硬头发,在油灯焰尖上燎过一遍,揉碎了撒入杯中。 “这是觑秘剂。”布拉特悠悠扭动手腕,晃动着混入蓝液和头发末的茶杯,“喝下它,你就能看到雷瑙现在在干什么,身临其境一样,但是不用害怕,你能看到他,他却察觉不到你的存在。” 听布拉特如此一说,连穆羽就猜到那根头发就是雷瑙的。他走到案几前,毫不犹豫就拿起茶杯。 “不要心急!”布拉特挡住他的手道,“我还没说完,使用觑秘剂是有规矩的。喝下它后,你看到什么就是什么,听到什么就是什么,不要回头,不要乱想,更不能激动,否则气血窜逆,轻则头痛身重,重则七窍流血,性命不保。” “懂了,要心平气和。”连穆羽瞄一眼杯中,宝蓝色的澄液里漂浮着焦黑的碎发末,一想到那黑末的主人是杀父灭国的仇人,胃里就泛起一股恶心。 他一闭眼,端起茶杯又要喝,布拉特却还是把着他胳膊,阻止了他:“我还没说完呢!看着。” 说着伸出左手食指和中指,在面前空中一阵挥舞,指尖拖着红光,像是一支笔在无形纸面上写字。 空中红光显出四句话:“不着一念渡重山,静立三尺冷眼看。滴溜一魂穿九秘,神神护我透长安。” 布拉特收了手,道:“这是觑秘四句诀,可护你一半周全,喝了蓝汤,念这四句,加上‘出神入化’这句谶语,就大功告成。” 连穆羽一仰脖喝下觑秘剂,端坐下,闭眼念诵诀咒,最后念道:“出神入化!” 随着吐出最后四字谶语,连穆羽只觉刚喝下的药液在腹中静置,无波无澜,过了一炷香,徐徐温热运转,渐渐向上腾跃,忽地如被点燃的冲天炮,自腹至胸,窜过喉头,径直侵入脑际,穿透卤门,在天顶爆出斑斓十色。 还未来得及欣赏绚烂色彩,那一片华彩迅速消褪,闪出一道白光,倏忽飞越令人目眩的时空之流,定格在一片白茫茫之中。 “随意!随意!” 连穆羽听到好似是殇璃的叫声,用力睁开眼,那片白茫茫似大幕拉开,眼前呈现出一片浑沌晦暗之色。 四围朦朦胧胧,看得不甚分明。也阒然无声,一片死寂。阴暗中透着浸骨凉意。 连穆羽只觉晕晕乎乎,头脑发胀,适应好一会,眼前渐渐明朗起来,像是眼中一层翳膜被揭掉,顿时豁然开朗。 昏黄油灯下,映入眼帘的是一个虎背熊腰的中年男人,四十来岁,面目硬朗,神色坚毅,蓄着细短络腮胡,一对狼眼炯炯有神。 他坐在桌案前,凝视着桌面上铺开的一张棕褐色图纸,全神贯注,就似一尊雕塑。 连穆羽心想,他该就是帝剎国太子、布拉特长兄雷瑙本人了。这个人果然如布拉特所说,看上去铜筋铁骨,意志如钢。 连穆羽只略微动念,目光立刻就来到桌前,只见那张颜色发暗的古旧图纸上,高山、大川、城池、原野、国境都勾画得清清楚楚,一目了然,原来是东玄大陆的地图。 雷瑙死死盯着西面,粗硬如铁的手指摁在一座城池标记上。 一只飞蛾围着油灯转了几圈,落到男人摁住地图的那只手上,翅膀振动着,爬来爬去。男人不受打搅,目光一动不动盯着地图。 连穆羽听到有鼻子使劲抽动的声音。 “殇璃,是你吗?”他问道,“你闻到什么了?” “有刺客!”殇璃说道。 连穆羽以为殇璃在跟自己开玩笑,影射自己就是那个要行刺的人。 “并不好笑。”连穆羽道,眼光又看向专注的男人。 雷瑙这时抬起头来,一对威严有加的狼眼瞪视空中,与连穆羽四目相对,连穆羽一凛,低头看了看自己,眼睛之下却空空如也。 他明白过来,雷瑙看的并不是自己。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安西三镇有人图谋作乱,暗中行动被我察觉,你们几个就是安西府派来的刺客吧?在殿上藏两天了,也是辛苦,现身动手吧!”雷瑙铁青的脸上显出一抹自信的笑意。 “咳咳,我说有刺客吧?”殇璃悄声道,像是怕被发现似的,“记得别回头,慢慢转身。” 可是连穆羽刚看过,自己没有身子,于是试着转动念头,要看雷瑙目光所视的方向。 眼前扫过几帘深色帷幔和几根柱子后,连穆羽看到了空阔的大殿。 殿上灯火没有点亮,一片幽暗。雷瑙话音落后,还是毫无动静,反而愈加沉寂得可怕。 “我三弟曼恩镇守西部,沉溺酒色,武备废弛,对安西府的小动作不闻不问,你们就以为有机可乘,妄图谋反举事,真是痴心妄想!”雷瑙一拍桌子大喝道,“帝剎国有我雷瑙在,你们就注定只是一群鼠目寸光的跳梁小丑。” 连穆羽看到昏暗大殿上黑影几闪,从房梁上窜下五个人来,因为殿内实在过于阴暗,看不清这几人的形貌衣着。 当中那人向前走了两步,不紧不慢说道:“久闻靖北王‘火眼天狼’大名,料敌如神,果然名不虚传。只不过,我们五人不是安西府派来的刺客。”音声尖细婉转,似是一位女子。 雷瑙颇为意外:“哦?看来我是低估安西府那帮逆贼的耐性了。那你们又是何许人?” 那人道:“我们坐不更名,立不改姓,霸方国‘恨天门’。” 雷瑙轻声念叨“恨天门”三字,忽地笑道:“原来你们是抱恨终天的一群人,真是幸会!霸方已灭,你们就算抱恨终天,不过就是一群怨天恨地的废物,还能逆天改命不成?” 那人道:“霸方是你所灭,冤有头债有主,我们找你算账便是!杀了你,也算是为霸方冤死的数十万父老报仇雪恨!” 雷瑙哼一声道:“无知之徒!我帝剎军攻灭诸国,一统东玄,可使更多无辜百姓免于兵灾,救更多人于水深火热。霸方也曾是雄据一方的大国,东征西讨,兼并四方,杀伐无数,民不聊生。帝剎国顺天而行,灭掉霸方国,又有何不可?” 那人道:“霸方攻灭他国,都是招降纳叛,保境安民,从不滥杀无辜。你帝剎国倒好,稍遇抵抗便要屠城,哪有一星半点人性!” 雷瑙笑道:“人性?连年征战不休,兵戈不断,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这种世道,哪有人性可言?你在尔虞我诈、你死我活的丛林中,对着一群嗜血的野兽大谈特谈人性道义,真是滑稽荒谬,可笑可怜!” 那人淡定从容:“雷瑙,你笑吧,今夜也是你在人世最后一夜了,笑个够,要不然,做鬼之后,恐怕就再也笑不出来,只能夜夜啼哭不休了!” 雷瑙叩动手指,敲击桌面,沉吟道:“嗯,你们胆敢夜闯王府,倒是勇气可嘉,如果愿意投入我麾下,我不但可以免你们一死,还能委以重任,赐以厚禄。” 黑暗中另一人道:“郡主,不要再与这屠夫理论,赶快动手,免得夜长梦多。” 前头那人却道:“我是要叫他死个明白。要不然,他还以为自己死在安西府的刺客手上,岂不是白白便宜了那帮废物?” 雷瑙垂下头,目光投向地图东边一块马蹄形地域,面积比周边区块要大得多。那正是霸方国之前的版图。 靖北王定睛看着霸方国,努了努嘴:“谁能想到,东玄大陆上数一数二的大国,面对帝剎国天狼军,短短三年不到就轰然倒塌。” 缓缓抬头,眯着眼,望向身前模糊不清的大殿,努力辨认五个恍惚的人影。 “你们不该来这里。”雷瑙轻嗽一声,摸摸颌须,歪头看向左边,又与连穆羽对上眼,怔怔看着那边的空气,像是发觉那边藏着一个无形的人。 连穆羽迎着雷瑙那对锐利的墨绿色狼眼,尽管清楚与他隔了千里之遥,对方并看不到自己,但还是有一种被看穿的奇怪感觉。 殿上为首那人见雷瑙凝神看向虚空的一旁,感觉受到轻视与冒犯,怒道:“雷瑙,你不敢直视我们,是怕了吗?” 雷瑙转过头,漫不经心道:“不是。你们也知道我叫火眼天狼,我之所以观人于微,料敌如神,就是因为谨慎周到。对付你们这种有形的威胁,易如反掌,就怕威胁是无形的,看不见摸不着,那就棘手了。” “所以你刚刚看到了无形的威胁?”那位郡主哈哈一笑,“真是无稽之谈,你明明心虚胆怯,还装模作样,装神弄鬼!” “霸方国有你们这种迂腐子民,还号称郡主,不覆灭都天理难容!两国交战,兵贵神速,取人性命,一招封喉!你们来杀我,却叽叽歪歪老半天,浪费我宝贵时间不说,还磨得我耳朵生疼。来人!”雷瑙大喊一声。 这一叫在空阔大殿内激起回声,却无人回应。“来人!”靖北王加大音量又叫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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