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寒渊无奈起眸,低唤了声:“云幺九。” “嗯?”红衣少女无辜回眸。 “别逗他们了。” “…哦。” 在丁筱一下子亮起来的注目下,云摇下颌轻扬:“那,走吧。” 丁筱和何凤鸣毫不犹豫地起身,跟上了离席的红衣少女,另外三名男弟子看了眼慕寒渊,见他无一言异议地起身,也纷纷露出希冀之色。 丁筱追在云摇的身后,踏进闹市里:“师叔,你知道龙心鳞在哪里了?” “嗯,不确定。” “……那我们这是去哪儿啊?” “听天由命。” “啊?” 云摇没再答她,而是抬起手腕轻晃了晃。金铃响动间,挂在手串金链上面的那只小小的乌龟壳,就“漂浮”在了丁筱的目光里。 此地没有涓滴灵气,云摇体内灵力也是受封状态。这龟甲还能“漂浮”,显然只有一个原因—— 随云摇身影移动,龟甲悬于空中,只是不管她走到哪,龟甲自始至终都朝着同一个地方。 —— 像是要把戴着它的人拽过去。 “它竟能指引方向!?没有灵气都能御使,师叔你这是什么宝贝!”丁筱兴奋起来了。 “一个算命的乌龟壳而已,”云摇道,“以前它被用得最多的地方,还是算某人的牌运。倒是没想到,进了这诡怪秘境,还能多出这样的效用。” 丁筱原本好奇,想问“某人”是哪位前辈,竟然拿龟甲占卜这样的厉害术法来算牌运,只是不经意瞥见云摇笑盈盈地望向龟甲的那个眼神,她又迟疑住了。 她也不知是不是自己错觉,师叔提起这占卜龟甲的故事的时候,明明是玩笑着的,眼神却悲伤至极。 就像在追忆一个再也回不来的故人。 丁筱抿了抿嘴,还是小心地挪开了话题:“那,它算得准吗?” “算牌挺准,算龙心鳞嘛……” 云摇抬眼,无辜眨眼:“不知道。” “那我们还跟着它走…?” “我倒是想不跟,这不是特意等你们了么,”云摇目光从丁筱身上扫到后面几人,一圈后又落回来,“问题是,你们连个会飞的乌龟壳也没带回来呀?” “……” “哎呀别丧气,看开点,所以我才说听天由命嘛。也说不定,它已经替我们选了块特别好埋的风水宝地了呢?” “………………?” 弟子们求安慰的目光,落回到队伍里最仙风道骨神性光芒的寒渊尊身上。 却见慕寒渊长睫淡扫,眸里还浸着点未散的笑。 丁筱忍不住:“…寒渊尊,小师叔都要埋了你了,你还笑得出来啊?” 云摇回眸:“不要挑拨,我说的是埋你们——” 慕寒渊恰在这一句时含笑垂眸,清声覆过了她的:“随她埋。” “?” 其余几人:“???” - 在龟甲的指引下,第二日傍晚,云摇等人终于跋涉过大半座城池,来到了侍龙城的最北端。 在他们面前的,是一座似乎已经废弃了无数年的宫殿。 杂草没过膝头,角落里的青苔攀上了玉石断柱,上面的雕龙也裂痕满布。残垣之间,两扇宫门紧合,上面的镀金之色早已被岁月侵蚀得斑驳晦暗,红漆大片地剥落下来。 半条长街之外,就是无比热闹的街市。 而这座曾华丽雄伟的宫殿,却孤寂清冷,那些喧嚣与热闹被拦在了宫墙外,它破败得仿佛已经被世人遗忘了万年,独自萧索地盘踞在这座皇城的角落。 站在那剥落了红漆而露着玄铁冷色的宫门前,丁筱几人面露踟蹰。 “师叔,”丁筱往云摇身后躲了躲,“这地方怎么看着荒无人烟的,里面,会不会,闹鬼啊……” “这附近我昨日路过几次,怎么从没看见这里有这样大一处宫殿,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另一名男弟子附和点头:“是啊,比起后面的闹市,这里也太怪了。” “……” 云摇同情地望了眼这几个还蒙在鼓里的弟子,没忍心告诉他们怪的不是这儿,背后的“热闹”才是满城的白骨。 她冷静抬手,把快要蹭到自己身上来的丁筱拎去旁边:“在这个侍龙城里,如果让我选个埋骨地,那我一定埋这座宫殿——而不是后面的闹市里。” 说着,云摇便要上前。 然而就在此时,她面前日光突然投下了一道长影。 云摇一顿,抬眸。 是慕寒渊。 雪白清冷的长袍就拦在身前,莲花冠端立,墨发如流云。在这样近的距离下,连他衣冠袍袖间以银丝暗纹辊过的龙爪云痕都清晰可辨。 云摇仰头:“做什么?” 血色丝络从雪白袍袖下无声坠地,小心攀上了云摇的红色衣裙,它没入其间,便像不曾存在。 而云摇耳边已响起只有她一人能听到的他的清音。 ‘弟子愿为师尊代劳。’ 云摇想都没想:‘有为师在,你代什么劳?听话,别挡路,往旁边挪挪。’ “……” 慕寒渊竟是一步未动,垂眸清和,眉目却薄显出几分罕有的凌冽:‘师尊闭关未捷,有伤在身。藏龙山之事,我绝不会再让它发生第二次。’ 云摇梗了下。 