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玉宫此行的另一位带队宫主,第五宫宫主段松月。 “师弟,来,你先坐下。” 段松月挪动着自己圆滚滚的身体,笑眯眯地拍了拍僵硬的元松青。旁人面前狮子似的元松青在他面前,倒真成了个听摆弄的软脚猫,依言就退了回去。 然后胖子又笑眯眯地转回来,满脸的肉将眼睛都快挤得看不见:“寒渊尊的师妹,叫云幺九是不?按辈分,我还该称呼一声师叔呢。” 云摇眼神微晃。 比起元松青,这种能屈能伸的笑面虎更叫她提防。 段松月没停道:“是这样啊,小师叔,您看您入乾门才几天工夫,就说学会了奈何剑法,这奈何剑法又不是烂大街的白菜,若是真那么容易学,岂不成了笑话?” “……” 云摇心里冷哂。这人嘴利,倒是好一招以退为进。 寂然须臾。 在慕寒渊眉目更显霜冷前,云摇回过头,轻笑了声:“元宫主,知道我方才为何不答你吗?” 元松青僵坐座里,冷笑:“心虚吧。” “和我不答你师兄的原因一样,我只有一句话,”云摇无辜地眨了眨眼,“我师门剑法如何教、何时学、几人会的问题——关,你,屁,事?” “………………” “云!幺!九!” 元松青气得跳起来,差点从椅子上一头扎到大殿的房梁上,殿内各门派更是悚然大惊,乱作一团。 显然哪个也没想到传闻中的乾门小师叔祖的女弟子、寒渊尊的师妹,竟然是如此一个,一个…… “按原话记,好像有些粗俗了。” 声音来自四大仙门之一,九思谷的席位上。 后排落座的一个小孩正奋笔疾书,飞快记录着殿内的情况言行。 九思谷的修行向来古怪,别的门派也对他们见怪不怪了。 而小孩儿这儿写到了“屁”字时,他忽迟疑了下,一边歪过脸咬着笔头,一边问身旁九思谷的领队弟子:“萧师兄,我为何感觉这个场面有些眼熟呢?” 旁边同样一身民间学子打扮、布巾包头的青年嘴角抽了抽;“可能因为按谷内的记载,三百年前那位乾门小师叔祖云摇也是这个独特作派吧。” 他记性好,隐约记着那位祖宗的起居录里,似乎还有原封不动的这么几句厥词。 “独特作派?”小孩茫然,“是什么作派?” “就是不要脸……咳,”师兄回神,忙作出一派君子肃然、不言人非的神情,“就,不拘一格吧。” “原来如此。” 小孩恍然大悟,继续低头奋笔疾书,“那我也要向两位云前辈学习才行!” “?”师兄扭头,“!?” 殿内。 显然段松月也没曾想,面前这个看着年纪轻轻的红衣少女,竟然是这么一个混不吝的性子。 他怔了几息才笑道:“是是,问及贵门内务,有些唐突了。我代师弟给两位道个歉。不过——” 话锋一转,再抬头时,段松月细小如缝的眼里微微转着蜇人的冷芒,他面上笑意未褪,更显得那个眼神阴森,“此事毕竟事关重大,葬龙谷之事伤亡者众,幕后黑手不怀好意,无面兴许是最知情者,而他的死,更牵涉到我仙魔两域数百年的安定是否再次被打破的问题——师叔若是想为寒渊尊证实,只凭你一人之言可不够,总要有让我们信服的证据才行。” “……” 殿内众人听段松月提起仙魔两域之争,面色各有变化。 而沉思过后,不少人跟着点起头来。 云摇也笑了:“藏龙山初行,山神庙前遭遇无面,我伤之未杀,后独自留下与无面斗法,这一点,悬剑宗的长老弟子都可证明。” 悬剑宗那名长老立刻从悬剑宗席间起身:“确有此事。云前…咳,前辈高义,我等感怀在心。” 对着个看起来十七八岁少女模样的女子称前辈,这长老显然别扭得很,做完剑礼就赶紧坐回去了。 云摇也不介意,回身看向段松月:“可满意?” “这也只能证明,云师叔与无面交过手,并不能证明他身上的奈何剑气是你留下的,”段松月笑眼里冷光更甚,“师叔入门不足一月,便从云摇前辈那儿得了奈何剑法的真传,甚至习得大成,杀了无面——” “哎,”云摇瞥他,“别给我偷梁换柱,我只说我用奈何剑法伤了无面,可不曾说过我杀了他。” “无面身上外伤只有奈何剑法所留剑气,”段松月一顿,“伤不伤,杀不杀,可按后再议,只是奈何剑法传自云摇这一点,不知这一点谁能为你证明?” “——” 对上了段松月再按捺不住真实情绪的一声,云摇眼神忽冷。 此刻她终于明白。 这群人根本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浮玉宫上下惊闻奈何剑法再次现世,怀疑“云摇”闭关有失,这是要借她这个弟子之手,逼云摇出来现身。 满殿的诡异寂静间,空气里仿佛悬了一根琴弦似的细线,两侧之重逾万斤,只须再多加一分力,便要两头崩断,来个天塌地陷。 就在最后一息前。 “阿弥陀佛。” 一声佛号,像从西方极乐之界荡云穿雾,渺渺而来。 随佛号入耳,众人惊疑回身。 所望之处,行宫大殿的门前,围聚的弟子们自觉分向两旁,露出正中一条通天之道。 左握琉璃杵,右捻翠玉佛珠,身披血色袈裟的妖僧了无踏过红尘,落足大殿。 他不疾不徐地走到殿中,正停在云摇身后。 妖僧捻佛珠一笑,眼底卍字深浅浮定。 “贫僧,愿为云施主作证。” “……” 大殿死寂。 云摇忽察觉一道不善目光。 她蹙眉,正要去看是不是浮玉宫哪个狗东西偷偷瞪她,然后就对上了慕寒渊清冷微霜的眼眸。 云摇:……?
