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爹爹……” “爹爹?” “爹爹!” 无尽识海中,躺在那片雪白的光区里,慕寒渊低阖着的长睫在轻颤中终于再一次睁开。 第一眼,他便望见了悬浮在身前的孩童虚影。 “小金莲,你为何在识海中?”慕寒渊想到什么,眼神微沉,“我的神魂沉睡了多久,终焉火种,终究是被他解封释出来了吗?” “爹爹,没有终焉火种,会死的。”小金莲踩在黑白光影的交界处,虚影用力蹦了两下,“夺回来。” 慕寒渊微微攥起了指骨:“但我答应过师尊。” “娘亲说的!” 小金莲连忙跳起来,艰难又生涩地重复过了云摇要它说给慕寒渊听的话。 “师尊当真如此说?”慕寒渊眼底的霜雪色褪了几分。 “嗯!”小金莲骄傲地仰头,“我拉娘亲,进来,就这里。” 慕寒渊眼尾微垂,笑意轻淡温润,他轻抬指腹,在半空中小金莲虚影的额发上轻抚了抚: “小金莲乖,你辛苦了。” 被顺毛的小金莲舒服了没几息,一下子想起什么,连忙蹦起来:“娘亲灌醉,爹爹,趁现在。” “……好。” 慕寒渊笑意清沉下来。 他原地盘膝而坐,双手捏印,神魂沉坠,向着那无尽黑暗中的终焉火种的方向遁去。 —— 半个时辰后。 魔域中央,天陨渊下,山底洞府中。 满榻醉人的酒香间,慕寒渊蓦地睁眼,面色苍白,唇色如血殷红。 气息骤然鼓荡起他玄黑衣袍。 身前雪色长发一寸寸染上墨意,青丝如泻。 慕寒渊的眼底不知为何浸着深沉的恸意,冷白指骨穿过玄黑衣袍,扶住晕沉的额角,他刚要起身,忽察觉了身上那覆着的远比一床被衾更沉的“物体”—— 薄纱盈盈,芳菲半展。 女子亲密无间地倚在他怀中,指尖紧紧攥着他的衣领,扯得将松未松。 而更刺眼的,是她那片薄纱红衣下,如雪地上拓落下的星星点点的红梅一般的艳色,一直没入她衣领中。 “…………” 慕寒渊的指骨在身侧徐缓捏紧,发作清凌的低响。他眼底墨色翻搅,如掀狂澜将作骤雨,然而还是一点点抑下,藏进了云雾覆山般的沉霭中。 慕寒渊抬手,将怀中女子的衣衫一点点拉回,盖住了那星点的红痕斑驳。 他阖眸,将她克制而用力地抱进怀中。 —— 宿醉的代价是可怕的。 第二日一早,云摇顶着头痛欲裂睁开沉重眼皮时,如是对自己嘱咐。 她艰难地张了张口:“水……” 声音哑得像极了当年连夜醉酒高歌顺便刨遍了乾门山门的土那一回。 凉冰冰的杯盏递到唇前。 还没睁开眼的云摇下意识地抿住了杯沿,抬手搭上了递来杯盏的那人的腕骨,扶着它喝尽了杯中甘甜的水。 “谢……” 第二个“谢”字未出,云摇忽然僵在了原地。 几息后。 她慢吞吞地睁开了眼:“慕…寒渊?” 身前,榻外,青丝如瀑的冷颜美人淡淡睨着她:“师尊是在唤谁。” “……咕咚。”云摇咽下了口中的水。 她下意识地向后退:“我,那个……” 锁链晃过石榻,撞出清脆的响声。 也扼住了云摇的话声。 慕寒渊的眼神扫落下来,她下意识要将左手手腕往身后藏,然而没能成功,就被一把攥了起来。 “……” 慕寒渊望着云摇被玄铁禁锢的手腕,还有她细白指尖上,那一寸寸被人肆虐过的暧昧咬痕。 他眼神终究是冷了下来,薄厉阴沉。 “师尊,”慕寒渊单膝跪抵上榻,握着云摇的手腕,将她从翳影里一点点拉到光下,声线清沉渊懿,“……告诉我,他昨夜碰你哪儿了?”
