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寒渊还欲再问。 “笃笃。” 房门叩响。 丁筱小心翼翼的声音探进来:“寒渊尊,云师叔,弟子们准备好了,何时出发?” “——现在,立刻,刻不容缓。” 云摇一偏身,避过了慕寒渊的衣袂,她没再给他留任何的追问机会,朝门外走去。 - 与上回不过间隔数日,云摇等人再一次来到了藏龙山附近。 只不过不同于之前的荒凉萧瑟,如今藏龙山周遭是大变了模样。 仙域内数得上名号的仙门基本都派了弟子前来,其中浮玉宫最是贵气,竟在藏龙山外围搬来了一整座临时行宫,供众仙盟所有弟子宿用。 只见碧阶玉瓦,宝气萦绕,隔着三百里都能见得到行宫顶上仙鹤盘旋、祥云升腾的景象。 相比之下…… “我们乾门是一直如此寒酸吗?”云摇真诚地问黏在她身旁的丁筱。 “哎诶师叔,话不是这样说的,”丁筱摆手,“修行之人本就是苦修,这样作威作福的,多不利修行啊。” 云摇点了点头:“你要不是这么小声得生怕人家听见,我可能也就信了。” “……” 丁筱凑到云摇耳旁:“浮玉宫背靠众仙盟嘛,家大业大,财大气粗,我们乾门哪能跟人家比?” 云摇垂眸,拨着金铃手串,语意微凉:“哦,原来众仙盟还是它一宗靠山。难怪三百年里都笼络得住天下修者,坐稳了天下第一仙门的位置。” “师叔!您都拜到小师叔祖门下了,可不能为了一点蝇头小利叛出师门啊!”丁筱慌忙抱住云摇胳膊,似乎生怕这便宜师叔见钱眼开跑了路。 云摇回神,抬眸淡哂:“怎么会。” 丁筱面露喜色:“我就知道师叔您一定不是那种会为财帛所动的人!” 云摇施施然道:“毕竟未来的乾元道子还是我徒——师兄,只待来日他登了那无上尊位,区区一个浮玉宫算什么,我的好日子还在后面呢,对吧?” 丁筱:“……” 丁筱:“?” 不知是不是这一句惹得慕寒渊注意,在一队弟子最前,他正与浮玉宫临时行宫外的众仙盟执事说着什么,此时却忽然回眸,淡淡扫过云摇身畔。 丁筱后背莫名一凉。 她怎么觉着,寒渊尊虽气度端方雅润如常,但眼神却格外在她抱着云幺九师叔的手上,多停留了一息? ……应该是错觉吧?? 好在那道清霁身影很快便被一人挡住了—— “今日入秘境名额已满,还请乾门道友在行宫内休整一夜。为诸位安排的行宫宿处已备好,请道友们随我来。”一名浮玉宫弟子模样的青年笑容可掬地拦在乾门弟子前,向行宫一侧抬手示意。 弟子中有人问:“那寒渊尊他?” “寒渊尊贵为乾元道子继任者,自然是居行宫十三楼之首的凌霄阁,”那名弟子微微昂首,“也当是我浮玉宫第一上宾。” 周遭弟子或是艳羡不已,或是与有荣焉,唯独云摇松了口气。 不在一起便是最好。 一方面,她忧慕寒渊再问起她之前失言。 另一方面,自离七情之海后邪焰忽然发作,使她走火入魔差点酿成大祸不说,眉心封禁似乎也有日渐松动的征兆。如今已然得知这师徒之契的本质,解契是难了,保险起见,她得先离慕寒渊越远越好…… 然而云摇还未想完,就觉眉心焰力忽动。 她眼皮轻跳了下,抬眸,果然—— 慕寒渊已经近前了。 ……仙界的寻踪蝶都没这么好用。 “云幺九。”慕寒渊在一丈外停住,只站在那儿,便是一派玄默渊懿气度。 浮玉宫弟子闻声,立即转身作揖:“给寒渊尊见礼。” “免礼。” 慕寒渊抬手一拂,将人托起,眼神转向云摇:“请师妹移步,随我赴凌霄阁。” “?”云摇反手牵住丁筱要松开她的手,“我刚刚答应丁筱师侄,待会陪她练剑。” 丁筱:“??” 谁能告诉她骗寒渊尊和忤逆师叔哪个死法更惨? 慕寒渊却并未质询,只淡淡望了云摇一眼:“所为非私,陈见雪此刻在行宫内,一位化神境的散修道友不久前为救她而神魂受创,请师妹出手,配合我为他诊治。” 云摇哽住。 她倒是想再找借口,可神魂创伤非高境修者不能疗愈,人命关天,推脱都难。 须臾后。 云摇走在此处行宫最高的楼阁间。 隔着丈余,身前那人莲花冠清束着如缎墨发,宽袍广袖,长身玉挺,又由廊阁两边云雾仙山映衬着,更像是哪位仙界神君行于此间了。 云摇想了半路,这会才得出结论:“所以你如此急切地来藏龙山,是为了替你的陈见雪小师妹,救她的救命恩人?” “?” 在前领路的众仙盟执事好险没回过头来。 他只礼节性地竖起了耳尖。 慕寒渊淡声道:“我说过,师妹只有一人。” 云摇当没听见,捏了捏垂在肩发下的发带小花:“而且,她和她的救命恩人,现在还住在你的行宫宿处的厢楼里?” “……” 云摇:“今晚她不会还要照顾他吧?” “……” 云摇:“这你能忍?” “…………” 慕寒渊能忍,但走在前面的众仙盟执事大概是快忍不住了,那人几度频频作回头状,却又在转到一半时生生给自己克制着薅了回去。 