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她刚站起身,向前两步,就见殿中所有烛火瞬间熄灭。 “——” 云摇面色一变,下意识抬手去发髻旁,摸了个空才想起她这会是神魂入幻。 且这幻境还在秘境禁制之力下,连神识都难以调动。 这和任人鱼肉有什么区别? 尽管不抱希望,但云摇还是向最暗的内室退身,心里嘀咕不该将宫侍都支出去,也不知道在这儿喊一嗓子,外面能不能听得见? 不等她想完。 月白流淌的地面上,掠起一道惊鸿轻影,像是朝她疾掠而来。 云摇迅速后退,然而忘了这殿内格局并非她所熟悉的,腿弯刚撞上木质硬物时她便心道不妙—— 这句身体孱弱,她也只能借技侧身,尽量在摔倒时避过对方锋芒。 只是腾挪还未实现。 她手腕一紧,竟是被那道瞬息逼至身前的身影强拉向他身前来。 “来——” “人”字还未出口。 对方竟像早有预料,第一手先扣住了她的下颌。 云摇惊恼,险些没忍住动了仙术。 好在几乎同一时刻,低而尾音微翘的男声拂擦过她耳际:“不认识我了吗?” 云摇:“?” 你们一个两个的上来就会这一句话是吧?? 不等她恼,那人低声:“我是你的…亲卫啊,殿下。” 亲卫? ……公主信里提到的那个,假扮作她亲卫的魔族少主? 云摇微微挑眉,不再挣扎,反而轻点了点头。 于是扣着她下颌的修长指骨终于松开,看不清脸的人停了几息,像是克制着什么,慢慢退后了半步。 奇怪得很。 云摇偏了下头,却无暇他顾。 “即便假扮亲卫,也该学得像些,莫非真正的亲卫也都是你这样一副入室打劫的架势么?”想了想这位长雍公主的真实本性,在这人面前,云摇端足了公主殿下的架子,下颌都冷淡扬起。 藏在翳影里,红唇隐约勾了下,语气嘲弄。 “不行礼便罢了,这般鲁莽,你是要灭口么?” 那人在阴翳里站了几息。 月白淌地,流泻而下的修长墨影迟滞片刻,竟折膝跪了下去。 “——” 云摇一惊,几乎本能要后退。 只是不等她有拉开距离的动作,单膝跪在她身前的青年忽握住她手腕,微微昂首。 那人跪地而执她之手,不容她分毫后退。 墨发如流云,泻下的清冷月色拓过他刀裁般的凌眉,明昧恍惚间,云摇瞥见那人眼尾薄而凌冽,长睫垂处,像是延展出一尾血红妖异的魔纹。 如同冷白雪玉上一道艳丽逼人的血沁。 云摇微惊,正要开口。 “……师尊,是我。” 那人低首轻哂,像是要吻上她指背。他的嗓音透着种秾纤得宜的磁性,如歌如诉,如蛊人亦如自沦。 “我来寻你了。”
第27章 一宵冷雨葬名花(一) “慕寒渊,是你吗?” 云摇难以确信,试探地喊出他名字。 执着她手腕,单膝跪地的魔族青年似低声轻哂:“若不是我,还有谁会喊你师尊?” “嗯,话虽如此……你现在这副模样……要是不说,我还真认不出来。”云摇迟疑了下,在他掌心间轻翻手腕,她反握住他的,将人从地上拉起来。 她并未察觉,在她指尖抵住他脉骨时,那人细微而本能地一颤。 像是过于兴奋而强抑着什么,魔族青年不得不垂低了眼,从地上缓缓起身。 “你怎么会来这儿,而且还有了一个魔族少主的身份?”借着窗外月色昏昧,云摇辨认面前魔族青年的侧颜。 很奇怪。 慕寒渊此刻这具身体若是魔族少主,那脸上有一道魔族血纹也不是什么怪事。但她总觉得,此刻所见的这张陌生容颜与脸侧的魔纹,和她方才惊神那一瞬所看到的,有哪里不同? 一定要说的话,那一眼所见更危险,极近煞气迫人。 慕寒渊低垂着眉眼,像是不察云摇的打量。 他一根根轻缓地松开指节,此刻神态言行,倒是温雅渊懿得像在幻境外了:“被拉入幻境以后,我的神魂投影便上了这魔族的身。方才言行间,或有些受这魔族身体本能的影响,冒犯到师尊了。” 云摇微愕,下意识低头看向“自己”的身体:“神魂投入,还会受本体影响吗?” “这幻境里发生的想来是成千上万年前的旧事,而那龙形雕像能掷神魂于幻境,便是这里的主人,只要它想,岂止是受影响……” 魔族青年声音低了下去,于无人察觉处,竟似隐上了一丝隐秘的愉悦:“就算它想封印记忆,让神魂只循本体本能、错以为自己便是身体主人,那也是有可能的。” “那是什么意思?”云摇怔了下。 “没事……我只是随口一提罢了,望师尊小心。”慕寒渊敛神道。 “哦。” 云摇心里莫名不安,但又说不出原因,只好暂且搁置。 她回想起信中所记的,不由蹙眉:“你既上了这魔族少主的身,那岂不是没人能知道龙君弱点、以及如何取得龙心鳞了?” “师尊放心,我知晓。” “嗯?”云摇意外回眸。 慕寒渊正掀起殿内美人榻旁那盏镂底宫灯的灯罩,似乎要去点燃灯芯,只见他指节轻擦,一点烛火绽于他掌心,火光影绰,愈发映得他指骨修长,温润,匀称。 