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自然而然把“嫌疑犯”的亲属和应落逢这个外行人遗忘。应落逢却不把自己置身事外,听了敛影的话, 一边扇灰一边问:“你和你姐姐很生分吗?”不然怎么会上一次来还是三个月前? 敛影再次红了眼眶, 闷闷道:“不是的......姐姐她常去看我。若是实在忙, 就到练剑场揪我过招。她不忙的时候就摁着我打坐吐息, 教我功法, 我们常常得见。只是......因着总是她来见我,她住得又偏,我就不怎么过来。” 应落逢拍了拍他的肩算作安慰。他从来没有怀疑过敛影,一是因为闻丹歌的态度,二是在他身上看到了一点应礼的影子。 被亲人溺爱者,总难成气候,就连坏也蠢钝得很。 但敛煦此人,确实扑朔迷离。 “那你上次来,可有发现异常?”应落逢随口问着,本不报希望。敛影的回答也的确都是些日常之事:“姐姐她问我想不想下山历练?” “历练?你们一起?” 敛影点点头,陷入回忆时面上浮现向往之色:“阿姊说、哦,在我们家乡惯称姐姐为阿姊。阿姊说我到了该下山历练的年纪,她放心不下我,决定向少宗主请辞和我一起去。” “所以她才会把屋子收拾得这么干净?”应落逢点了点桌上的灰,又摇头推翻了自己的话,“不对,那为什么不施避尘诀?走得这么匆忙?”闻丹歌多年未回缥缈山,正是因为避尘诀才不至于无法住人。只是下山历练的话,迟早要回来。而且听敛影的描述,敛煦是个十分细心的人,避尘诀只消一息就能完成,又不耗法力。 那便只有两种可能。 要么,她打算带着敛影远走高飞,永远不回来;要么,是一个粗心到会忘记施避尘诀的人,替她“收拾”的屋子。 敛影不解:“是啊,为什么不施避尘诀。这个法术还是阿姊教我的,她不该忘了啊。” 此处疑云,暂且按下不表,应落逢看完一圈,没有发现别的可疑之处,上楼问:“可有线索?” 胥珠退出来:“东西都带走了。”蔺泉也是一样的回答。敛影听了,不知是为没找到线索而高兴,还是为人去楼空嫌疑加重而忧心忡忡。 胥珠直接给敛煦定罪:“收拾得这么干净,一样东西也没落下,恐怕早就起了一走了之的心思吧。” 敛影听不得别人说阿姊不是,当即回怼:“少宗主都只是说‘召回’,你凭什么诬陷我阿姊!” “诬陷?”胥珠冷笑,“那为什么早不走,晚不走,偏偏在少宗主成亲的时候走?不就是为了掩人耳目,让人觉得事发当天她远在城镇,没机会下手吗?倒是你这个好弟弟,大义灭亲,揭发了自己姐姐。” 这些话一句比一句狠辣,宛如一把匕首,一寸寸深入敛影的心窝。敛影向后踉跄几步,须得扶着桌子,才不至于倒下。 胥珠还要再说,蔺泉打断她:“还有两间屋子没有搜完,你有什么话做完事再说。我去搜书房,你搜卧房。” 敛煦毕竟是女子,由同为女子的胥珠进卧房倒也合理。胥珠冷哼一声,甩袖走了。 待他们都离开,应落逢叹一口气,扶了扶因悲伤过度双腿发软的敛影,低声道:“真相查清之前不要自乱阵脚,你是你姐姐唯一的亲人了,无论如何她不会害你。” “应小郎,你会帮我的,对吗?”敛影问。 看着他红肿的双眼,应落逢拍了拍他的肩:“我会的。” “帮?为什么要帮他们这些白眼狼!” 一道尖锐女声打断二人的谈话,应落逢抬头,就见胥珠怒气冲冲的跑出来,愤恨地将一张纸甩在他们面前。 应落逢拾起纸张一看,脸色渐渐凝重。 ———— “敛影和敛煦的父母......是被无物宗剿杀的邪修......” 赵元冰痛苦地闭上眼,抬掌制止了尹叙白的话:“别说了。” 十多年情同手足的心腹将她视为灭门仇人,蛰伏多年只为报复。这种事换做谁都难以接受。 尹叙白知她心绪难平,可还是忍不住劝:“如今你掌管宗门,若在此事上有差池,恐难服众。” 是啊,千淏长老一干人因为闻丹歌向她称臣,可闻丹歌总要走,在那之前若她还不能服众,无物宗又将祸起。 更何况,若是敛煦犯了此等大罪还不严惩,那么以后无物宗的法度岂不形同虚设?赏罚不分,视为大戒,这样简单的道理,从小作为下一任宗主培养起来的赵元冰岂会不知。 正是因为她知道敛煦的下场,才会痛心疾首。 “但这些就一定能够证明,敛煦和之前的失踪案是同伙吗?”应落逢问。要知道,如今这两件事还没有直接的关联——敛煦想报复赵元冰,不一定要搅得整个信洲不安宁。 “在座都知道,那天如意客栈里,敛煦也在场。或许正是那时将一切听了去,这才临时起意。” 当真是临时起意吗?临时到早早把风羽妖准备好。要知道因为闻丹歌的传送阵,他们可是提早了半个时辰到。这么短的时间里,怎么“临时起意”?分明是早有预谋。 “不对。”闻丹歌忽然开口,“她是怎么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赶回的?” 赵元冰一怔,想了想道:“若是在我们后脚出发,黄昏时到也不是不可能。” “可她不会传送法阵。” 赵元冰摇头:“不必用传送法阵,若是抄近道,确实可以。” “那风羽妖呢?她是怎么跨越千里御妖的?”应落逢再问。 提起这一点,赵元冰脸色更白一分。她指了指桌面上摊开的卷宗,道:“找到了她父母的案例。她的父亲,正是因为大量贩卖良善妖兽,才被我宗打击。