想了几息她才想明白,慕寒渊是指那夜叫她领队入藏龙山,险些没出来的事情:‘这倒也不怪你,毕竟我都没想到还会有魇兽这种……’ 云摇抬起来要去拍小徒弟的手腕,刚到半空,就被人握住了—— ‘弟子冒犯,请师尊恕罪。’ 云摇:“?” 这话怎么听着耳熟呢? 还没回神,她手串金铃轻响,上面悬着的小乌龟壳就落进了慕寒渊的掌心。 “!”云摇脸色微变,快步向前就要夺回。 然而侍龙城中她灵力受封,不动用仙术,根本拦不住有血色丝络可操控万物的慕寒渊。 眼见雪白袍影消失在眼前。 下一刻,红漆斑驳的宫门前,慕寒渊便显影,手中龟甲向前一送—— 龟甲中几颗极淡的金色光点闪烁起来。 只见宫门两旁的玉石断柱上,裂痕满布的雕龙石像微微震动,盘踞柱身的龙身向上腾攀,竟像是活了过来。 “我族血脉……” 犹如洪钟的声响像越万古而来,沧桑地响彻在几人耳边。 那声龙息长叹,似怅惘遗憾。 “你们是来找龙心鳞的?” 云摇趁机上前,毫不犹豫钳住了慕寒渊袍袖下的手腕,她仰首淡声:“是。不知前辈何人,为何将我们困于此处?” “我不是什么前辈,不过是一道残魂罢了……你们要找的龙心鳞,也不在我这儿。” 云摇面色微冷:“那在何处?” 龙须昂张,龙首绕柱欲起,最后却像是被困锁其上,只徒劳朝紧闭的宫门探去—— “只有那片幻境里,找得到这世间唯一的龙心鳞了。” “……幻境?秘境死期只余一日时间,怎么来得及?” “幻境纵过千年,境外弹指一瞬。” 云摇蹙眉,随即又舒展:“那么,只要进到幻境里,将龙心鳞带出,我们就可以离开了?” 龙身张昂:“是,但此幻境固有天限,不能容你们都进。” 云摇望向慕寒渊。 在青年那张从来圣人般七情不显的面庞上,她再一次看到了他久违的,藏在霜雪之下的真实情绪。 ——慕寒渊不知何时,竟反手握住了她的手腕,扣得如金环铁箍,不容分寸,如青山绵延的脉管都从他冷白的指背上绽起,张着凌厉的弧度。 慕寒渊第一次如此冷声:“云幺九。” 两人僵持的身后,丁筱几人慌了:“师叔,您还是听寒渊尊……” “慕寒渊,”云摇字句不避不遮,轻声在宫门外回荡,“你连为师的话都敢不听了?” “——” 丁筱没说完的话戛然而止。 几人如遭雷劈,呆立当场。 慕寒渊眼神晃动,像是某种黑与白之间的撕扯。 “……争什么?” 沉重的寂静里,盘踞在石柱上的龙张大了嘴巴,像是打了个哈欠:“忘了说了,这幻境,必须一男一女进入,方能开启。” 云摇扭头:“?” 甚至没来得及和那龙对上眼,她就眼前一黑。 耳边荡回来龙的后半句。 “就你俩了是吧?走你。” 神魂像是被什么巨力抽离。 话音远去,云摇的意识,一下子便跌入了黑暗里。 —— 再次“醒”来,云摇是被晃醒的。 满目刺眼的红色,身下所在的“地面”,似乎还是摇晃着的。 云摇下意识扯下了遮在面前的不知什么东西,望见了身处的丈余空处。 似乎是一顶轿子? 云摇不确信地抬手,看见了一只绝不属于自己的女子的纤薄手掌,她挑起了轿帘,向外一望,然后愣住了。 ——是那座雄伟巍峨的盘龙宫殿。 只是与方才她所见的破败、萧索不同,此刻的宫门血红如日,鎏金灿烈,玉石柱上青苔尽褪,裂痕满布的雕龙完好如初,透着清润如玉的光彩。 还有两队薄甲凛然的卫队悍守在前。 云摇有些呆了:“这什么情……” “况”字还未出口。 她眼皮底下,轿子外就冒出个穿着繁复宫装的小姑娘,环佩金玉叮铃郎当地撞到她面前,满脸兴奋难以—— “公主殿下,龙城到了!您快看,迎亲的队伍就在宫门外等着您呢!” 云摇:“……?” 云摇:“??????”
第25章 君埋泉下泥销骨(三) ……迎亲? 轿帘一松,从指间滑了下去。 伴着轿子外那个叽叽喳喳的小侍女的话声,云摇后知后觉地低头,看向方才被她从眼前掀到一旁的东西—— 一张方形的灿红软绸,钩金坠玉,银线穿织,俨然是块新嫁娘的红盖头。 “她”成了位被送出来和亲的公主? 难怪连所乘轿子内铺着的软褥,都是上好的丝质,入手如冰玉滑凉,质地上乘。手边还立有一只雕花木几,上面放着妆奁盒子,一只龙纹铜镜翻扣在镂着鎏金烈阳花的红木盒上。 她拿起镜子,望向里面的“自己”。 华贵凤冠衔着靛青色翠羽,以玉扣收敛,旒珠璀璨,映着金纹花钿点于眉心。 云摇目光再掠向下:柳眉,杏眼,琼鼻,与一弧天生带翘的美人唇,肤质透着雍容华贵的帝王家惯养出来的细腻,真正的吹弹可破,拂托着铜镜的指尖也盈满了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娇弱。 凭这只手,怕是连奈何剑都握不住。 而且这幻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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