第35章 重泉若有双鱼寄(一) 红尘佛子的突然现身,引得大殿内外一片哗然声响,众人望着殿中那道红衣少女的身影,神色就更是复杂了。 妖僧进来以后并未停留多久,径直走到了浮玉宫第五宫宫主段松月的身旁,当众扣下了一道佛门的希声罩,将一切声音隔绝在金光内。 大殿中,包括云摇在内的众人,只能看出红尘佛子面带笑容地做着合掌礼,与段松月说了几句。 段松月那张胖乎乎的脸变幻了几回神色,终于还是定回到无害慈祥的笑容上。 须臾后,希声罩撤去。 段松月正双手合十朝妖僧作礼:“谢大师点拨。” “阿弥陀佛。” 红尘佛子也笑着还礼。 段松月转向众人:“多亏了无大师指点迷津,这无面虽是受了奈何剑气,但死因并非剑伤。如此一来,乾门诸位便可洗清嫌疑——待我等将之送回众仙盟,定早日查清,给诸位一个交代。” “……” 随他之后,那位傀儡似的众仙盟执事也起身,虚头巴脑地对着众仙门客套几句,这才结束了这场来意不善的堂议。 仙门各派起身离席。 趁乱里,妖僧不知何时走到了她身旁:“云施主所托之事,已有眉目了。” 云摇眼睛一亮:“你说的那位高僧同意了?” “是,但还须施主随我同道,前往仙域西域的梵天寺一行。” “只要能解决这个祸害,别说西域,西方极乐我都能陪你去。” 云摇想都没想。 “那云施主这便随贫僧离开?” “…额,稍等,我同他们讲一下。” 云摇说着,扭头在殿内寻找慕寒渊的身影。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那个段松月假模假样地去到了慕寒渊身旁,似乎是在道歉,态度摆得十足之低。 云摇此时隐约,只听着对方左一句“师弟不懂事,望寒渊尊海涵”,右一句“改日定亲自带师弟上门致歉”,仿佛方才大殿之上,当着众仙门的面佛面蛇心咄咄逼人的压根不是他。 慕寒渊无谓,云摇却懒得听。 见旁边还有许多仙门长老弟子的,等着接段松月的班关慰一下她的乖徒,云摇约莫慕寒渊一时半会是抽不开身了,她想着发道剑讯再说也好,便转身想离开。 正与段松月交谈的慕寒渊察觉什么,忽眉目微抬,但先开口喊停了云摇的,却是他身前的段松月。 “这位小友,留步!”段松月一副喜乐模样,对上回眸的云摇,他颠着自己胖乎乎的身体,追了过来。 慕寒渊随其后,一两息便到了云摇身前。 段松月笑眯眯地捧她:“没想到啊,小友你年纪轻轻,竟得了奈何剑法的真传,若非了无大师作证,我还难以相信,这当真是英雄出少年啊。” “……” 云摇没表情地瞥了已经站得远远的妖僧一眼。 段松月又道:“这一行匆忙,来不及与小友讨教一二了,下个月初九,便是仙门大比,届时,我就在浮玉宫恭候诸位大驾了?” “宫主客气。” 慕寒渊淡淡一句,衣袍拂过了对方侧影,将云摇视线拦在了身前。 他垂低半眸,眼神深浅难辨地望着面前女子。 “云幺九。” “?” 云摇莫名其妙地抬眸,她总觉得慕寒渊好像有千言万语想跟她说,但慕寒渊只是拿那双深如渊海的眸子望了她片刻,又望过她身后的妖僧一眼,便又将诸多情绪压回了寂静无垠的冰面之下。 他低声问她:“离山够久了,回乾门么?” 云摇点头:“回自然是要回的。” 五师兄之死,她还要去找掌门陈青木问个清楚,至少得弄明白,三百年前他为何说那一切与浮玉宫有关。 但眼下还有比这件事更紧急的—— 终焉火种,才是重中之重。 不解决了这个祸害,一切筹谋都是白搭。 云摇摸了摸额心的血蝶,轻叹:“但在回山之前,我要先跟秃…了无大师,去西域梵天寺处理些事情。” “何事?” 头顶声音一瞬清冷得近沉。 云摇疑心是自己听错了,仰眸去看慕寒渊:“你方才…?” “云师叔!” 云摇在那张清隽面庞上瞥见了一点与慕寒渊绝不相符的冷厉,只是身后唤声忽起,她下意识扭头看去,等想起再转回来看慕寒渊时—— 那人又是那样一副清清冷冷,七情不显的模样了。 ……奇怪。 她看错了? 不会是那个幻境给她留了什么后遗症吧? 来不及细想,丁筱已经火急火燎地跑到她身旁:“你和寒渊尊都没事吧?刚刚吓死我了,我差点都打算回山搬掌门了!” “没事,小场面。”云摇不在意地摆摆手,眼神往后一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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