第90章 风月无情人暗换(二) 随着眼前人向前倾身的动作,他身后青丝流泻而下,在烛火间,在云摇微微睁大的瞳底,它们沉着墨缎似的煌煌清泽。 云摇下意识地抬手,轻触上去,细白指节间没有穿过虚幻的泡影,而是切实地,勾过那人如墨的长发。 ——不是梦。 云摇反应过来,愕然又惊喜地抬眸:“…慕寒渊,你回来了?” “……” 慕寒渊紧握着云摇手腕的指骨,眼底薄厉的情绪,终究是在她那个欢欣庆幸、释然又难掩疲倦的眼神里松懈下来。 “嗯。” 他松开了她的手腕,转而将人牵进怀中,在她透着熟悉清香的颈侧深深埋首。 “是我回来了,师尊。” 这个好似毫无芥蒂,亦毫无怨言的拥抱,叫云摇心都跟着软了下来。 她下意识地抬手,扶在慕寒渊的后背上,轻声认错:“前段时间的那个侍卫,是我。” “我知道。” 听慕寒渊一点没有意外的语气,即便云摇有所意料,也不由得有些懊恼:“不想被你知道才费劲从师兄那儿拿了全容丹,怎么一点效果都没有……还说除非神魂交融,不然绝认不出,慕九天果然是个不靠谱的狗东西。” “气息确实不同,毫无相似。” “嗯?”云摇从慕寒渊怀里微微仰头,“那你怎么认出来的?” “不是认出,是感觉。” 慕寒渊有些留恋地想将云摇扣回怀中,只是指骨在她颈侧停了片刻,还是克制地握了起来。 他垂眸望着云摇,“即便五感尽丧,只要师尊出现,我也一定能感觉出来。” 云摇被慕寒渊这句认真的语气逗得想笑:“五感尽丧是什么滋味,你尝过吗?这么恐怖的大话,不许胡说。” 慕寒渊没有反驳:“师尊为何不愿让我认出?” “……” 云摇初显的笑色又淡了。 她轻叹了声:“原本自然是想,绝巅之上恩怨两绝,前尘莫追。只要能活下去,你今后便在魔域过你自己的生活,让我和那些旧事都过去好了,仙域的人和事也不会再对你生出烦扰。” 云摇说着,忽想起什么,她抬起微颤的指骨覆上慕寒渊的心口,停了半晌,才颤声仰眸看他:“……疼么。” 慕寒渊原本想否认的,出口却情不自禁。 “疼。” 他低低望着她: “师尊说要逐我出门时,比万剑穿心都疼。” 在慕寒渊那沉着恸然的眼神里,云摇只觉着喉咙都哽得说不出话。 见湿潮的红一点点攀上怀中女子的眼尾,慕寒渊怔了怔,随后淡淡笑了。 他低下身去,轻吻了下她沾湿的眼睫:“师尊别哭。现在已经不疼了。” “我不信……” 云摇音色颤得厉害,低头从慕寒渊心口抚下:“他告诉我了,说你在天堑寒涧里躺了十日,被那些秃鹫……啄食骨血脏腑……” 慕寒渊眼底清泽微寒,却未动声色。 他按住了云摇在身前抚下的手掌,声音透着无奈的低哑:“那人说的话,如何可信。” 云摇抬头,有些急迫:“当真没有吗?” 从前乾门那位圣人似的寒渊尊,大约是一个字的谎话也不曾说,不屑说。 而如今,慕寒渊拈谎来得眼都不眨,连那副渊懿清绝的容姿都不损分毫:“嗯,没有过。” “……他又骗我。” 云摇气得咬牙,用力一抹眼角没落下来的眼泪。 这下理智回笼了,她想起自己方才在慕寒渊面前没半点师尊模样的真情流露,就觉得羞愤欲绝。 “又?”慕寒渊似无心问,“他还骗过师尊什么。” “还不是之前大婚,我当真以为是陈见雪作新娘才会毫无防备地着了他的——” “道”字未出。 云摇及时收口,仰脸,对上了慕寒渊深晦难辨的眼眸。 ……好吧,可能也没那么及时。 不过与云摇忧心的不同,慕寒渊停了片刻,竟没有显露太多情绪。 他只低垂下眼帘,抬起云摇的手腕,打量着锁魂链上留下的符文咒印: “原来我沉睡时,师尊已经与他行过大婚之典了。” “没有——那不算的。” 见慕寒渊情绪稳定,云摇稍松了口气。 果然还是善相更好相处些。 “我对师尊不敢稍有冒犯,他却能为所欲为,”慕寒渊声音轻淡,“我听凡间有句俗语,说会哭的孩子有奶吃,师尊莫非也天生偏心,只肯哄不听话的徒弟吗?” 云摇:“……?” 慕寒渊扣近了她的手腕,冷淡撩眸:“那我若是也学得乖戾些,学他那般欺负师尊,师尊是不是也会偏爱我一点?” 云摇:“………………” 她收回“善相更好相处”那句。 “算了。”慕寒渊眼底极淡的笑意擦过,他垂低了下颌,“我应当是舍不得。” 同他话声一道,一个温凉的吻落在了云摇手腕上。 她刚要惊抽回手,就听“咔哒”一声,紧紧缠住她手腕的锁魂链便松开了。 锁链跌在了石榻上,发出清凌声响。 慕寒渊直回身,望着云摇手腕上那一圈挣扎出来的红痕,他微微皱眉:“他怎敢对师尊如此的。” 锁魂链解开,灵力一瞬便从灵府中重新泵出。 终于重新体会到经脉里灵力充沛的感觉,云摇觉得自己这会力能扛鼎,只可惜罪魁祸首不在这儿,不然她非得打他一顿出出气才行。 而思及此,云摇也想起了慕寒渊回来的关键:“你重掌终焉火种了吗?” “嗯。” 慕寒渊扶云摇从榻上起身,答得温润淡然:“在识海中有过一番对峙,有小金莲相助,我重新掌控了终焉之力,夺回了终焉火种的控制权。” “……” 听慕寒渊说得轻描淡写,但云摇却很清楚,恶相是厮杀上仙界、攻破过天门的,即便为拨转时间便须向往生轮献祭大部分神魂,但对于未经仙界的慕寒渊善相的神魂来说,那也绝对是一场苦斗鏖战。 云摇轻叹:“小金莲,是不是出不来了?” “……” 慕寒渊眼底那一道恸意的浅痕终于釉深了些。 他扶住云摇的指骨微微收紧:“小金莲为了助我掌控终焉火种,已经彻底融灵其中。它是因我而形灭灵困。” “杀它的是恶相,不是你,”云摇反手握住了慕寒渊要垂下的指节,迫得他抬眼与她对视,“况且,只要回了仙界,我就能找到办法救回小金莲。” “回仙界?”慕寒渊难得露出了几分怔然。 “嗯,如今魔域已然一统,四大主城均听你号令。只要安排好此界后事,我们就一同到仙界去。” 云摇垂眸,感知着她指尖所搭的慕寒渊体内的血色丝络,眼神一点点决然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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