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意在这里犹如吃饭喝水般自然,顶着相同的姓氏、以同胞的名义,粉饰太平的表象下是生存的压力和不择手段的暴力。 说来可笑,薄七体会到的仅有的善意,都是他捡来的。 用三瓣嘴蹭他手指的白兔,和边听故事边对着烛光比手影的黑发少女。 活灵活现的兔影在墙上跳跃,一会儿潜入黑暗,一会儿自暗中跃出。 薄七学着她比出一只狼的影子,张口吃掉了小只的兔影。 “你不好奇吗?”令梨见自己的兔子被吃掉了,瘪着嘴放下手,转而问道,“比如,你的父母是谁,下层区的人又为什么容易死去?” “第一个问题,不好奇。”薄七试图让狼张开大嘴,“第二个问题,等轮到我死的时候,我自然就知道了。” 令梨:好豁达的人生态度,好想让长大后记仇记得要死的你学学。 “我第一次见到有人不在乎自己是个短命鬼。”令梨说。 山寨里的秘密她还未深入,但令梨有先天的优势:她知道薄七的结局。 下层区的死亡轮不到他,倘若这座封闭的山寨被打开,有人成功走了出去—— 那么,打开山寨的人、毁灭这一切的人、离开这里的人,只会是年少的薄念慈。 唤忆不会截取一段乏尘无味的回忆,薄念慈活了那样悠久的岁月,偏偏是他年少时的回忆被摘了出来,困住了如今的他。 山寨中的娱乐活动几乎为零,令梨支着头看向摆弄手影的少年,他时不时寻她说两句话,得到回应后红眸漾起笑意。 令梨看见破旧木床边小却舒适的草窝,薄七养着名为十九的兔子,他缩在黑暗里,一句句和兔子说话,听它咀嚼干草的吧唧声。 在真实的历史中,年少的薄念慈埋葬了白兔,他没有报复任何人,一个人安静地回到空空如也的屋子里。 他平躺在冷硬破旧的木床上,四周见不到一丝光亮,睁着眼与闭着眼毫无差别。 在那一刻,他是否觉得,这就是死亡? 呼地一声,蜡烛燃尽了。 “最后一根蜡烛了。”比划手影的少年放下手,他习惯了屋子里的黑暗,精准地看向令梨的方向。 “怕黑吗?”他问,“我明天去和人换蜡烛。” 薄七只在晚上需要干活的时候点一小会儿蜡烛,但今天他家里第一次接待客人,他不想令梨睁眼闭眼都是一片黑。 “不怕。”令梨摇头,“你的眼睛很亮,我可以看得见你。” “燃起蜡烛是为了让人看见想看的事物。”她说,“我已经看见了,所以不需要了。” 薄七笑起来,他今天笑了太多次,他过往从未想过乏味的生命里竟有这样多值得笑的事情。 “我的床分你一半。”少年很大方地说,“你睡不了十九的窝。” 陈旧的木床坚硬简陋,令梨小心地坐上床板,响起又长又慢的吱呀声。 薄七接着坐上去,吱呀声更响了,在黑暗里格外突兀。 令梨和薄念慈呆在一起,从来没享受到单人单间的待遇。 薄七和薄念慈一样,喜欢让令梨睡靠墙的里面,如果令梨突然离开,他可以第一时间察觉。 令梨严重怀疑这是薄念慈企图摧毁她良好作息的阴谋——他们起床的时间根本不是一个点!他没睡醒,就不许令梨下床,非要她学会睡回笼觉。 可恨,他是摆烂的大乘期魔修,仗着不必苦修,谋害自律的剑修小梨。 令梨靠着墙躺好,薄七和她之间隔了一点儿微乎其微的距离。 少年比成年男人老实,没非要放一只手在令梨身上,乖巧地保持好距离。 山寨日出而作,日落则息,夜晚万籁寂静。 一道影子穿梭于月光照不到的角落里,熟练地潜入一座座茅草屋,在一些少年少女床前留下薄薄的信封。 信中只有一行小字,写了一串地址。 信封上则盖了一个山寨中人们从识字起便认识的印迹。 只有一个人能留下这道印迹,他居于山寨至高点,人人仰头望向太阳时,注定第一眼看见他屹立在山峰的府邸。 黑影选择性地放下信封,薄二十六、薄十五、薄十八、薄二十四…… 黑影看了眼薄十九的屋子,婴儿夜啼不休,哭泣的孩子不知道,这封信曾在从前置于他的床头——上一个薄十九的床头。 “相同的名字,相同的命运……还不到时候。”黑影略过薄十九的屋子,继续向前走。 他手里的信一封封减少,只剩最后一封。 黑影带着信,潜入了薄七的屋子。 作者有话说: 小梨:家里遭贼了?
