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云摇看他,他又忙低回头去。 云摇正想逗他两句。 “云幺九。” 忽地,一截清声。 云摇没来由地心里虚了下,她立刻收回视线,绷起肃然神色,对上雕花木窗前,回过身来的慕寒渊那双如覆霜雪的清冷眉眼。 这种还没干坏事就被看破了心思抓了包的诡异感觉…… 云摇还没摸透慕寒渊对之前她所做恶行的真实态度,这会表现得贴心极了。 连眼神语气都显得殷切:“师兄找我有事?” “……” 之前随她一同进过藏龙山的弟子们听得一僵,跟噎了干饭似的,各自神色诡异地看她。 相比之下,直面她作派的慕寒渊就淡然多了,像是见惯了她任何做派。 “宗门有令讯传来。” 金光自他袍袖拂起处射出,展至云摇身前。 云摇一目十行地读完了,皱眉,抬手挥散后看向慕寒渊:“他们也要遣人入藏龙山?” “由卢长安长老带队,第二队弟子已在路上。” 两人话间,云摇思索着走向主位。 在她过来前,慕寒渊便已起了身。 此刻将位置让与她后,那人长身玉立在桌旁,眉目低垂,修长指骨抵着松鹤纹的玉壶,轻抬缓压,他沏起了一盏香茗,朝云摇递过去。 落座的云摇正琢磨着剑讯所言,也想都没想就自然接过。 “…………” 堂中众人瞠目结舌地望着一站一坐的寒渊尊与云小师叔,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 但集体憋着气,没一个敢吱声。 云摇丝毫未查,回神后语气都冷了下来:“就为了那个虚无缥缈的白日飞仙?” “不止。” 慕寒渊直言:“不久前,藏龙山传出数道剑讯,称瘴气消散之地,山内有秘境出世。秘境名曰,‘葬龙谷’。” “秘境?”云摇怔住,“怎么可能?” 凡秘境,必是汇天地灵气之所在。 乾元界的人或许不清楚,但云摇身为前仙界司天宫的小仙,却对这一点再了解不过——秘境只可能伴三千小世界生时而生,绝不存在从无到有的可能。 而她当初进入藏龙山时,完全没有感受到天地蕴灵所在。 慕寒渊却道:“消息属实。” “证据呢?”云摇搁下茶盏,“之前的藏龙山有多危险,你已经知晓了,如今又有这样诡异的流言祸世,更冒出一个闻所未闻的秘境——我敢断言,这秘境绝对有鬼。你想带弟子们进去,可以,但须给我一个让你笃信此事的理由。” 慕寒渊眼尾垂敛,那点浅色小痣藏于覆霜似的长睫间,若隐若现。 僵持间,弟子席中,丁筱小声提醒:“师叔,其实是见雪师姐已经前去藏龙山查探了。一个时辰前藏龙山传出的剑讯中,就有她传回来的。” “……” 空气一寂。 房内忽然更诡异了几分。 “又是陈见雪,”云摇慢慢慵下了神色,眸子釉着一点漆深的琥珀色,浅眺慕寒渊,“所以你信她,不信我?” “——” 云摇话出了口,才觉得有些失言。 神识一扫,果然满堂的弟子们已经快要按捺不住眼底面上的激动之色了。 一个个纷纷竖耳聆听,云摇敢保证,他们在宗门内听长老们宣讲法术时绝对没这么认真。 云摇:“…………” 她真不是那个意思。 只是一个师尊被徒弟不信任的“背叛感”,背叛感你们懂吗?! 弟子们显然不懂。 于是连原本安静当个角落鹌鹑的何凤鸣都忍不住了,给云摇神识传音:“寒渊尊与见雪师姐已是多年如一日的师兄妹情,你争不过的,这么多弟子看着,你……师叔就不要再,自取其辱了。” “?” 逆反心顿起。 云摇往角落扭头—— 什么叫自取其辱你把话说清楚。 但眼神还没落过去,身前慕寒渊淡声复作:“此事与陈见雪无关。我有我的理由。” 云摇转到一半的动作被迫停下,再度拧回来。 她眉尾微展,得寸后自觉进尺:“哦?是么?可若不是陈见雪,师兄你远在城内,那又是如何了解数百里外瘴气覆山内的情况的呢?” 红衣少女故意将语气拖得懒慢骄纵。 慕寒渊眉尾轻抬。 那人站在她身畔,垂睫下那点小痣色淡而欲:“云幺九,”他就那样清冷望着她,停了几息,似是无奈,声音都放轻了,“…你正经些。” 声如吻耳,摧人脏腑,惑人心神。 “…………” 云摇那点坏心眼一抖,眼神跟着滞了下。 她本来是很正经的。 在他开口前。 “去,去就去。”云摇最大的优点就是有自知之明,察觉承受不住慕寒渊这种完全无意但更要命的撩拨后,她迅速告败,毫不犹豫往旁边躲了。 反正慕寒渊说他有自己的理由。 自己捡回来的徒弟,惯着呗。 在云摇的消极响应下,重入藏龙山腹地秘境一行,便敲定下来。 宗门小队会议结束,弟子们各自回去准备出发事宜。 云摇本想在慕寒渊秋后算账前先混进人群,溜之大吉,就冷不防听见了众人头顶,那人清越声音拨开了噪然杂音,独独淌来了她身边。 “云幺九,你留下。” “……” 乾门弟子们顿时安静悄然,像哑巴小鸡仔一样排队经过停住的云摇两旁。 只有丁筱讲点义气,同情地看了她一眼。 但也就这点了。 堂内很快便只剩云摇和慕寒渊两人。 慕寒渊垂眸,袍袖下修竹似的指节舒展,在腰间玉带上缀着的那尾玉琴佩饰上轻轻一拂。 透明光罩顷刻罩下。 将房门里外隔绝一空。 门窗外驻足偷听的弟子们被一股温柔力道轻拂衣袍,跟着很快回神——被发觉了。 于是一个接一个,灰溜溜地赶忙跑了。 待慕寒渊做完这一切,转回身来,红衣少女已经自觉落了座,还没什么坐相,懒怠地撑着额靠在圈椅里。 她拿指尖拨着茶盏,并不看他:“陈青木这些年给你灌什么迷魂汤了,哄得你这么劳心劳力,鞠躬尽瘁,不顾安危地给他历练这些后辈弟子?” “弟子只是尽所能,匡扶宗门。” 云摇勾着杯盏轻笑了下:“当初带你回来的时候没看出来,你归属感还挺强。” “——” 那一瞬目光加身。 云摇几乎觉着自己被灼了下,有些茫然抬头,不知道哪个字惹得慕寒渊情绪起伏。 “师尊出关后,再未提起当年之事,我以为你早已尽数忘了。” 云摇顿时心虚:“嗯,有些还是记着的。” “不,师尊忘了。” “?” 云摇莫名其妙地抬头,对上了慕寒渊的眼眸。 这一刹那间,如电光火石擦隙而过,云摇忽然想起了点什么。 [……跟我回仙域吧,我那儿有一大摊子事以后都没人管,等把你给养大了,就让你卖命好了。] 云摇晃着金铃的白皙指节间,把玩着茶盏的动作兀地一停。 “…啊。” 云摇松开了杯盏,指尖尴尬得挠了挠脸颊,她靠回圈椅内,“是因为我当时说的那句吗?” 慕寒渊无声望她。 那双眸子漆如渊海,临之而难辨其深。 须臾,慕寒渊薄垂了眼,睫尾点痣微熠:“弟子说过,愿为师尊赴死。师尊似乎从未相信。” 云摇眼皮猛跳了下。 后来她再回想,坚定认为她这一刻是被慕寒渊美色所惑,要么就是被眉心邪焰迷了心智,以至于那句话未作思索,便疾声脱口: “我当然不信——” “谁知终有一日,我是不是还会死在你面前?”
第21章 我欲穿花寻路(三) 直到这句话出口,云摇才忽然意识到,原来她是怨慕寒渊的。 经历了三百年前那场犹如亲身体历的回忆后,对她来说,身周这一切早已不再是话本了。 他们是有血有肉,会呼吸,会关慰,会玩笑取乐的活生生的人。而她便是云摇,流血会痛,伤心会难受,亲眼见自己从魔域步步血路带回来的少年,在来日与她分崩离析、反目成仇,更叫她难以接受。 醒来后她始终逃避去想。 他们曾生死与共,她将他护在身后,他也为她砥砺拼死,他是唯一一人,陪伴她走过作为云摇的人生里最无望黑暗的那段岁月。 那为什么会是那样的结局呢。 你就如此恨我吗? 后来宗门戮尽,仙域血流成河,而我死在你面前,当真叫你快意余生? 可这些问不出口。 只是在听见慕寒渊那句“赴死”之言后,满腔质问不由化作这一句。 还算平静,假若忽略她话尾那一点颤音。 而慕寒渊滞停原地,半晌,他才醒神抬眸: “…什么?” 云摇垂眸望着指尖下,雕花木案上刻着的那只孤雀,她默然未语。 这是慕寒渊第一次在她面前如此失礼。 他一步踏出,握住了红衣女子搁在桌案侧的手腕,将人从圈椅里蓦地拉起身。 动作之剧,叫那顶清冷的银丝莲花冠都颤晃难已。 四目相对。 青年俊美面庞上眼尾沁透了血色的艳红,黑眸濯濯,情绪逼人。 他一字一句声低且哑:“师尊此言,究竟何意?” 云摇仰起颈,安静望着他。 三百年过去了,昔日孱弱任人鱼肉的少年,如今早已长成比她还要高许多的青年。 他这样俯身迫下,气度竟也压得住她了。 近在咫尺的那双漆眸里落尽了霜雪色,如月流烟渚,一星在水,剔透人心。 云摇看清了。 她说了这句话,他震怒,栗然,比她更难过。 云摇忽然就有点释然。 也对。 将乾门满门屠戮的,是话本里的那个慕寒渊,而不是眼前为她一句话便匡扶乾门三百年的青年。 此刻的慕寒渊对未来将会发生的一切都毫不知情,他就像三百年前被钉在刑架上的少年“恶鬼”,不该为自己未做过的任何事负罪。 话本里曾发生过的一切,从她在乾元界醒来开始,就全部都不一样了。 她一定可以改变结局的……吧? “没什么,”云摇从他指间抽手,“我只是说,我总会死在你前面的……毕竟我是师尊嘛。白发人送黑发人这种事太惨了,就这一点上,我才不要像太一老头那样凄凉收场。” 一两句话间,红衣女子神色恢复如常,又是那副懒散倦怠的模样了。 可方才字句如锥,分明作不得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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