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忽然刮起一阵风,仿佛是映衬着文绮此刻的情绪,风声里带着呜咽,凄狂又发了狠。 大风吹起无数的铃铛,发出像是无数雨点砸落的声音,就好似此刻奚徵的心绪那样不平静,心湖风雨,满耳嘈杂。 窗外倾盆大雨就这么毫无预兆地落下,风雨声、铃铛声都是那么响亮,便更显得殿内是那么静。 而在这寂静中,文绮忽然向殿外冲去,“你不肯亲自动手断了我的执念,那我自己来!” “文绮!”奚徵被文绮的举动惊到了。 文绮冲进瓢泼大雨,当滂沱的雨水淋在她身上,那种窒息可怕的感觉立刻浸入她的皮肤,勒住她的筋脉骨骼,像是无数只蚕蚁在全身各处贪婪地啃噬着。 源于本能的痛苦让文绮难以承受,可她就是发了狠地、发了蛮地,不要命地在雨中奔跑。 不知道跑去哪里,四周尽是望不到尽头的风雨,和刺痛着耳朵的铃铛声。 陡然间奚徵出现在她的面前,张开的青云画尽盖住所有洒向文绮的雨水。奚徵扣住她的手臂,文绮听见他声线中多出的颤抖与煎熬:“文绮,你这是做什么……” 文绮强硬地甩开奚徵的手,雨水在她的脸上蜿蜒,冲掉了眼角那两瓣梨花,露出原先红色的胭脂,就像是红色的泪水一样,烫着奚徵的心。 文绮嗤道:“你不就是要一刀两断吗?便是我死心了,方能一刀两断。那让我足够狼狈地离开,让所有收了我赠礼的神明都看看我这副样子,让他们指点我,嘲讽我,如此我再是个不择手段的人,亦该死心了!” 话落,文绮召出她的弓箭,竟是朝头顶的青云画尽一箭过去,硬是射开遮雨的伞,“你不忍决断,我就自己来!” 倾盆大雨再次铺天盖地地朝着文绮砸下,她不管不顾地将自己置身在雨中。 而在这一刻,青云画尽被箭射开的这一刻,文绮带着哭腔发狂的这一刻,奚徵就像是一座覆雪万年的苍山,在某个瞬间轰然雪崩! 这一刻的奚徵,仿佛是那一日向陈寰施以雷刑的那个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帝君。平素里所有的温淡从容,都在倏忽间变成滔天的巨浪。 而这一次,比那一次更要强烈,滂沱的雨水模糊了整个世界,却无法模糊奚徵眼中如潮水涌上的心疼。 隐忍崩塌,心防被击碎。 等文绮再回过神来时,竟是一个眨眼间,已回到了大殿里。 奚徵就在她的面前,双手按着她的双臂,像是在用尽所能地将她留在这里,却又不敢多哪怕一点力气而弄疼她。 青云画尽再度飞到文绮的头顶,洒下浩淼的清气,温暖无比,一下子就深入她的千络百脉,驱散了雨水对她的阴霾折磨。 而奚徵,他的呼吸不再平顺绵长,重重的带着患得患失,带着隐忍崩塌后的某种可以称之为“狼狈”的东西,用一种几乎认命的姿态说道:“够了,我认输。我认输,阿绮……” 她说的没错,他就是在自欺欺人。 什么虚空大梦尽是执念,什么缘分应当在他魂魄归位时终止……都只是借口。 就如她说的,他是过不去心里那道坎。 这个他曾悉心教导、像对待女儿般去呵护教养的小姑娘……当看着她抱着云琅雪那样孤注一掷地威胁利诱他;当看着她几乎在和所有人为敌,也要拿到她想要之物的那种令人心疼的坚韧;还有雍州山间花海里,她陶醉曼妙的舞蹈;温泉池中,她玉白如嫩笋的身子,那种娇憨的可爱,梨花源外依依不舍地抱着他;到她鱼死网破地用箭射陈寰,跌下九百九十九层的高台…… 当他发觉就是在这般不知不觉中,对她的照顾和心疼不再是最开始那种单纯的感情,而是多出一丝禁忌…… 便是因如此,才会想要终止和她的交易,避开她。 可他的小姑娘啊,为什么这样倔强到底。 他从未有教导过她,做事要这般死不罢休。 这又是跟谁学的呢? 罢了,怎样都好。他只知道,当看着她冲进大雨里,用这种自残的方式来逼他认输时,心里那道坎纵有万种过不去的理由,也都一下子崩塌殆尽。 他终究是见不得他的小姑娘这样受伤。哪怕知她不择手段,也见不得她用伤害自己的方式赌他的心。 奚徵的眼底,此刻竟有些猩红的光泽。 他认输了。 “帝君……”文绮喃喃。 奚徵的视线,这时落到文绮锁骨处的那枚胎记上。 大雨冲刷掉了原本贴在那里、被她用来遮掩胎记的几朵梨花,露出了胎记最真实的样子,狰狞、扭曲,像是一条蜈蚣毒虫。 若是没有这枚胎记,她随后的一切人生都不会是现在的样子。 她不会被父母嫌恶,不会被族老们欲要杀害,不会在他的膝下长大又亲眼目睹他被火烧死,更不会在后面的日子里孤独地做着自己,又被陈寰那样羞辱伤害。 奚徵眼底的猩红,几乎随着他视线的愈发灼烫,而蔓延到眼角。文绮从没有见过这样情绪外放的他,外放中又依然有着厚重的隐忍。 而陡然间,像是在宣泄这种心疼在意的情绪,奚徵猛地低头,狠狠吻住文绮的锁骨。 