第104章 修仙第一百零四天 ◎你装睡?◎ 夜很深了, 令梨没有睡着。 她习惯通宵。 令梨总是有很多事情需要做,剑道、打工、修炼、跑路……夜晚是客服小梨代打生意的高峰期,明亮的月光照亮练剑的竹林, 夜黑风高杀人夜,跑路专等灯下黑。 她晚上可忙了, 安稳睡个好觉的时候反而不多。 身处幻境, 令梨更不想睡。 幻境是什么?幻境是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的地方。 很可能一觉睡醒你发现自己从床上掉进河里, 周围一群水猴子滋哇大叫朝你扔石头。你慌不择路地淌水逃跑, 下一秒周围出现一排蒙面大汉单膝跪地, 吼声震天:恭迎大小姐回家!属下等候多时了! 紧接着你被八抬大轿请回家,家中一个你不认识的自称你爹的男人握着你的手泪水涟涟:孩儿,这么多年苦了你了。太子重病急需结亲冲喜, 你把自己洗洗,嫁过去吧! 你晕头转向披上红盖头,下一秒红艳艳的洞房和金灿灿的首饰晃花了你的眼, 穿着喜服的太子欲语还羞地对你说:官人, 你还记得奴家吗?奴家上辈子是第一个朝你扔石头的水猴子呀! 以上幻境不是令梨瞎编的, 是真实存在过的。 弱小可怜又无助的剑修小梨瑟瑟发抖地走完了剧情,拔剑大战水猴子太子, 直到整个离谱的幻境被她打碎, 她才回到了真实——回到了凌云剑宗《幻境的构建与破局》专业课期末考试现场。 令梨颤抖的双手接过评分表的时候,构建幻境的师姐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委婉道:“令师妹,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每个人看见的幻境都是内心真实的写照。” 师姐:你的幻境离谱成这个鬼样子, 反思一下你自己。 薄念慈应该庆幸, 庆幸是令梨走进了他的幻境, 而不是反过来。 “魔尊大战水猴子王朝?还挺有看点。”令梨有点想看。 她小幅度地侧过身,动作放轻得不能再轻,屏住呼吸,生怕老旧的床板又一次吱呀作响。 翻个身的动作,感官拉长到漫无止尽,令梨终于呼出一口气,看向躺在她身边的少年薄念慈。 他鸦羽似的睫毛合拢着,如蝴蝶停歇的羽翼,模样非常乖巧。 薄七与薄念慈的容貌有七分相似,只缺三分岁月和强大酿造的别样魅力。 薄念慈是红枫,是萧瑟秋天最惊艳夺目的赤色,讥嘲、讽笑、凉薄……不近人情的喜怒无常的性格是他魅力中不可分离的一部分。 太过危险,反而迷人。 薄七还不到成为上位者的时候,他没有饮过权力的美酒,不曾走过高悬的台阶,淋漓的鲜血还未将他打湿彻底。 令梨很新奇地瞧了好一会儿,牢牢记下了这张脸。 百年苦修无人问,一朝成名天下知。修真界的天才太多了,出世的、不出世的、喜欢扬名的、保持低调的……薄念慈不算低调的人,但绝大多数人认识他,是因为魔尊的名号。 有几人知晓封闭山寨里的薄七?以外界的岁月来算,怕是一人也无了。 “这是只有我知道的秘密。”令梨喃喃自语,“我好像真的知道太多了,你老实交代,带我回九重宫后准备怎么灭口?” 不会肉.身死亡还不够,非要她神魂俱灭吧? “那就不能投胎,也不能转职鬼修了。”令梨严肃地想。 她亏大发了。 同时遇见大美人和小美人的代价竟如此之高,修仙路上果真障碍重重,时时刻刻充满陷阱。 薄七的睡姿很老实,可能是被旧床板磋磨出来的,他常年睡在吱呀乱晃的床板上,练就了一动不动的本事。 令梨观察了他好一会儿,才发现薄七其实一直在动,他的脑袋以微米为单位一点点挪到令梨的地盘里,像本能地追逐着什么。 令梨嗅了嗅发丝,她习惯了身上浅淡的梨花香,很容易忽视味道。 “再挪一点儿,你就要落枕了。”令梨用气音说。 熟睡的薄七看不见她的嘴型,泛着梨花清甜香气的黑沉梦乡诱惑他走上前,他呓语两声,又往前凑了凑。 令梨不想睡,也不能起床去练剑,更不指望幻境里有WiFi,无聊得很。 她捏着一缕发丝,小心地扫过薄七的鼻尖,少年皱着鼻子躲又躲不开,模样十分抗拒。 令梨得到了极大的鼓励,逗弄不了大的那个,小的这个总算可以欺负了,不枉她熬夜通宵。 令梨越玩越起劲,她把握着度量,一旦薄七眼皮颤动,她立刻停下装睡,等他呼吸渐均,她再度出山。 一放一收,节奏大师就是她本人。 令梨捏着发丝悠悠扫过少年微红的眼尾,忽然,她抬高了眉峰。 视野内,一道黑影穿过门缝,流水般游走进屋内。 山寨的夜晚漆黑一片,茅草屋里连扇窗都没有,伙食营养又差,不知多少人患有夜盲症。 黑影想必也是知道这一点,他隐蔽气息的法诀学得不错,薄七一点儿没有察觉。 但在令梨眼中,他漏洞百出。 修杀戮道的剑修对气息最为敏感,每一条鲜活的生命都可能成为她剑下亡魂。 黑影向床边靠近。 他的手里拿着什么,一封信? 极短的时间里,令梨反复权衡。 如果按照回忆里的走向,薄七定然发现不了半夜潜入的人,只会在清晨发现床头多了封奇怪的信件。 令梨若是想维持剧情不变,她该装作没看见黑影,放任他离去。 维持剧情,等待重大转折点,是令梨此次幻境之行的方针。 “一味等待绝不可取。”幻境考试的师姐说过的话回荡在令梨脑海,“我知道你们这些剑修,就喜欢等到转折点大杀特杀强行破局。以你们简单粗暴的心性,也不怕幻境困住意识。” “可幻境是很狡猾的东西,它会把自己伪装成沼泽,让你在等待的时间里一点一点陷进去。又或者,温水煮青蛙,等你发现不对劲的时候,破局点早已从手边溜走。” 任何不对劲的因素都值得介入,师姐告诫说:胆大心细,不妨大胆些,最坏不过是把幻境捅破天——这不是你们剑修的专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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