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话声一落,再抑不住的满场低笑。 浮玉宫众人自然是气得半死,莲台上的大仙门间也有骚动,也就没人注意,九思谷为首的萧九思忽地捏紧了檀木座椅的扶手。 力度几乎要叫那张椅子灰飞烟灭。 而就在闻不言面露狠色,几乎要动手时,他忽然像是听见了什么传音,脸色蓦地一松。 台下。 云摇同样骤然转身,看向五座莲台后,天山方向。 众人尚不明缘由。 就见闻不言扭头,对着白玉屏后的天山方向跪了下去:“弟子闻不言,恭迎碧霄老祖出山!” 场中骤寂。 紧随其后,浮玉宫一众长老弟子纷纷跪地—— “弟子恭迎碧霄老祖出山!” “恭迎碧霄老祖出山!” “恭迎碧霄老祖出山……” 场中,所有站在慕寒渊这边的修者几乎尽数面色大变。 对于这位传闻中的浮玉宫老祖,三百年前就开创浮玉宫后继任太上长老的碧霄道人,仙域里一直有所传闻。 其中最笃定一条,莫过于他已跨过天堑,入渡劫境。 ——那是乾门小师叔祖昔日都未曾越至的境界。 无论是出于惊恐或者崇敬,广场内的一众修者纷纷折腰,向着同一个方向行礼。 转瞬之后。 一道仙风道骨的青袍,轻飘飘地从天而降—— 落到了五座莲台中,最顶上的那座。 “诸位道友,不必多礼。”长胡飘飘的老道一副不知寒暑的仙人模样,满面悲悯,抬手一鞠。 所有折腰或跪地的人,只觉同时被一道清风托起—— 竟全都直了身。 如此修为,惹得在场众修者骇然。浮玉宫的长老弟子们更是挺直了腰背,露出得色。 “……” 帷帽下,云摇脸色一变。 身周气息都浮动了下。 慕寒渊察觉,微微侧身,传音道:“师尊,若是不敌……” 还没说完,他就听见云摇咬牙切齿地开了口:“这个老狗,不要脸至极——他是不是站了你的莲台?!” 慕寒渊:“……” 慕寒渊:“?”
第62章 一剑霜寒十四州(一) 碧霄甫一现身,乾门方向便有不少人变了脸。 “父…掌门,我们该怎么办?”陈见雪面向陈青木,素来清婉的神色难掩焦急。 陈青木同样面容凝沉:“今日之事,看来是不能善了了。” “……明白了,我去通知弟子们。” 父女两人神识传音结束,陈见雪向后走去,路过厉无欢时她有些忧心又歉疚地看了他一眼。 两人擦肩,陈见雪传音:“早知今日,我就不带你回乾门了。” 厉无欢不在意地笑了:“我早便说过,我为你而来。无论发生什么,我也都会陪你一起面对。” “谢谢你,无欢。” 陈见雪朝厉无欢轻一颔首。 但危急关头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她步伐未停,径直朝弟子们的方向去了。 褚天辰从陈见雪背影上收回目光,起身走到了陈青木的座椅后。他微微俯身,抬手扶按上陈青木的座椅靠背,捏紧:“我提醒你一句,掌门,乾门不是你一个人的乾门、更不是他寒渊尊一个人的乾门——我们是绝不会同意,为了一个人,让所有弟子拼上性命的。” “你当真认为,今日之事,只关乎寒渊尊一人?” 陈青木侧回身,冷眼扫过褚天辰,“这些年我一直对你们一脉的行为熟视无睹,放任你同浮玉宫之人结交,却没想到时至今日你依然如此天真——你以为浮玉宫最忌惮、最恨不得除之而后快的,到底是哪一门?若没有了寒渊尊这位未来乾元道子代乾门撑过的这百年,你以为乾门今日何在?” “你可以退、可以让,但你今日退让之后,终有一日乾门便永无立足之地!而我绝不可能让你践踏先辈荣光、带乾门走到那样的境地——这才是我绝不可能让你当下任掌门的原因!” “今日之危,你若敢有异心——十息之内、我必叫你血溅当场、祭我乾门!” “……” 褚天辰握着椅首,有些僵在那了。 他与掌门陈青木同门业已百年有余,见惯了对方没脾气的老好人模样,向来对陈青木嗤之以鼻——他一直觉着,陈青木能当上乾门掌门,全靠五师叔祖慕九天弟子的身份。外加乾门一代二代弟子尽数耗竭在仙魔之战里,这才让这个绵羊似的废物捡了便宜。 然而直到此刻,直面陈青木那双蜇人的眼,褚天辰才发现他错了—— 这是一头苍老的狮子,曾踩过无数同伴的尸骨与血海,一步一步驮着乾门走到今日。 没人能够想象这些年他经历过什么,他也只以苍老的温吞与软弱示人。 可谁若踩到狮子的底线…… 这头苍老的狮子就会亮出它掩藏多年的森戾爪牙,将他们撕个粉碎,去祭奠它心底那个埋葬着太多人的无底深渊。 —— 尽管只是神识传音,但乾门这边的拉锯,到底还是被人瞧入了眼中。 闻不言在心底暗骂了褚天辰一句“废物”,又生怕自己的办事不力惹怒了碧霄,他小心翼翼地靠近最上面那座莲台,传声简言了几句。 “老祖……” 碧霄听罢,慈眉善目地回了传音:“慕九天的徒弟啊,多少年不曾听过的名了,那也算是位故人了。” 