于是在云摇再次开口前,慕寒渊终归停身。 他冷淡回眸。 云摇笑吟吟地仰脸对上去: 不耐烦了是吧?不耐烦了就放了她然后换一个人嘛。 反正以寒渊尊的身份,在众仙盟分裂他和乾门意图如此明显的态势下,他在浮玉宫一呼百应是可以预见的事情——找个化神境以上的修者为人疗伤,绝非难事。 所谓君子可欺之以方,云摇料定如此行事,慕寒渊也拿她没什么办法。 红衣少女正得意着,却见慕寒渊垂眸,他修长指节微曲起,在束腰玉带下一拂,便勾起了那柄悯生所化的玉琴佩饰。 “师妹之前所赠白绸,便替作它的流苏,如何?” ……白绸? 不可遏止地,云摇想起了自己不久前刚用这白绸犯下的恶行。 红衣少女僵住笑容。 慕寒渊垂手,勾抬回眸:“师妹可还有话要问?” 云摇:“………………” 云摇:“?” 算你狠。 - 直等到在慕寒渊行宫宿处的这场疗愈结束,云摇才发现,自己还是被慕寒渊“骗”了—— 以他琴道造诣,根本不需要她搭手帮忙。 然而来都来了,她又不好不告而别,只能一个人无聊至极地站在玉质屏风前的内殿角落,听一会儿慕寒渊抚琴之音,或瞥两眼那边纱幔垂帷后,陈见雪与榻上倚栏而坐的那名青年的侧影。 方才进来时,两边已互通了身份姓名。 救了陈见雪一命的是个散修,无门无派不说,还有个相当孤家寡人的名,叫厉无欢。 云摇属实被这自带煞气的名字震了一下。 不知道是不是这个缘故,她第一眼瞥见那名苍白孱弱却还勾着散漫笑意的青年,就总觉着对方有些似曾相识。 然而从慕寒渊这一首琴曲弹起,她苦思冥想,也没能从神魂记忆里翻出半点对方存在过的痕迹。 那可能就是,长得太好看了吧。 美人总叫人似曾相识。 不过和琴桌后那位雪袍墨发,如山巅之雪、江上清月,仙人容仪的寒渊尊完全不是一种类型。 厉无欢的眉眼间有种逼人的野性,偏又不太正经。 方才倚榻咳血他也能勾几分薄笑,是个即便站在面前,也看不透在想什么的人。 “——铮。” 长弦抚定,琴音收鸣。 云摇下意识地回了神,转过身去望慕寒渊。 而古琴前,慕寒渊指骨轻抬,袍袖一拂。悯生琴便化作一道淡银色流光,掠至他腰侧,悬垂于束腰玉带下。 慕寒渊温声道:“调息三日。三日内,不可再调用神识。” “谢过寒渊尊,”榻上,厉无欢笑声浸着闷咳,“能与仙域鼎鼎大名的寒渊尊共处一室,此等良缘,我还要再谢过见雪仙子才是。” “厉道友,你……”陈见雪不知轻声说了什么,但云摇都不必进去看,也猜得到这位小师妹此刻一定粉面生嫣。 哼。 散修的嘴,骗没见过世面小弟子的鬼。 慕寒渊肃正过琴尾垂下的流苏琴穗:“见雪,你便留在秘境外,照料这位道友。待卢长老到时,也好与他说明藏龙山山内的情况。” “是,师兄。见雪记得了。” “那我们便不打扰了。”慕寒渊侧身,“……云幺九?” 云摇假装没看到慕寒渊给她的离开的眼神示意,反倒是笑吟吟地继续往前走了两步。 “厉道友年纪轻轻就修得如此境界,怎么会还未拜纳师门呢?” 纱幔内闷咳了声,隐隐带笑:“这位乾门的道友,可是怀疑在下故意接近,所图不轨?” 云摇一停。 这话来得太过坦荡,反倒是叫她再问都不好问了。 厉无欢还未再说话,纱幔内,陈见雪轻声说了句:“你伤势未愈,不要再动气了,还是调息吧。” 片刻后,纱幔拂起,陈见雪走出来,温柔神色间多了一点恼意:“幺九师妹,我知你是为我好意,但厉无欢为了救我,确是险死还生,请幺九师妹不要为难他。” “我不是为难,只是奇怪,”云摇道,“若说你的寒渊师兄为了救你,舍生忘死,那我还是信的。可这位厉道友,和你相识恐怕并不久,为何……” 云摇还没问完,突然就见陈见雪脸颊透红。 她一卡,心里冒出点不好的感觉。 映证所想,下一刻,就听帘内,厉无欢大大方方地笑起来:“自然是因为我对见雪仙子一见钟情。” 云摇:“……” 云摇:“啊?” 空气凝滞数息。 云摇无比心虚地扭头,看向身后的慕寒渊。 那人神色冷淡得近漠然。 云摇视线上挪,落到慕寒渊的银丝莲花冠上。 最能显情的道冠也不见丝毫反应。 都这样了,还真不吃醋啊? 这什么圣人心性? 这话自然是再盘问不下去了。 云摇跟在慕寒渊身旁,安静乖巧地出了内殿。 直到穿过外殿的月洞门,见慕寒渊完全没有去凌霄阁主阁的意思,云摇忽然反应过来,止步,她扭头看向身旁的慕寒渊:“你今夜不会是要……” 慕寒渊淡然道:“与乾门弟子同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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