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即便无云琅雪,他也是要帮的。 她要他做什么,他就愿意宠着她去做。 还有她喜欢吃的、喜欢用的,他都知道。 他只是依着内心,去纵容她,给她撑腰。她要借青云画尽,他从不曾借给过任何人,可她一说,他便想也不想就借了。 这只是那场虚空大梦里缔结的前缘——那种下的因,所衍生出的果。他觉得仅此而已。 可是当某些事情一件件发生,他恍然察觉,原来并不是仅此而已啊。终究是有一些东西,悄然地变化了。 而他该做的,便是就此一刀两断,将这虚妄梦境衍生出的“果”,尽数斩断。 那本不过是他的一场历劫涅槃罢了,他只是白帝奚徵,她也只是紫蝶族文绮王君。他们之间的关系,本就该在他历劫结束的那一刻,便终止的。 所以他避而不见她,将云琅雪还给她,让她进不来西方天阙。 可他的小姑娘这样执着,这样死心眼,偏是进来了,还以这样的方式出现在他面前,说出这般惊世骇俗的、大逆不道的话。 还真是她能说的出来的话啊。 明知该冷眼地将她送出西方天阙,可心里却舍不得,舍不得让她颜面扫地,成为人家的谈资活柄。 他终究还是无法斩断这虚妄的因果吗? 奚徵长叹一口气,眼中是隐忍,与莫可奈何。 文绮的小手还拽着他的袖子,她身上的香味还纠缠着他,她活色生香的样子映在他的余光里,撩拨着他的欲望,那样煽情而让人颤栗。他几乎用出了所有的定力与狠心,才轻轻地拿下文绮的手,从她的眼前消失了。 “奚徵帝君……”文绮不禁唤道。 他不见了。大殿里只剩下她一个人,她又被奚徵丢下了。 可是这次文绮却没有露出丝毫的沮丧,她的嘴角竟缓缓翘了起来。 帝君没有将她送出西方天阙。 她成功留在了繁芜宫。 他心软了,舍不得了。 那他就输了。 文绮拢了拢轻纱,去抱起云琅雪,手在古朴的琴身上缓缓地摸过,像是在抚摸爱人一样温柔。 不多时,就有繁芜宫的侍女过来,向文绮送上一套衣服头面。 侍女低着头,都不敢看文绮这完美的身子,只告诉文绮:“请您穿上衣服吧。” “是奚徵帝君的意思。”文绮笑着将侍女未说的后半句话说出来。 侍女放下衣物头面,便退下去了,将整个大殿让给文绮。 文绮看向这套衣服头面,须臾眉眼弯弯笑出来,两个梨涡深深陷下去。 真不愧是繁芜宫的衣物呢,这清新淡雅的月白色,真就是这里的气质。 她倒是还没穿过这样素雅的衣服呢,既然奚徵送来了,她当然要穿上。不但要穿,还要穿得美美的。 文绮换上了衣服,坐在梳妆台前为自己绾发,打理发饰。 这是一件月白色广袖流仙裙,样式简约仙气却也保守,领口本遮得严严实实。文绮偏不这样穿,偏要将系带束得松松垮垮,露出美丽瘦削的锁骨和若隐若现的曲线,也大剌剌地露出那个蜈蚣胎记。 纤腰束素,莲步轻悄,文绮给自己绾了个仙气的小髻,挑了一支白水晶流苏簪子戴上。接着她对着镜子嘟嘴思考,对自己的妆发不太满意,想了想灵机一动,跑到殿外棵梨花树下,拆下一枝梨花,戴进了发里。又拈下三朵花瓣,贴在眼角,遮住先前那两点红胭脂。 这下文绮终于满意了,她回到大殿,抱起云琅雪,接着在繁芜宫里找了个最风雅的楼台,焚香净手,开始弹琴。 反正她就是要把繁芜宫当自己家,就是赖在这里不走。 繁芜宫的侍女们很快就发现,这位文绮王君当真是个得寸进尺的主。白帝让她一点,她就更有恃无恐,吃准了白帝舍不得对她狠心。 而事实不也就是这样子的吗? 接下来数日,她便都在繁芜宫里,仿佛这里是她自己的家。反倒是白帝,因为她霸占大殿,只好将大殿让给她。 而文绮王君使唤她们这些侍女,也毫不客气,总是拉着她们的袖子,用那双含着可怜含着期盼的眸子,依依望着她们,撒娇般地说: “我想喝梨花源的花露……” “我想吃上回在繁芜宫吃过的冰糖雪梨羹……” “今日天气不好,我心里好闷,想听帝君弹琴……” 反正只要文绮王君找不到白帝的时候,就会来向她们这些侍女撒娇,通过她们,把她自己的动向传到白帝那里。 而令侍女们感到惊讶的是,她们居然全都觉得文绮好可怜。一看见文绮那可爱又有些哀伤难过的模样,就不由自主地把自己代入进她的角度,设身处地去感受她的想法。 于是便觉得文绮守着国师那短暂十五年的温暖情谊,硬是受了千年苦日子,婚姻上更是完完全全的受害者,太可怜了。如今她夺下王位,这故事听起来挺让人解气,就更觉得文绮争气。便是这样一个可怜又自强的姑娘,有朝一日忽然获悉身为她多年精神支柱的国师,原是他们白帝,她便为了白帝豁出去孤注一掷,这样一往无前,多让人心疼。 何况,侍女们都觉得,白帝并不是对文绮王君无意啊,要不怎么连对她说句狠话都舍不得,由着她在繁芜宫作威作福。甚至她通过侍女提的那些要求,他基本都满足她了——除了不见她。 这样一来,大家更是不自觉就拿文绮当西方天阙的女主子伺候了。 这日,文绮正在吃侍女们送来的藕粉桂花糖,忽然眉头一皱,手中的桂花糖啪嗒掉在地上。 