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回到仙界,你体内的终焉火种,我一定会找到办法解决。” - 从慕寒渊恶相困锁她的那处洞府中离开后,云摇才发觉,自己原来是身处天陨渊东侧,长仪山脉十万深山中的其中一座的峰内。 此地距两仪城已经不足百里。 奈何剑回归,亦带回来了凤清涟的数封剑讯。云摇一一以神识扫过,便回了一则,叫凤清涟在两仪城碰面。 “你要他带一人同至,”慕寒渊问,“什么人?” “是我现在所能想到的,唯一有可能知悉如何彻底解恶相之祸、帮我重回仙界的人,”云摇一顿,歪头,“说起来,你也见过他。” “嗯?” “梵天寺那位守塔的大和尚。” 慕寒渊微微一怔:“我记得,他平生从未离开过梵天古寺一步。” 云摇点头:“所以我还让凤清涟带了‘饵’过去。” “什么饵?” “恶相神魂能够来到这一世的原因,也是仙界创世神器之一,往生轮。” 慕寒渊眼神微沉:“它此刻在哪。” “就在这两仪城外,”云摇下了御剑,一指不远处魔焰滔滔的天陨渊,“这天陨渊的万丈魔焰之下。” “……” 入了两仪城的城门后,云摇轻车熟路地寻到了一处茶馆,同慕寒渊到二楼落座下来。方便她一边喝茶,一边眺望城门处是否有凤清涟一行的痕迹。 慕寒渊也从天陨渊的方向收回了视线:“那位高僧镇守梵天古寺不知年月,师尊是如何得知,他听了往生轮的名号,就会随凤清涟一同来到魔域?” “咳。” 云摇略微心虚,“我承认我有赌的成分……试一试总是好的嘛。不过既然能把人钓来,就说明我的猜想没错。” “猜想?” “嗯,无论是他当时拿出且信手赠与的佛前金莲,还是他甚至早在我们入寺时,就已经明晰了你的‘终焉’之身……” “——” 慕寒渊拿着茶盏的指骨蓦地一停。 两滴茶水溅了出来。 “师尊知道了,”慕寒渊沉眸许久,抬眼望向云摇,“是他说的么。” “就算他不说,我也该猜到了。终焉火种的力量实在古怪,即便是我封禁它时亦无法操控,旁人更加,而在你体内却能如臂使指……” 云摇抬起茶盏,唇角勾起点自嘲的笑。 “只是从前自欺欺人,不愿去深想罢了。” 慕寒渊握紧了茶盏:“那师尊便知,即便终焉火种消亡,但只要终焉存在,火种便可重生。” “……”云摇搭在栏杆上的手指微抖了下,她从栏外的城门景象中回眸,“所以呢。” 慕寒渊清眸缓抬,字句却重逾千斤。 “师尊要杀了我么。” “你又不会作恶。” “可他会。”慕寒渊淡声道,“我杀不了他,他随时可能出来。” 云摇瞳孔一缩。 她仿佛又回到了昨夜的洞府中,烛火摇曳,那人白发凌雪,漆眸如灼,笑声沙哑如魔。 [在这里,他杀不死我。而在他能够杀死我的地方,他终将知悉一切。] [那时,他也一定会成为另一个我。] [师尊,生生世世,你注定逃不过我。] “……师尊。” 耳边清声温润,盖过了云摇脑海中盘桓不绝的魔音。 她醒过神,抬眸:“嗯?” 慕寒渊倚栏而靠,他就坐在人间山河前,烟火红尘中,眉眼低垂,悲悯如遗世谪仙: “杀了他,或者杀了我。” “你终究要选一个。”
第91章 风月无情人暗换(三) 即便慕寒渊没有完全点透,云摇也听懂了他的意思。 “杀了他”,是杀了恶相神魂。 “杀了我”,是将终焉本体在这个时空里彻底抹去。那样即便恶相神魂仍旧有心祸世,但没了每消亡一人则增长一分的终焉本体承载神魂,他也再做不到。 “两条路都很难,”像是看穿了云摇的艰涩,慕寒渊淡然说道,“但无论哪一条,只要师尊选了,我一定会帮你完成。……即便是后者。” 云摇怔然望着倚栏的慕寒渊。 那人自始至终轻描淡写,就好像他们所在说的并非是他的生死攸关之事。 “——不,还没到最后一步。” 云摇一栗,在这晒得人身热衣暖的日光下,抖落了一身寒冽气息。 她攥紧了奈何剑:“这世上人人可以死,人人都会死,从没有人真正天地同寿。但死应得其所,任何一条性命都不该被作为筹码或条件。就算要死,也要死个清楚明白——终焉宿命有何不可抗衡,恶相为何宁可付出天大代价也要以往生轮拨转时空、祸灭乾元——在弄明白这一切前,我不允许你们任何一个人不明不白地死了。” “……” 在红衣女子轻而坚毅的话声间,慕寒渊似乎失了神,一动未动地望了她许久。 直到云摇察觉,不解地抬手在他眼前一晃:“你怎么了?” “…无事。” 慕寒渊回神,垂眸而笑,“我只是想,兴许世上,只有师尊一人会这样固执地坚持着——” 云摇不满:“怎么算是固执了?” 慕寒渊温声续道:“所以,我和他也只有遇见了师尊,才会没有在三百年前就沦为恶鬼。” “……” 陷在慕寒渊春山薄曦般笼下的眼神里,云摇怔在了原处。 直到一声剑唳挟着凤鸟怒鸣,撕裂长空,碎云如玉,直向着两人所在的茶楼二楼射来—— “刷!” 奈何剑在鞘,鞘尾一抬,蓦地拦住了那道刺向慕寒渊的剑光。 