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什么师兄对师妹的关心,宿回云真正希求的,始终是剑道。 是月下竹林一剑惊艳的剑道,是刻舟塔首位登顶的剑道,是向走在同一条大道上值得尊敬的道友讨教的剑道。 心系剑道的剑修只会被剑术吸引,一切另眼相看皆是为此。 令梨失望吗? 不,她求之不得。 在宗门里,令梨叫过很多人“师兄”,她口中的师兄与接单的老板并无差异,只是一种礼节性的称呼。 就像她称呼很多人为“道友”,却并不将其视为同道之人一样。 你与我走在同一条路上吗? 在剑道的漫漫路途中,你有资格与我同行吗? 芸芸众生在我剑下无甚差别,你可敢拿起你的剑,向我证明你的不同? “师兄。”令梨含着这两个字在唇舌中滚动,又被她无声咽下。 令梨抽出长剑,指腹贴在剑峰自上而下一滑。 血珠沁出白皙的皮肤,滴落在剑上。 活跃在剑身中的剑灵饮下主人的鲜血,压抑的恶意与杀气蠢蠢欲动,连带剑柄嗡嗡作鸣。 如果说平日里非剑修不可碰令梨的本命剑,如今她的剑却是要将主人一起反噬。 令梨握紧剑柄,松松一震。 失控的剑灵受制于主人的压力,蛰伏它的头颅。 剑灵低了头,贪婪的恶意却愈演愈烈。 以主人鲜血开刃的长剑,迫不及待想要痛饮更多更浓的血气。 “我不擅法术,唯一拿得出手的只有剑术。” 令梨提起剑尖,如雾的杀戮气息织就圆满的剑意。 “久仰你之姓名。”她抬起头,阴影落在白皙的下颌边。 “且让我看看,所谓的首席弟子究竟是何模样。” 一语双关。 宿回云持剑格挡,他知晓令梨话中的未尽之意。 他们同为凌云剑宗弟子,一个是高高在上众星捧月的首席大师兄,一个是人群边缘最不起眼的小师妹。 天差地别的地位不过是世人赋予的差距,对于剑修,输赢与成败才是唯一定夺的标准。 让我看看你凭什么被称作首席弟子,让我看看所谓惊艳绝伦的剑道才华有多厉害,让我看看——你有没有资格,做我的师兄。 令梨要说的每句话,都在她的剑招中。 她曾和宿回云一同迎战天蝎老人,刚扛下天雷的女孩子以极端的疯狂与不管不顾的肆意倾尽手段。 宿回云以为他看尽了令梨的杀招,然而不是,完全没有,她不小觑元婴期的天蝎老人,却看不起作为剑修的天蝎老人。 有些剑招,喂给不懂行的人,太浪费了。 你来我往方有趣味,能接住上一招,令梨才有再出下一招的兴趣。 她许久没见过让她打得如此酣畅淋漓的对手了。 师兄一定是正统学院派出身,令梨笃定,他的剑招非常稳妥,毫无短板,对令梨变幻莫测的剑术亦有招架之力,不被她牵着节奏走。 很难得,令梨见多了和她过招没两下,整套剑诀连断数次连不起来、逐渐连握剑姿势都被带歪了的剑修,她最不喜欢一套剑法从头打到尾的人,没意思。 想要一招鲜吃遍天的好事,别来练剑。 令梨不讨厌剑诀,她背过练过相当之多剑诀,多到同一招剑法有数以百计的变换,凭她心情随机抽取,过招如抽盲盒,让对手心态崩碎。 修仙本质为了图个开心,图个逍遥,令梨高兴就好,管对手心态崩不崩溃,反正她很快乐。 令梨的心态不会崩,宿回云目前还没崩,最先崩溃的是水幕前看比赛的观众。 尤其是凌云剑宗一行人,心态大崩特崩。 “这种剑法是真实存在的吗?”赵昌声音小得像蚊子嗡嗡,“我不是剑修,我不懂你们剑修的世界。” 他只觉得牛逼,好酷炫。 “别问我。”轩晓抱着剑,心如死水,“我是被那家伙淘汰的伤心人。” “其实仔细想想,令、那个人对我还是很仁慈的。”轩晓喃喃自语,“要是像这样和我打一场,我还修什么剑,趁早折剑回家喂猪。” 但他转念一想,和他打的那一场令梨连今日十分之一的本事都没拿出来,是不是瞧不起他轩晓? “被她瞧得起好像也不是什么好事。”轩晓盯着水幕中残影重重的过招人,无法想象宿回云现在压力多大。 轩晓:“不,以宿师兄的性格,恐怕只会觉得畅快。” 凡人真是理解不了他们天才的境界。 宿回云岂止是畅快。 他向来漠然黑沉的眼眸如水洗般清澈剔透,瞳孔中只看得见一个人。 谁也不知道,宿回云卡在剑道瓶颈已经有些时日了。 剑修的瓶颈有两种,一种是我太烂了不管怎么练都好烂我好想死,一种是我知道还有进步的空间但进步后是什么样子我想象不出来,我的剑法哪有能突破的地方,我不懂我好想死。 庸才多是前者,天才多是后者。 太早踏足于常人无可触及的境界,结果前路空空茫茫,找不到目标,看不到对照物。 所有人都说你已经很完美了,等结婴后自然能更进一步,不必烦恼。 可结婴后他的剑道该有怎样的长进,宿回云无从得知。 既然不知道,结婴便结不成。 这就是剑修修真路上最难解的悖论,无可奈何。 除非,有谁能如拨开云雾见青天般,以他前所未见的姿态击碎他的认知,带他走进一片崭新的天地。 月下竹林的一剑,在宿回云的瓶颈上敲出清脆的回响。 