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靖川心中很是不忿,这么多年,他明明是建章王世子,明明是嫡出,宁淮序明明和宁家闹得势同水火,可整个宁家都没敌过他一个,自己更是始终被宁淮序这个病鬼给压着,此刻宁淮序还要出风头。 宁淮序已经从自己手里把雍州龙君之位抢走了,现在连余姝容他也要抢! 这会儿,所有视线都望向宁淮序。黑珊瑚的事,大家都有耳闻。那样珍贵之物,据说世上有灵气的黑珊瑚不超过五尊。在场诸人没人见过,包括帝子和帝子妃。 所有人都翘首以待,想一睹黑珊瑚的模样。 余姝容更是内心激动,袖子下的手指都开始发颤。 当礼物被抬上来,呈现在眼前时,余姝容先是一愣,而后不敢置信地盯着这颗寿桃。 她的表情凝固,袖子下的手指差点从衣服上扯下一缕勾丝。余姝容接着就望向宁淮序,只以为他是弄错了。宁淮序那样喜欢她,既说了要送她黑珊瑚,应不会这样下她面子吧? 全场宾客一时鸦雀无声,接着私下里交换目光,都觉得好像是有戏看了,又小心翼翼地不让宁淮序看到自己的表情。 唯有两人的表情,与其他人不一样。 一个是宁靖川。他这档口觉得简直是喜从天降,宁淮序没拿出黑珊瑚,就给余姝容这么一个中规中矩的寿桃,和自己要送给余姑娘的礼物没法比。这一局是宁淮序自己出状况输了,他得不到余姑娘的青睐了! 另一个则是玉澧。玉澧惊讶地看着那颗寿桃,真就是中规中矩,还没有宁淮序给她送来养身子的寿桃更好。 宁大人素来是说到做到,既他已说要送出黑珊瑚,那他手里就一定有。有,却没送……玉澧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在兰台宴席和余姝容的生日宴之间发生的节外生枝的事,就只有宁大人与她…… 所以宁大人是因为她,才选择落余姝容的面子,和他自己的面子。 汐音察言观色,觉得玉澧神情不对,便低下.身,小声在玉澧耳边道:“府君您……” 汐音看见,玉澧眼中有些发红,仔细看,有一丝湿漉。 一片诡异的寂静中,帝子妃开口了,她略带不悦地问道:“宁龙君为何送上一枚寿桃?” 宁淮序苍白而清矍的脸上,只浮出一点讥讽的表情,他勾一勾唇,笑容也有些冷:“寿桃不好吗?延年益寿,明明挺好的。” 帝子妃沉着脸道:“您先前不是放言说,要送姝容一尊她心心念念的黑珊瑚吗?” 宁淮序道:“又不想送了,不行吗?” 帝子妃一窒。 余姝容脸色一下就白了,一股委屈的感觉出现在余姝容心里。 帝子妃更加不悦:“宁龙君这是故意打我妹妹的脸!” 宁淮序道:“需要你管?” 帝子妃又一窒,没想到宁淮序居然敢这么怼她,不禁声调都拔高:“本宫是帝子妃!” “然后呢?”宁淮序唇角勾着讥讽的弧度。 帝子妃还要再说什么,却被帝子按住手背,低低呵斥一声:“还不住口!” 这下帝子妃也委屈了,那张委屈的脸跟余姝容一对比,真如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帝子妃不明白,明明是宁淮序下她妹妹面子,还对她这个帝子妃出言不逊,为何帝子反要她闭嘴? 眼下这么多宾客在,帝子哪能跟帝子妃解释,宁淮序有多吓人。只能频频给帝子妃使眼色,希望自己心爱的女人能领会,别招惹宁淮序。 