衬得那血纹下的魔族少主的眉眼都温吞。 这般气度,只会是慕寒渊了。 云摇卸下了最后一丝道不明古怪的心防。 而随慕寒渊轻轻一拂,那一小朵仿若莲花的盈盈之火,便从他掌心落进了盘着灯芯的铜盘里。 “簌。” 火苗沿着攀缠铜灯的灯线绕上,如月树星花,晃人眼目。 跟着星花四散,飞向整座宫殿内。 一瞬之后,满殿灯烛之上,尽是莹莹星火。 云摇怔然回眸。 那人正垂手,淡然将描着牡丹纹的灯罩拂回,袍袖敛下时,他恰直身回来,墨发如水纹迤逦,灯火描得一张侧颜轮廓清冷绝伦。 明昧恍惚之际,云摇竟然又看见了慕寒渊的脸庞,仍是那一笔冷玉血沁般的魔纹。 妖异至极,又秾艳勾人。 云摇用力眨了眨眼。 又没了。 ……完了,她眉心那朵邪焰带来的走火入魔,是不是已经快病入神魂无药可救了? 等离了这幻境,她非得把红尘佛子翻出来问个清楚。 “师尊在想谁?”慕寒渊不知何时近身在侧。 那双漆黑眸子一挑望来时,云摇竟觉着身侧仿若有寒冽风刃掠过,她凝滞了下:“没有,我只是没想明白,我对于这位公主殿下过往所经所历全然不知,你如何还能得知这个魔族少主才知晓的秘密?” “兴许也是幻境主人故意。” 慕寒渊淡淡一句答了,便直入正题:“幻境中唯一的龙心鳞,就在龙君御衍的身上。想要拿到它离开秘境,我们须得利用御衍最薄弱之时。” 云摇跟着他话思索,微微蹙眉:“真龙血脉,在乾门创立时就已是上古传说了,方才我以神魂观龙君,他几近仙阶,而这位公主殿下只是凡人,如何夺得了龙心鳞?” 慕寒渊挑起灯盏后,便去桌旁沏了一壶热茶,端了过来。他奉茶时娴熟如旧,像是做过千万遍,声线里也迤着几分闲散的自然。 “真龙天命,万古长存。但既是生灵,天衍四十九,大道缺一,他也必有死穴。” “死…穴?” “上古真龙一族,每三千年渡劫一次,期间他本体会化为金鳞彩鲤,须过雷池、越龙门,完成蜕生之劫,方能再续三千年寿数。” 云摇抬眸:“莫非,龙君御衍这轮三千年的蜕生之劫,已近了?” “是,十日之后,”慕寒渊轻声,“届时,师尊只须趁龙君虚弱,蓄力渡劫前,以龙鳞匕剖下他的龙心鳞,便能置他于万劫不复之死地。” “——” 云摇坐在雕花沉香木桌旁,无意识抚着茶盏边缘的指腹一停,像是被烫了下似的,莫名栗然。 慕寒渊便在此时俯低了身为她添茶。 长影如墨,覆她满身。 陷入沉思的云摇并未仰眸,也就错过了她的“乖徒”垂睫瞥来的那一眼。 里头墨意如噬,像要将她吞下。 茶声清亮。 香雾袅袅而上,勾回了云摇心神。她拿起茶盏,听见身旁那人声线温润低缓。 “待你拔下龙心鳞,我们就能一同离开了。” “……嗯。” 慕寒渊放下茶壶,以茶巾缓慢拭过她腕骨前的桌檐,似无心问:“师尊不会下不去手吧?” 云摇眼都没抬,倦懒着话意:“我向来心狠手毒好吗?” 慕寒渊轻哂:“是,弟子深有体会。” “……?”云摇慢半拍地听进这话,刚想抬头问这个没良心的徒弟她什么时候对他心狠手辣过了。 只是还没开口。 “请师尊谨记,此地不过幻境而已,这些人纵死,也早死在了成千上万年前,而非今日。” 慕寒渊低声如蛊:“只要我们能离开就够了。” “?” 云摇停了几息,缓抬眸,轻托着腮看慕寒渊。 魔族少主眼角凛勾,眼神笑意却未迟缓一分:“师尊为何看我?” “唔,只觉着你进来以后,似乎活泼了许多。”云摇勾笑,“话都多了?” 慕寒渊微微矜眉:“约是这具本体影响。” “也对。” 云摇打了个哈欠,起身,一边抻着懒腰一边走向榻旁:“别说你,我都受这殿下的凡人之躯影响不少,这才清醒多一会儿,就如此困顿了。” 云摇转身坐到榻旁,欲解帘时,似乎才想起什么,她望向仍立在桌前的青年。 那人眉眼覆在薄翳里,如青山远黛,墨笔勾描。 极深,也极沉透。 云摇竟辨不出他此刻望她的情绪,只能拽着垂帘,她迟疑开口:“你还不……回去休息吗?” “师尊,当真要我离开?”慕寒渊音色沉低,像是浸着种古怪至极的情绪。 云摇却笑了:“不要你走,难道要叫你侍寝吗?” 榻上嫁衣少女这话说得随意,面朝向内,于是她并未察觉,自己话音落时,榻外桌前那人眉眼微扬,凛出几分清冷的邪气,却像习惯了什么,一步朝榻旁踏出—— “这位殿下应该不至于还有这种癖好,放心,就算有我也会替她守身如玉的。” 云摇一扯帘子,“早早回去吧,别被人抓到了。明天我还得起来做‘功课’的。” “——” 一步生生遏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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