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多是些普通弟子,没有入殿内参议的机会,于是只能在外面夹道听着动静,这会儿也都听着里面传出来的声音而低声议论,不敢高语。 “等等,殿内是众仙盟堂议,你们不能进。”两名守在殿门前的浮玉宫弟子抬手拦住了云摇和丁筱。 丁筱立刻上前:“我们是乾门弟子,寒渊尊就在殿中,我们为何不能进?” 两名浮玉宫弟子对视了眼,离得近的那个板起脸:“这儿是浮玉宫,里面是众仙盟的堂议,我们说你不能进,便是不能进,哪来那么多为什么——哎呦!” 对方推向丁筱的手就被一道无形灵力蓦地格开。 他吃痛惊呼,捂着手腕怒目云摇:“你敢动手,你知不知道我师父是浮玉宫五代长老——” “我是慕寒渊的师妹,云幺九。论仙门辈分,你师祖见了我都得喊我姑奶奶。” 云摇懒洋洋地截断了他的话声。 到底还是没好意思说出“我是云摇的徒弟”这种话来。 对面两人脸色都变了,连带着听见这句话的,殿门外一众修者朝向云摇的神态目光都古怪起来。 若是鄙夷议论也就算了,偏偏还都透着点打量和迟疑,更有甚者,还主动退开了一圈。 ……她是什么魔族余孽吗,他们要这样避讳。 大约是看出了云摇蹙眉的不解,丁筱悄然凑过脸来,低声解释:“师叔你不知道,就在你睡着……啊不是,冥想闭关这两日,寒渊尊已经广宣众仙门,言明此次破葬龙谷秘境,是你一人之功,与他无关。” 云摇偏过脸:“这他们也信?” “本来是不信的,但悬剑宗的吕长老,哦就是我们上回在藏龙山山神庙搭救下来的那一行的带队长老,也为小师叔力证了您的剑法卓绝,修为通天,竟能在那么多魇兽的围困下,力战无面全身而退,大有小师叔祖之遗风!” “……那我可真是谢谢他了。” 有了这重身份作保,两名浮玉宫弟子权衡之下,自然不敢再做阻拦,云摇与丁筱顺利进了行宫大殿。 虽门外拦得紧,但仙域广袤,仙门无数,单众仙盟便有数十座宗门在列。大殿中除了四大仙门之外,各自以带队师长占一座为首,弟子们分列其后。 还有一些小仙门,没有化神境以上的长老带队,则直接熙熙攘攘汇聚在前殿入门处。 云摇混在众人间,瞥了眼居于首位的浮玉宫两位宫主,不由轻嗤:“如此等级森严,知道的是众仙盟,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入了魔域的魔宫。” 丁筱听得脸色一变,连忙左右看看,确定没人注意,她这才心有余悸道:“小师叔,这话……您要明了身份说,那没人敢驳您,但这会儿……” 丁筱话未说完。 大殿上首,忽有一声重哼,带着四扩的灵压横扫,顷刻间压平了整座大殿内的不平之声。 云摇目光落去。 只见一中年男子,身着湖绿长袍,蓄着一把长髯,面相不善:“我浮玉宫只信以理服人!朱雀城少城主无面的尸身如今就在殿后,奈何剑法的威势,普天之下无出其右!这可是乾门小师叔祖自创剑法,整个乾元界也翻不出第二脉,你们说与寒渊尊无关,那这尸身上的奈何剑气如何解释!?” “……” 殿内低议声中,丁筱暗朝那中年男子翻着白眼,凑到云摇身旁:“小师叔,这就是应天奇他师父,浮玉宫第七宫的宫主,元松青。” “应天奇?”云摇茫然,“谁?” “您可真是不记仇啊,”丁筱无奈,“就上回因为骂了您,被何凤鸣师兄打了的那个。也是倒霉了,浮玉宫此行来藏龙山,是两位宫主带队,其中一个刚好就是他——他绝对是记恨上回寒渊尊说要上浮玉宫为您讨说法的事,这才故意为难的。” 云摇恍然:“我就说,浮玉宫之前巴结慕寒渊都来不及,怎么会有人突然唱反调。” “是啊,这回他若不踩下寒渊尊,那回了浮玉宫,真得了未来道子大人的责难,要倒霉的就是他们第七宫了。” “……” 果真,元松青身后,第七宫弟子也纷纷帮腔,一副今日就要坐实了慕寒渊杀无面灭口或有龃龉的势头。 云摇几次蹙眉看向乾门位置——除了四大仙门之外,乾门也是唯一一个不列入而居首四座的门派。然而此刻乾门弟子竟然悉数沉默不语,像是未曾听闻那一盆盆脏水净往大殿中央的慕寒渊身上泼。 隐在人群间,云摇眉心紧蹙,眼神冷了下来。 丁筱看着大咧咧,但极擅察言观色,觉察到云摇看向乾门的目光情绪后,她犹豫了下,还是直言道:“小师叔,刚有件事我没跟你说,何师兄他们都被卢长老让人看管起来了。今日在殿内的乾门弟子,都是卢长老麾下的。” “所以呢。”云摇声线微凉。 “卢长老与元松青,私交一向……不错。”丁筱轻声说完,都没敢看云摇反应。 几息后。 她才听得身旁一声清凌凌的笑,婉转动听,却又透着剑意逼人的煞气。 “好啊。我还以为烂透了的只浮玉宫一个,没想到……” “寒渊尊。” 殿内,一声清喝盖过了云摇的话声。 