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罚, 也该是先拿本君开刀……”宁淮序看了眼玉澧,虚弱地向主审官他们道,“何来……让手下一个小小河神……给本君背锅……” “宁大人!”玉澧扑到了宁淮序脚下, 她哭着捏住他的斗篷, 仰着头泪眼婆娑,用尽了力气, 哭着求道, “不是的!和宁大人无关,是我的错, 我已经认罪了!” 她猛地放开宁淮序,转头朝着主审官, 厉声地大喊:“我已经认罪了!所有的刑罚我都接受!我都接受!” “宁大人,宁大人不要……”玉澧失措地, 再向着宁淮序,歇斯底里地央求,“是我的错,我会好好受罚,好好反省……您快养好您的身子,我求您了宁大人……” 宁淮序却干涩地笑了,自嘲无比,沙哑无力的声音像是刀子磨在粗粝的砂纸上般,磨在玉澧的心上。 “扶我蹲下。”他对身边的岑銮说。 蹲下,这样简单的动作,对他来说,却已经没有办法自己来了。 岑銮看着跪在宁淮序身前的玉澧,不禁眯起眼睛,无声叹了口气。他和另外两个河神一起,扶着宁淮序,一点点地送他低下.身,直到他的视线,和玉澧平视。 而他连蹲着都已经没有力气,只能半跪在地。 “宁大人……”玉澧看着低下.身的宁淮序,这一刻脑海中忽然就回想起在他手下的这些年。 他脾气怪,淡漠生死,总是阴沉沉的。她一开始和其他河神一样,有些怵他,后来才发现他最是护短,他们出什么事他都会揽下责任,让他们赶紧补救,从不给他们压力。 这样的上司,谁摊上,都是莫大的幸运。玉澧一直都这样认为。 可现在,玉澧知道自己错了。她闯下的是弥天大祸,她无法想象若是属于她的刑罚,落到一直护着下属的宁淮序身上……她只希望宁淮序能自私一些,就让她来受刑。宁淮序没有欠她分毫,是她玩忽职守,全是因她之过…… 可是,玉澧却看着面前的宁淮序,对她说:“我很快就要死了,你看不出来吗……我早已没有活的意愿,你又……不知道吗?” “宁大人……” “既然就剩最后一口气……担了这责任,不也挺好……还能换你一命……” “你想活,就好好活吧……反正……我是一点不想了……” “以后能不能追上宁靖川,也看你的……本事了……” 玉澧几乎崩溃。 泪流满面中,她听到了上座的正神们,落下的最终宣判。 ——雍州龙君宁淮序,褫夺神位,替玉澧受万剑之刑,灵魂押送阴司冥界的极寒之渊,囚禁千年。 ——而玉澧,被判流放极北之地的雪原,徒刑五百年。 *** 当玉澧来到极北之地时,来为她送行的王玄珠,终还是忍不住,说出安慰玉澧的话:“你要带着宁大人的嘱托,好好活下去才是。” 玉澧满面麻木,就好像一个失去了灵魂的布偶。王玄珠说的话,她明明听见了,却心中什么波澜都没有。 因为,这个时候的宁淮序,已经不存在了。 不是死了,是不存在了。 受过万剑之刑的他,本该是肉身损毁,灵魂被押往阴司冥界的极寒之渊受囚刑。 可是,当那条黑龙被钉死在万剑阵中,被万剑刺得千疮百孔,血流成河时,所有人才发现,他的灵魂,业已经枯竭了。 这积年累月的病体,将他的灵魂,也一并耗光。 什么都不剩下。 玉澧的心,在这一刻,失去知觉,麻木了。 观刑的她,只能像个无知无觉的布偶,瞳孔茫然地,看着那条被万剑钉在刑台上的黑龙。 寒冷的剑光,流成河的血。黑龙垂着头颅,再也不会动,再也不会动…… 宁大人,不存在了。 再也不存在了。 玉澧没有同王玄珠说话,她穿着单薄的玉色裙子,赤着一双脚,朝茫茫无尽的雪原深处,麻木地走去。 宁淮序没有了,为了顶她的罪,为了让她活着,他没有了。 她的心,也跟着像是没有了。 所有人都想让他活下去,只有他不想。 他为什么,就不想呢? 为什么要把她独自留在这个世上,一遍一遍地忆起他死在万剑中的那一幕,一遍一遍地夜不能寐,睁开眼闭上眼都是他活着时候的样子呢? 玉澧面无表情地,将装饰在发间的片片鱼鳞拨落。 一头青丝散落,极北之地的大雪纷纷,很快落满她的头发,黑黑白白的颜色,像极了那密密麻麻的惨白剑刃,和如山峦般倾塌的黑龙。 她厌倦地摘掉耳上的玉色明珰,随手掼进冰冷的雪地里。 她就这样素面朝天,再无一物的,走向雪原的尽头。 “玉澧!”王玄珠的声音带着不忍的颤抖,从身后传来,“你照顾好自己,不要自暴自弃,不然宁大人的在天之灵……” 在天之灵? 玉澧空洞的目光,虚茫地望着满眼的冰雪。 宁大人,还有在天之灵吗? 连玄珠自己,都意识到了,声音便戛然而止啊。 “你们走吧……”玉澧无悲无喜地喃喃,她的声音被风雪吹散。那种比雪还要冷的冷意,无可阻挡地降临在王玄珠他们的心底。 宁大人啊,我会好好活下去的。 