文绮惊喘一声,双手抓住奚徵的衣襟。 他的唇刚触及时有些凉,接着就无比滚烫。长有胎记处的锁骨,在他这隐忍而疯狂的吻中,犹如置身在冰和火的双重折磨里,令文绮手指甲都蜷起来,呼吸变得战栗,眼角浮出难耐的微红色,皮肤毛孔在蒸腾,不知道这种甜蜜又让人有点害怕的折磨会去到哪方境地。 直到半晌后,奚徵的唇离开她的锁骨。 直到此时,青云画尽的浩渺灵力,已驱尽她身体上的所有难受。 文绮在惊怔和羞赧中,对上奚徵逐渐平静下来的眼神。 他仿佛又变回平素那个温润如玉、清列如泉的白帝,只是那残留在眼角的猩红,和眼中已变得坦然的温柔,都昭示着他和之前不再一样。 “是怎么知道的?”奚徵问。 怎么知道他对她避而不见,是因过不去心里那道坎。 怎么知道,他其实也喜欢他。 此刻的文绮知道,他问的是这个。 她说:“这些日子我想了很多,明明你一直对我那么照顾,给我撑腰,还变成九色鹿去救我,却为何忽然就不理我,还不让我进西方天阙,一定是因为在你身上发生了什么事。后来是楚姐姐给了我启发。” “楚姐姐说,连兰台都不知道你是九色鹿,可见你藏的有多深,可却为了救我和紫蝶族不藏了。我就想厚着脸皮猜一下,是不是因为我在你心中的分量,比你以为的要重许多,让你无法接受了。” “还有我王宫里的侍女,包括倚湘,她们旁观者清,也是与我说过的,说觉得你对我的态度,并不单纯是长辈对晚辈的关照和呵护。” “我就想赌一次,赌你其实喜欢上我,赌你是因为觉得喜欢上自己养大的徒弟是罪恶之事,才要疏远我。” 文绮说到这里,眨着眼睛,露出一个邀宠的甜甜笑容:“我赌对了。帝君,我是不是很聪明?” “阿绮……”奚徵莫可奈何,唯有揉揉文绮的脑袋,嘴角不禁泛上一抹自嘲的笑。 他问文绮:“身子还难受吗?” 文绮说:“不难受了,你的青云画尽已经让我全都好了。” 她没有漏看奚徵那自嘲的笑容,文绮知道,他虽然输给了对她的心疼,却还是被禁忌的负罪感研磨着内心。 文绮抱住奚徵的脖子,仰着头,认真看着他,说道:“我说过的,我喜欢你,和国师没有关系。你喜欢的我,也不是十五岁的我,而是在没有国师的日子里前行了千年的我。我是文绮,你是白帝奚徵,我们是因寂夜国师才结缘的,只是这样而已。” “帝君,”文绮天真烂漫地笑开,“这不就是,宿命吗?” 奚徵有瞬间的失神。 转而他嘴角的那缕自嘲散去。文绮看见他如古洞碎雪般的眼,渐渐明亮起来,一如初见时那样清明温柔,犹如从万水千山外向她睇来,引她堕入。 奚徵没想到,到头来,竟是要靠他的小姑娘来解开他的心结,而他竟然也被文绮说服了。 谁让他见不得,文绮受伤难过呢。 那便就如此吧。自己的小姑娘,自己宠下去吧。 青云画尽打着转飞离,像是一朵温柔的云,悄然合拢,轻轻地落在案台上,长长的伞纱拖在大理石色的地面上,仿佛怕打扰了两人那般,安静无声。 窗外风雨停歇,天空开霁,层层叠叠的铃铛声像是远去的海浪声音,慢慢地消失、消失。 天光洒落,世界再度变得明媚,有阳光照进大殿,温暖又温馨。 文绮瞧一眼重新放晴的窗外,心里不禁就浮现出不久前,她和楚娴的对话。 “楚姐姐,可不可以请你帮我一个忙?” 她神秘兮兮地凑在楚娴耳边,这样说: “我想请你,在繁芜宫下一场大雨。” 文绮想,多亏楚姐姐帮她这个忙,回头她一定会好好感谢楚姐姐的。 不妨奚徵柔声笑道:“阿绮,我知道是你请楚娴下的雨。” 文绮先是怔了一下,然后就嘟起嘴来。她根本不意外会被奚徵发现,奚徵帝君是什么人?别人在繁芜宫背着他搞小动作,他要是不知道才奇怪呢。 文绮骄纵地抱紧奚徵的脖子,一脸理直气壮:“对!就是我请楚姐姐下的雨,奚徵帝君你待如何?要惩治我吗?” 奚徵只是温柔地笑了笑,手在文绮的后脑勺一下下地抚着。 从窗外狂风大作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知道,是楚娴在捣鬼,也猜到文绮在跟他耍心机。 可知道了又如何?在看到文绮冲进雨里,那样瑟瑟发抖地伤害她自己时,他便不能再怪她一分。 甚至他就没有怪过她分毫。 有的只是见不得她受一点点痛苦。 他早就输了。
第91章 蝴蝶公主(完) 西方天阙的白帝奚徵, 要和紫蝶族的王君文绮成亲了。 这消息一传开,举世皆惊。 许多人的第一反应都是,他们不是师伯和师侄吗?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215 首页 上一页 109 110 111 112 113 11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