云摇惊而起身,拦在了慕寒渊身外,她回眸向栏下,望见了凌空怒目的凤清涟的身影。 “凤清涟,你做什么!” 剑光之下,惊得茶楼中民众四散逃窜,城门的戍卫也迅速结队朝这边赶来。 “何人竟敢在两仪城中作乱!?” 凤清涟正怒目以对:“该问这话的是我,都这种时候了,你竟然还跟他坐在一处,莫非是将茶喝进了脑子里不成——” 话声未落。 两仪城的铁甲戍卫已经赶到茶楼下,迅速结成圈将凤清涟包围起来。 为首的守将虎目圆瞪,扫视茶楼里外:“哪来的杂毛鸟!竟敢在两仪城斗殴撒野?还有上面的那俩,给大爷速速下来受死,不然我——” 话声戛然而止。 只因茶楼二楼,一位玄袍墨发的清隽公子像个儒雅无害的书生似的,绕过身前红衣女子,凭栏临下。 那张冷玉似的谪仙颜便曝露众人面前。 虎精化形的守将骇然又呆愣地看了几息,忽然倒身,纳头便拜:“小小小人没能提前察觉尊主大人行驾至此,望尊主大人恕罪!” “……” 剩下那些原本不怒自威的魔域戍卫们互相对视了几眼,跟着就回过神来,一片片兵甲拍地声如潮涌四散。连带着还未离开的魔域民众,茶楼外登时哗啦啦地跪作了一片。 “尊主大人!” “见过尊主大人——” “……” 楼外一时山呼满城,声势浩然。 慕寒渊似乎有些无奈:“凡魔域内,不行跪礼。” “是!!” 刚被叫成“杂毛鸟”的凤清涟这会气得一张妖艳面庞都快跟身上的羽衣一般五彩斑斓了,凌空不坠,拿眼尾怒气冲冲地斜瞪着慕寒渊。 大概是这眼神里杀意太盛,刚起身的虎精守将就察觉了,顿时把手中的长戟握得森光阵阵:“尊主大人,这杂毛鸟竟敢偷袭你,等我们为你——” “你、叫、谁、杂、毛、鸟!?” 凤清涟终于大怒,凌空的身影后骤然展开几丈长的凤凰火翼,其羽翙翙,其焰煌煌。 这阵仗声势把底下民众唬得不轻。 但为首的虎将显然也是见过些场面的,虽然警觉地弓紧了背,却并未退怵,手中长戟一拧,冰冷锋芒的戟尖就遥遥指向了凌空的火凤。 眼见场面一触即发。 云摇无奈回眸:“寒渊。” “……” 慕寒渊敛眸:“听师尊的。” 这句言罢,他望向栏外:“这是我一位朋友,方才只是玩笑而已。此间无事,你们回戍城门吧。” 虎将迟疑了下,收戟,他刚折膝要行跪礼,想起慕寒渊方才的话,又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拜别尊主。” 话落,虎将带头转身,一挥手,其余戍卫也都跟着纷纷回戍去了。 魔域近些日子没少传这位“尊主大人”的传奇逸闻,周围民众深惮其名,不敢围观,很快也就散开了。 一位其貌不扬,袈裟朴素的和尚身影,就在空地上显露出来。 “阿弥陀佛。”感觉到二楼投下的视线,大和尚朝云摇二人合掌作礼。 凤清涟被云摇狠狠剜了一眼,不知神识传了什么,这才收敛羽翼落下地来,邀大和尚一同入了茶楼内。 等二人上楼的工夫,云摇松了口气。 看见那一角灰朴朴的袈裟消失在楼下,她轻啧了声:“大和尚还是大和尚,不像那妖僧,隔着三百里我都能看见他那一身艳俗的袈裟。” “师尊,茶。” “哦,好——” 云摇抬手去接,跟着就看见了自己袖色这一身“艳俗”的红。 红衣女子一僵,抬眸。 果不其然,慕寒渊眼底淡淡笑色正一掠而过。 “好啊你,”云摇微微磨牙,“怎么,为师也穿得很艳俗是吗?” “怎会。” 慕寒渊淡声接得自然又熨帖,“世上万般颜色,到师尊面前也尽是失色。” “……” 实在是慕寒渊这话说得太自然太平顺,连一丁点刻意在夸的意思都没有,甚至一边说一边沏上两盏新茶,完全不曾与她对视。 云摇连推辞的余地都没有,只好轻咳了声,掩饰地灌了口茶水。 “呵。” 冷笑从脑后传来。 云摇不必回头,也知道是那个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杂毛凤凰。 果然,下一刻,那人就毫不客气地一屁股坐在相对而坐的两人之间的长凳上:“花言巧语,也就骗骗她这种没人追的了。” “?” 云摇面无表情地握剑。 慕寒渊却感兴趣地撩起眼帘:“师尊的爱慕者众,却未曾有人表露么?” “……” 话一出,凤凰像是被空气噎了下似的,冷木着脸看向慕寒渊。 然而慕寒渊并未看他,而是眼神熠熠地望着云摇。 云摇更脸热了,别开眼:“啊,没有的事,我们乾门讲究成道立心——” “太一真人从来不管,”凤清涟毫不留情地拆穿,扭头冷笑,“可惜有些人被示爱都能当成挑衅,提剑就去挑了人家从师父师公到太爷,吓得满门封山不出——谁还敢找她示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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