两行足印,留在身后,很快被风雪吞没。 活下去,是她所能做的,唯一的一件事了。 一年又一年。 十年又十年。 不知不觉,过去一百年。 流浪在这无边无际的雪原上,没有日光,没有生气,只有冰冷和麻木,什么都没有。 也有人来探望过玉澧,岑銮、王玄珠,还有她的师兄,甚至她的师父。 可受着徒刑的她,被惩罚跟着一座雪山。她走到哪里,雪山就跟到哪里。 她永远走不出雪山下的雪原,永远只能带着这座雪山,麻木地望着一成不变的风雪荒原。 偶尔她也会想到从前的人和事,很多、很多。她会想到跃龙门时候的痛苦和难熬,想到被第一位师父收做徒弟时的满腔惊喜,想到见到玄帝时,那无处安放的喜悦狂潮。 她会想到玄帝发间的雪花装饰,会想到师兄褚琼楼吹奏的湘妃竹笛。 会想到送给宁靖川的锦绡,会想到余姝容优雅得体的贵女气场。 可这些,都像是被风沙吹抚的墨迹,慢慢就褪了色,淡的只剩下残影,被冰冻、被麻痹,渐渐的就快要忘了,想不起来了。 唯有宁淮序灯枯油尽的样子,和黑龙被万剑穿入身体里的画面,清晰的无以复加,覆盖了所有。睁开眼,闭上眼,眼前尽是宁淮序,尽是他的面容声音,铺天盖地,每时每刻都翻涌在玉澧的脑海,无法喘息。 宁大人、宁大人…… 她不能原谅自己。就如师父说的,永世不可忘。 不可忘,忘不了!亦永远无法再原谅。 穿越时光,望回过去,她什么都不求了。 宁靖川、余姝容,什么都不重要了。 只要宁淮序能活着,好好地活着。 只要宁淮序、只要宁大人……! *** 宛如被闷在水底即将窒息而亡的人,突然之间不知被什么力量握住双肩,提到了水面上。当空气涌入鼻中时,那种大口大口吸气的贪婪,那种犹如从一个漫长无尽的噩梦中突然醒来,坠落在一片清明里的恍惚和震惊,让玉澧怔怔地立在那里,今夕何夕?一时不觉。 眼前不再是漫天的风雪和望不到尽头的雪原,不再是那座如附骨之蛆般的雪山,而是夜色下连绵的苍山,是远处萤火虫的光,是空中温顺安静的星辰,是亮着昏暗灯火的……黑色龙宫。 玉澧的眼角,还残留着极致的悲痛和恍惚,她脸上全是眼泪,哭花了她的妆容。 而这个样子的玉澧,让面前的王玄珠惊呆了。 王玄珠不明白,为什么她刚刚说出劝玉澧不要去南海的话,玉澧就忽然间愣在那里,接着,仿佛三生三世的情绪都汇聚在某一刻倏然爆发,玉澧泪如雨下,一个刹那,就崩溃不已。 王玄珠对玉澧的脾气,是有些了解的。她知道玉澧是个情绪很浓烈的人,是悲、是喜、是怒、是痛,她从不掩饰,总是一眼就能被人看出来。她身上这种强烈的外放情绪,和宁龙君那种淡漠生死的嘲弄,总是对比的很鲜明。 但王玄珠没有见过,这样倏然崩溃落泪的玉澧,这让王玄珠有些惊心。 看一眼岑銮,连一向沉稳话少的岑銮,都露出惊讶的神色。 王玄珠不禁道:“玉澧你……” 这一声唤,仿佛终于唤回玉澧的神智。玉澧哭着,将颤抖的视线落在了王玄珠和岑銮的脸上。她发出一声苦笑,又仿佛是更悲痛的哭泣,眼角处装饰的三片鱼鳞湿漉漉的,反射着清寒的月光,为她冷艳的面容更添上一丝冰凉的惊心动魄。 夜风吹起玉色的轻衫薄纱,她哭红的一双杏眸,眼底的波光颤颤地摇曳,终于渐渐地聚拢在一起。 “岑銮,玄珠,对不起,我错了……”玉澧沙哑地哽咽,“我不去南海,不寻什么鲛绡了,不去了,不去了……” 脑海中残留的那一幅幅画面和文字,终于被回到现实的理智所覆盖。 玉澧不敢相信,她刚刚看到的、感受到的一切。 原来这个世界是一本书。 先来他们都是活在书里的人。 她是,宁淮序是,岑銮是,王玄珠是,他们都是。 书里的主角,是建章王世子宁靖川,和司礼殿尚仪余姝容。 而她和宁淮宁,是书中两个最大的反派。 这是一本古早言情话本,玉澧看到了作者的名字,叫蕴儿。 在蕴儿的笔下,男女主都有着高贵的出身,和一帆风顺的成长经历。他们对彼此抱有好感,他们的爱情水到渠成。 但是他们那么优秀,不应该有许多的追求者吗? 是的,在他们所有的追求者里,最有能力也最能给情敌制造麻烦的,就是玉澧和宁淮序。 这两个人总是想要将情敌比下去,他们的所作所为真的很恶劣,根本是在挑拨男女主之间若有似无的情谊。 可是古早言情话本中的反派,怎么可能摧毁男女主之间的爱情呢? 玉澧最终也没能把她弄来的鲛绡送给宁靖川。宁淮序顶了大罪,被万剑诛杀,魂飞魄散,永不超生。玉澧被流放极北之地的雪原,身边跟随着一座雪山,五百年生不如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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