或许他们一脉骨血里,就有御妖的天赋。” 这份天赋被敛煦继承,成了报复赵元冰的底牌。 一直旁听的胥珠接话:“难怪,平常就属敛影最会招猫逗狗,路过的信鸽总爱往他肩上停。” 昔日里同门艳羡的一点,如今也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赵元冰起身,倦道:“走罢,人带回来了。” ———— 昏暗的地牢里,敛煦低垂着头一言不发。未得赵元冰允许,无人敢对她施刑,可也少不了一桶凉水。 滴滴答答的水珠沿着散乱的长发,落在地上,洇开一片水渍,不知是水还是泪。 她大概是听到栏外的动静,抬起头。见来人是赵元冰,膝行几步,又因为铁链被禁锢在原地,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走近。 赵元冰不忍见她如此,到底红了眼,哑声训斥:“敛煦,你可知罪!” 敛煦伏下身,额头贴着地面给她磕了个响:“属下知罪。” 没有一句解释,没有一丝挣扎,轻飘飘就将这么多年的情分碾作尘。赵元冰猛地上前一步,抓着栏杆的手背青筋暴起:“无物宗待你不薄!你开剑时发过的誓,都忘了吗!” “敛煦不敢忘。”她趴在地上,声音却清晰入耳,“我怀三尺,不问生死。剑尊的教诲,敛煦一日也不曾忘。” 剑尊就是闻迎,只是这种说法早已被世人遗忘。如今再听见旁人提起族中前辈,闻丹歌竟有一瞬的恍惚。 “既如此,你......”说到一半,赵元冰哽咽了,“你又何必困于过去?” “少宗主不必多言。属下自知罪孽深重,请少宗主赐死!”语毕,她又重重磕起头,直磕得鲜血沿着砖缝流到赵元冰脚边。 赵元冰后退半步,别开脸,道:“你若是能指出真正的幕后黑手,我还能饶你一命。” 这是她最后的让步。 然,敛煦摇头,拒绝了她这份让步:“不管您信不信,我的确与失踪案无关。” 负隅顽抗,罪加一等。按律当斩。 赵元冰深吸一口气,双手无力垂下,沉声定罪:“明日午时,戒律堂行刑。” “宗主英明!” 才走了不到十步,听着身后传来的声音,赵元冰再也忍不住加快脚步。晨曦初露,从昏暗地牢到明媚天光之下,有一瞬的刺眼。 赵元冰却迎着日光,直到眼中留下一滴泪。 不知是为故人而落,还是为天光。 闻丹歌耳朵动了动,像是听见了什么。她这一路都没有说话,这时却开了口: “她说,若是能重新来过,一定在遇见少宗主之前,先杀了自己。” 【📢作者有话说】 啊啊啊存稿箱设置错时间了!感谢在2024-03-27 21:16:10~2024-03-28 19:58: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读书真的会发疯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7章 铁石心肠 ◎还以为下任守剑主会是敛煦师姐◎ 这是如何决绝的话?什么叫在遇见她之前, 杀了自己。 是不想落入杀亲仇人手里,还是不想在仇恨中苟活。无论哪一种,都深深刺进赵元冰心口,让她近乎无法呼吸。 尹叙白扶住她, 道:“她既然伏法认罪了, 便不要去想其它。后头还有一大摊子事等着处理, 你为一个叛徒倒下了, 无物宗、信洲怎么办?” “......我不会意气用事的。”赵元冰道。几人都很有默契地不提明日行刑的事。 到底留了几分心软,否则多拖一日,敛煦就极有可能被人严刑逼供。届时可不是戒律堂一刀下去的痛快,而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折磨。 应落逢沉默地旁观着一切, 直到几人即将再次分开, 他才拉住闻丹歌, 朝她摇了摇头。 这几日疲于奔波, 两人鲜少有一处闲话的时候。闻丹歌从善如流留下,问:“是在敛煦住处发现了什么吗?” 未料到她一眼看穿, 应落逢微微一怔,原本还有些紧张,这下彻底放松,将心中所想全盘托出:“你怎么知道?难道还会卜卦不成?” 闻丹歌“唔”了一声,捧起他的脸捏了捏, 确认他瘦了:“不会。只是落落聪明,肯定发现了蹊跷。” “从哪里学的俏皮话......”他扯下她胡乱捏挠的手, 顺势与她十指相扣, “你既这样说, 心底也认定敛煦不是凶手?” “太明显了。”她轻轻向后一拉, 应落逢不设防, 被她拽进怀里,不由瞪她一眼。 “说正事!” 好的真生气了,尾巴都不放出来了。 闻丹歌被教训了一通,老老实实答话:“敛煦是替死鬼,她背后那个人才与失踪案有关。” 应落逢点点头:“我也这样想。而且,对方很可能用她弟弟,也就是敛影威胁了她。敛影坦白三月前,敛煦曾说要带他下山历练。我们去时住处空无一物,却连避尘诀都没有施。我猜敛煦确实动了带敛影一走了之,与无物宗断干净的心思。却不是因为大仇得报。” 他离开方寸宗时,把所有承载了回忆的东西统统清空,带不走的宁肯丢了砸了也不会留下。因为他恨,恨到立刻就要两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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