还是元松青,此刻这位浮玉宫第七宫宫主的神情间,几乎透出些咄咄逼人来:“旁人说的我都不信,对寒渊尊你,我倒是向来敬佩——不如就由你亲自说,这无面身上的奈何剑气,若不是你所为,难道是你师尊云摇已经出关了不成!?” “——” 那个仿佛被忘记已久却又如雷贯耳的名字一出,满殿皆寂。 云摇眼神忽变了,她回眸看向殿中的慕寒渊。 长袍如雪,长身如玉。 该是片尘不染。 云摇蹙眉:“不好。” “啊?”丁筱慌忙回头,“不好什么?” “……” 云摇没来得及回答。 也用不着她回答。 下一刻,阒然如夜的大殿内,响起慕寒渊清冷平静的声音:“此事与乾门、与旁人无关。” 丁筱脸色顿变。 殿内其余众人也惊骇地望向慕寒渊,他们听这话,分明他下一句就要将这滔天罪责自揽于身。 慕寒渊垂眸,淡声道:“是我一人所——” “无面是我伤的。” 忽地,一个清凌凌的女声盖过了慕寒渊的声线,扬至殿内每一个人耳边。 下一刻。 大殿内那道清隽侧影旁,忽多了一袭艳红衣裙,裙摆落叠在慕寒渊的雪白袍袂上,翩然得如花落雪。 红衣少女说罢,微微回眸,对上慕寒渊眼底渊海骤起的情绪。 只两人听得到的传音里。 云摇轻哼:“逞什么能,我是师尊,你是徒弟。哪有师尊躲在徒弟身后的道理。” “……是。” 一点笑意像花开在雪里,慕寒渊垂低了眼,抑着难以自制的唇角,向后缓退了一步。 此刻众人才回过神来。 眼见着慕寒渊都要亲口承认了,却忽然被人打断,元松青自然是最为恼怒:“你是什么人,竟敢擅闯众仙盟堂议?” 进来前云摇就确认过了——这次葬龙谷秘境之行,各仙门折损众多,要首人物基本已经各回各宗了,至少此刻还留在行宫内的,明面上没有她闭关前就在了的老家伙们。 既是一群小辈,不担心被认出来,云摇扯瞎话都理直气壮—— “我叫云幺九,云摇座下弟子,寒渊尊的师妹,”云摇一顿,在元松青铁着脸色说话前先发制人,她笑嘻嘻地一歪头,“哦,好像还是在座葬龙谷幸存者们的救命恩人?” 众人:“………………” 后方。 丁筱扶额低头,咬牙咕哝:“师叔这嘴,竟还指望和寒渊尊一样的好人缘?能混成狗不理已经是因为没人打得过了……” 一顶救命恩人的大帽子扣下来。 大殿内原本想说些什么的仙门长老们尽皆面色古怪地按下声,出口半截的都咳嗽着咽了回去。 毕竟这次兴师动众,哪个门派没有借着云摇的余荫而稀里糊涂就从那个要命的葬龙谷里侥幸逃脱的弟子呢? ——确实有一个。 从头到尾只派弟子看守葬龙谷秘境入口,却从未遣弟子入内的,浮玉宫。 元松青冷声逼视云摇:“我听说过你,贵派陈掌门前些日子代小师叔云摇收徒,选了你作云摇前辈座下的第二弟子——且不说这个身份,众仙盟是否承认,单说你才拜入乾门几日,云摇前辈闭关三百年,你恐怕连她的画像都没见过,怎么敢说自己已经习得了奈何剑法?!” “……” 众人屏息,注目,聚精会神地看向云摇。 只等她有理有据反驳或是支支吾吾败退。 然而等了片刻,只见红衣少女全程都没事人似的,与身旁雪袍墨发的青年不知说着什么。 似乎完全没有将元松青的话听入耳中。 元松青勃然大怒,拍桌而起:“云幺九!我代浮玉宫出言,你竟敢视而不见,可曾——” “元宫主。” 未等元松青说完,一截霜寒冷声穿殿而过,像是肃杀霜雪之意忽扑面席卷,大殿内众人只觉神识里轰然一寂,跟着便是天地茫茫阒然。 而冥冥中,修为更高的修者们,不约而同听见了一声淡去的清冷弦声。 “…………” 化神境以上,有一个算一个,全都起了不同程度的神色变化。 连乾门席间,为首那个原本事不关己似的卢长安都拿着茶盏的手一停。 他惊疑回头,和众人一同望向了大殿中央。 身后为首的大弟子惊愕俯身:“师父,寒渊尊的修为——” 余音未竟。 被卢长安一个眼神瞪了回去。 不知何时,那道雪袍墨发的身影叠在了红衣之前。 莲花冠沁着冷淡的霜色,三百年间,众仙盟之人第一回 见他们的寒渊尊如此眉眼冷峻,声线寒彻:“云幺九已由我师尊钦定,便是我乾门二代弟子。即便这里是浮玉宫、众仙盟,也容不得何人对她呼喝。” “…………” 连方才被一众人质疑诘问时都不曾有分毫色易的慕寒渊,此刻显然动了怒。 那声弦音之后,元松青便脸色大变,他盯着慕寒渊,神色在怒意和忌惮之间摇摆不定。 就在他眼神渐渐阴沉下来,似乎要做个什么破釜沉舟的决定时,忽听得一声短促的笑从他身后响起。 “哎,寒渊尊何必动怒,我师弟绝没有冒犯令师尊与令师妹的意思。” 来人从元松青身后露出身影,却是个子不高,但肚圆滚滚的胖子,看着更像个凡间的闲散富家翁,半点没有仙门气质。但只从他对元松青的称呼,身份也一目了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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