而今每一次过招、每一次剑尖相碰,玻璃破碎的响声在宿回云耳边清晰可闻。 迷雾散开,向上的阶梯近在眼前,曾阻碍他的一切都在相碰的剑尖中碎裂。 即使被兜帽遮盖,那张笑盈盈的姣好面容依然在宿回云眼前。 她的眼睛很亮,像盛满了月光,又像倒映着璀璨的星河,永不熄灭。 爱笑,会闹,心里很有主意的女孩子,容易和人打成一团但偏偏热爱独行,老是一个人跑不见,跑到危险的地方去。 好像谁都能在她心里占有一席之地,又好像谁都不被她放进心里,她背着她的剑,永远在去往下一个故事的路上。 今日的邀战,会在她心里留下些许痕迹吗? 宿回云不知道。 他只知道,在耳畔玻璃全盘碎裂的震响中,在头顶雷云轰然凝聚的惊声中,他飘渺无尽的仙途上,令梨持剑划下深可见骨的一道痕。 “是我输了。”宿回云很轻地笑了笑,柔和的灵气将令梨推到远处。 “站远些,小心雷劫伤到你。”他对一脸茫然的令梨说。 “我要结婴了。” 作者有话说: 拟凤道君:我的房子——你不要在我的房子里度雷劫啊 小梨:破产道君,自此落魄(幸灾乐祸脸)
第69章 修仙第六十九天 ◎葫芦娃救爷爷◎ 头顶云层雷鸣阵阵, 令梨抬头看了看天又低头看了看师兄,一整个呆滞猫猫头。 她怀疑师兄在她不知道的时候进修了幻术,如此逼真, 声光色俱全,不愧是师兄! 轰隆! 瞬息之间, 拟凤道君府邸中家仆跑得无影无踪, 连拟凤道君本人都一边心中骂娘一边跑得比谁都远——越是寿元将近心有鬼祟之徒, 越害怕天雷制裁。 雷鸣嗡嗡, 令梨如梦初醒, 飞快御剑远离空中黑沉的雷云。 “师兄要结婴了?”令梨边御剑离开边扭头看向昏暗天色下显眼的白色身影,除了茫然还是茫然。 比赛打着打着对手忽然突破了,这合理吗? 虽说生死之际突破是修真奇才一生总要经历一次的高光时刻, 令梨看龙傲天话本的时候也很爱看此类剧情,但事情发生在她和师兄间是否有些不合理? “我没有往死里打呀。”令梨必须为自己正名,她只是稍微兴奋了那么一点点、下手狠了那么一点点、想看师兄流血想了那么一点点, 整体还是很有分寸的。 按照龙傲天剧本, 师兄要经历九九八十一道天雷, 浴火重生,成为元婴老祖的他会用三分不屑三分讥诮三分鄙夷的目光看向曾经的强敌、现在的砧板鱼肉小梨, 以“如今的你不配做我的对手”为名嘎嘎乱杀, 以令梨之血祭剑。 “不至于,不至于。”令梨甩甩头甩走脑中的杂念。 师兄特意提醒她小心雷劫, 还很难得的对她笑了笑, 如此人美心善的师兄定不会找令梨秋后算账。 结婴的声势比结丹浩大数百倍不止, 整座金鳞城都被头顶的雷云震慑, 凡人纷纷躲入家中紧闭门屋, 有胆量的修士围拢在雷云边缘旁观, 没胆量的挤在直播间抱团。 令梨作为宿回云结婴的契机,站在人群中很是引人注目,她寻了个没人占的屋顶坐下,摸出手机点进直播间。 直播间群魔乱舞,出乎意料的场面一个接一个发生,为风云会专程赶来金鳞城的网友们大为感叹:这趟旅途来得真是值!花了一份路费,看了半辈子的热闹,血赚。 被看热闹的令梨:你的流量,我拿捏。 “师兄是金丹大圆满境界,按理说的确离元婴只有一步之遥,可结婴契机比结丹契机难找多了,怎会发生在今天?”令梨摸不着头脑。 除了修士本人之外,没人能理解他人的瓶颈,令梨也不知道师兄和她打着打着领悟了怎样的人生哲理,她只知道她的对手没了,没打过瘾的小梨好空虚。 令梨很空虚,直播间心满意足地快饱死了。 “观众朋友们大家好,今天是东海风云会的最后一天,也是我们决战金鳞之颠的比赛现场。”主持人小风语速飞快。 “正如大家所见,我们的决赛比到一半比不下去了,神秘黑袍剑修选手十分空虚寂寞地抱膝坐在屋顶思考人生——哦不,没有思考人生,她在看我们的直播!能见我的声音吗!我是仰慕你很久的小风!” “我是小云!走开,现在是我的回合。”小云一把推开小风,塑料搭档情在人气选手面前不堪一击,“请问你对宿真人突然结婴有何看法,发弹幕或者直接回答都可以!我们始终有一块分屏属于你!” 水幕分屏中,黑袍剑修沉思了一会儿,手指缓缓点向直播间右上角的退出键。 “不不不请留步!”小云惨叫一声,“不问了小云不问了,我们来看看宿真人结婴的现场,第一道天雷要落下来了!” 轰隆! 剧烈的电流绞碎了云层,刺眼的雷光照得围观人群纷纷以袖遮眼,噼里啪啦,拟凤道君府邸屋顶的瓦片哗啦啦碎了满地。 拟凤道君心在滴血,他负手站在外围,僵着脸维持前辈高人的风范,实则满脑子都在哀嚎:我的房子……我的绿化……我的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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