侍女们一惊,文绮捂着心口,身体软绵绵歪倒下去,脸色煞白,痛苦地嘤咛:“呜……” “您怎么了?”侍女们忙问。 文绮艰难地,将原因讲了出来。 不一会儿侍女们就来到奚徵的面前,告诉他:“文绮王君旧疾犯了,难受得很,我等不知该怎么办了,要不帝君去看看吧。” 奚徵本无表情的脸上,掠起波澜,忙快步去了。 片刻后,趴在一张绣凳上的文绮,虚弱地抬起头,看着来到自己面前的奚徵。 “奚徵帝君……”这一刻,文绮本已被痛苦和难过浸染的眸子,一下子亮了起来,就好像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到了奚徵,这种高兴和小心翼翼的激动,让奚徵竟不忍去打破一丝。 他不禁连声音都轻下来,怕吓到文绮,柔声问她:“什么时候的旧疾?” 文绮哀伤地说:“前些年有一次修炼的时候,遇到了瓶颈,偏不信邪,想要硬冲过去,结果伤了元气,就落下这个病根,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好……” 文绮又嘟起嘴,抱怨道:“还以为我就是疼死在这里也没人管,还以为你不会来呢……” 如古洞碎雪般的眸里泛上一些心疼,纠结着复杂的隐忍,又慢慢地被深邃的流光所掩去,奚徵靠近到文绮身边,低下.身,修长的手轻轻放在她的背后。 接着属于奚徵的那种清润而磅礴的灵力,被他送进文绮的体内,温暖极了。 文绮挣扎着想要从绣凳上爬起来,却还是很难受的样子,一只手捂在心口,柳叶眉蹙得紧紧的。 “帝君,好像没有用……”她沮丧地说。 奚徵不语,继续向文绮送灵力。 文绮的脸色依旧有些苍白,她再摇摇头说:“老毛病了,没有用,只能捱着。你还记得雍州龙君吗?他身体那么差,可能也是有我这种毛病吧,只不过他比我严重的多。” 她挣扎着站起身,“我去躺一会儿,休息一下可能就好了……” 摇摇欲坠的身子,就好像根本就走不稳,一站起来就歪歪倒倒的,仿佛一缕随时会散在北风中的柳絮。 很快她就失去平衡,捂着胸口似要倒地。 奚徵接住了文绮,她靠在奚徵胸口。 奚徵将文绮抱了起来,轻声道:“我送你去休息。”向内间走去。 可这个时候,一双藕臂蓦然缠住他,缠得紧紧的,还带着股倔强的力气。 奚徵对上文绮的双眼,她眼中熠熠有神,写满了嗔怪和蛮横,还带着一点得逞后的骄傲得意,不躲不闪的,偏要与他直直对视。 她这样子,哪还有一丝旧疾复发虚弱痛苦的模样? 原来是装出来的……装的那么像。为了不让他看出来,将她自己体内的灵力气息都改变了。 又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方式。 奚徵不禁有些责怪:“你这又是何苦?” 文绮紧紧抱着奚徵的脖子,瞪着他说道:“我若不这样,你便会一直躲着我,一直不见我是不是?我便是撒谎骗人,也要把你骗过来!” 奚徵想将文绮放下,文绮却就是拗着脾气不愿,她耍赖一般地挂在奚徵身上,理直气壮:“你是白帝奚徵,一言九鼎,你答应我用云琅雪换三件事,那你就不能食言,必须娶我!” 如画的眉眼间染上深深的无奈,奚徵沉默半晌,说道:“我送你出梨花源,让我的白鸟载你回紫蝶族,如此便不必担心你在旁人那里的名声。而西方天阙的人,只要我不允许,他们自会守口如瓶,你都不需要担心。” 他还是想送她出去,就是不愿意接受她…… 明明对她不忍心,明明对她那般迁就,却为什么宁可做个食言而肥的人? 文绮忽然松开奚徵,直接从他怀里落下地来。她几乎是横眉怒目瞪着他,怒火将她的脸染出了两片胭脂红霞,那双眼睛却在怒火中变得很是清明。 她望着眼前这个唯美似画中走出的男人,望着他眼中的复杂纠结,和那种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无比克制而隐忍的情绪,她嗤道: “你若偏要食言,好,那你把原因告诉我!为什么不肯见我?为什么要跟我划清关系?我一定要知道原因!” “水中月,镜中花,你看不破吗?文绮……”奚徵语重心长对她说,“我之所以成为国师寂夜,只是因修复魂魄与肉身,方渡此劫。劫难已结束,属于寂夜的前缘,终只是虚空大梦一场。” “你这是歪理,说服不了我!”文绮狠声道,“说什么虚空大梦,就算真是一场梦,可对我来说不是。那是我人生的一部分,是我最温暖宝贵的回忆。我因为国师和云琅雪才认识你,在雍州你为我撑腰,教训帝子妃;你为我向陈寰施加雷刑;你化作九色鹿救下我,驱散笼罩在紫蝶族上空的漫漫长夜。这些,难道也都是虚空大梦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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