闻不言嘴角抽了抽。 他继任浮玉宫宫主就是这百年间的事,对三百年前两界山之战里,自家与魔域修者联手葬送乾门最后二杰之一的阴谋也有所耳闻。 被自己亲手送葬的仇敌,这位老祖竟也敢提作“故人”,当真是…… “既如此,那看在故人的面子上,我们也不要逼人太甚了。”碧霄忽幽幽道。 “——啊?”闻不言一愣,没理解过来,仰头看向高高在上的碧霄。 而碧霄的声音已经扩至整个广场上空:“乾门道友,何必内斗,伤了自家和气?请听我一句。” “如今只凭天象预卜,便要定未来乾元道子之罪,确实有失妥当。但诸位可是忘了,这银丝莲花冠乃是至高道冠,只有真正心性冰洁渊清之人,才能够冠戴。” 低头望向莲台下,碧霄徐徐一笑:“不如,今日便请寒渊尊过洗练池,行‘验冠’之礼,如何?” “……” 话声一落,四方哗然。 唯独站在最前面的云摇有些茫然,她微微偏过头,神识传音问慕寒渊:“验冠之礼?那是什么?” 虽然不明缘由,但云摇总觉着,自己问完之后,慕寒渊便深深地望了她一眼。 然后才听他道:“入洗练池,验银丝莲花冠,是继任道子的最后仪程。” “……?” 云摇怔足了三息。 她总算明白为何其他人反应如此之大了:“送你上道子之位?这老狗疯了不成?” —— “老祖,万万不可啊!!” 闻不言大概是生平第一次和云摇的想法不谋而合,他也怀疑他们老祖是不是闭个长关把脑子给闭坏了,竟然要做这种损己利人的事! “您这两三百年闭关已久,对慕寒渊的心性不了解,这乾元界众所周知,他七情不显六欲无相,莫说是区区洗练池内银丝莲花冠的验冠了,便是叫他去梵天寺作主持,经那天勘地验,怕也是毫无问题的!” “他有没有动情伤欲,能不能过洗练池的验冠之礼,我并不在意。” 碧霄垂着长眉,不紧不慢道。 “啊?”闻不言一愣,“那老祖是想做什么?” 碧霄将阖着的长眸睁开一线,有些冷漠地望了眼这个愚蠢至极的后人:“自然是为了我此次出关所为之事——他身上那件金莲灵宝,究竟是不是能够破这乾元天谴的破道圣物,我一验便知。” 闻不言恍然,随即几乎难抑眼底兴奋到狰狞的情绪:“若真是那件破道圣物……” 碧霄长眉一颤,仰头看向天际。 雪眉下,他慈祥悲悯的眼隙里,终于漏出了贪婪、癫狂、阴毒冷血的恶意:“若真能确定是它,莫说杀一个要继位的乾元道子了,即便是血祭整个乾元界,助我等飞仙,又有何不可呢?” “——!” 洗练池并非一方真正的水池,而是一件法宝,封存于众仙盟宝库之中。 世人多是只闻其名,未见其相。 云摇亦然。 在碧霄老头一挥袍袖,将那一面犹如平置的数丈方圆的“镜面”显现于莲台下时,云摇不放心地问慕寒渊:“这确是洗练池吗?碧霄没给你偷梁换柱吧?” “是。” 慕寒渊垂眸,不必去看,他业已能感知到银丝莲花冠与地上那方镜池的强烈感应了。 “莲花冠与洗练池中的洗练石本是一体同存,只有它们之间能互生感应。” “那就更奇怪了。” 云摇百思不解:“世人皆知你圣人心性,银丝莲花冠自冠戴之日起,便是清冷无尘,过洗练池如履平地——他怎么会那么好心,助你成圣?” “……” 身边无故没了声音。 云摇回神,正觉奇怪,扭过头要去看慕寒渊,就听得最上方的莲台传下来了碧霄的声音。 “寒渊尊,请入洗练池吧。” “……” 慕寒渊停在原地。 数息后,云摇听得神识传音里他轻叹了声:“抱歉,师尊。” “?” 云摇心头莫名一跳,抬手欲拦。 然而迟了—— 雪色袍袖擦过她指尖,那道清孤身影一步上前,踏上了洗练池犹如湖面的镜面。 银丝莲花冠忽亮起来,被掩抑在银白之下的丝丝缕缕汇起,犹如灵光淌下慕寒渊周身—— 洗练池内水纹荡开,向四周散起涟漪。 而下一息,灵光漫过整个镜池边沿,一道光柱从慕寒渊身周冲天而起! 一瞬,光柱就湮没了他全部身影。 伴着众人惊呼,那道原本雪白如银练的光柱,却竟渐渐泛起斑斓绚烂的红,橙,蓝,紫…… 其中赤红最甚,几乎要漫盖过整座光柱。 黑色帷帽下,云摇脸色微变。 ——即便她不知道这洗练池究竟是怎么过,但也看得出来,眼前情况绝对不对。 云摇几乎要怀疑是浮玉宫做了手脚了,然而她冷眼望去,却发现莲台之上,碧霄老狗似乎皱眉不解,瞥向一旁的宫主闻不言,样子像是在神识传音里询问什么。 而闻不言这会嘴巴都张大了,目瞪口呆地看着面前冲天而起的七色光柱。 事实确如云摇猜测。 碧霄冷声:“这就是你说的七情不显六欲无相?这样让我如何探查?” “……回老祖,弟子……弟子也不明白……”闻不言呆望着光柱,“怎会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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