帝子永远忘不了当年,宁淮序的母亲逝去,宁淮序直接替母休夫,把建章王宁钺的脸往地里踩。接着就把宁钺的衣服扒光,拎到千秋台上,让各路神明都来围观。 这还没完呢。宁淮序还要砍掉宁钺的头,祭他母亲在天之灵。 若不是天帝父皇出来阻止,宁淮序可就真的当场弑父了。 最后宁钺的头是保住了,可宁淮序斩了他一双龙角。其中一只,丢到帝子的母亲天后的门口,而另一只…… 帝子一想到那日他前夜刚饮酒聚会高兴一宿,结果第二天早上醒来,就看见床头吊着姨父宁钺的另一只龙角,龙角还粘着鲜血。 那恐怖的场面,帝子简直不想再回忆第二次。 帝子妃那会儿还没嫁给他,自是不知道宁淮序一疯起来都能干出什么事。 他才不管什么帝子,什么帝子妃……帝子想,如果不是当年看在废太子昙清的面上,宁淮序怕是想连着天帝一起劈。 哪怕如今宁淮序身体坏成这样,犹如半截入土,可他那身法力和那阴鸷的仿佛随时能跟人玉石俱焚的气质,依旧让帝子半点恐惧不减。 帝子妃总算没再说话了。 可宁靖川却忍不住要插嘴,这可是贬低宁淮序的好机会,他怎么可能放过? 宁靖川直接笑着问宁淮序:“兄长是不是从来就没有黑珊瑚?当日在兰台宴会上不过是故意说给余姑娘听,只为出一时风头。” 宁淮序眼角斜了宁靖川一下,冷笑道:“你猜啊?” 宁靖川皱眉道:“若是如此,兄长此举,实非君子所为。” 宁淮序犹如听到什么笑话,毫不掩饰讥讽之意地哼出来:“你乐意当君子,本君可不作陪。” 眼看着气氛坏到这个地步,如同处处都被冰冻住,同时又剑拔弩张的,余姝容仿佛终于想起来自己是主人,不能任由她的生辰宴滑向失控,只好忍下委屈和尴尬,面上挂上得体的笑容,调停道:“好了好了,诸位能来为我祝寿,我已十分高兴。不如尝尝我府中精心备下的菜,想来应不会让各位失望。” 如此,总算揭过这篇。 余府的管家也连忙示意侍女们加快上酒菜的速度。跳舞的仙女也重新继续舞蹈。 渐渐的气氛好些了,开始有宾客上前为余姝容敬酒。 余姝容脸上挂着毫无破绽的笑,十分得体地迎接他们的敬酒,可余光里看到宁淮序不动如山,便更觉得委屈,面颊也像是被打了一巴掌般,隐隐发热。 宁龙君这是怎么了?前后两次宴会对她态度差距如此之大,还这样当众让她难堪。 那个寿桃,一看就是敷衍的。 所以到底有没有黑珊瑚? 余姝容心里正纳闷着,却瞧见玉澧悄然来到宁淮序身边。 余姝容猛地发现,玉澧今日也很反常,居然完全没有在宁世子面前表现自己,就跟个透明人一样。 “余姑娘。”一位敬酒的宾客,见余姝容有些晃神,便唤她一声。 余姝容连忙回过神来,维持好脸上无懈可击的笑容,优雅道:“多谢你的祝福。” 一片影影绰绰中,玉澧在宁淮序身边坐下,双手轻轻搭上宁淮序的小臂。 “宁大人……”玉澧喃喃。 “嗯?”宁淮序看她。 玉澧眼尾有淡淡的红色,将湿未湿,她垂眸呢喃:“对不起……”如果不是因为她,宁淮序也不必让他喜欢的人难堪,更不必将他自己也弄成出尔反尔的形象。 宁淮序无所谓地嗤笑一声,不悲不喜。 玉澧拿起茶杯,倒了半杯茶,双手递给宁淮序,“宁大人,喝茶。” 宁淮序接过,喝下茶水,问玉澧一句:“你真再不管宁靖川?” “不管了,也不想再同他有牵扯。”玉澧道,她压低声音,瞟了余姝容一眼,“我连余姝容也不想靠近了,若不是先前收下她的请柬,我都不想来。” 玉澧又道:“宁大人,我想出去透口气。” “去吧。”宁淮序道。 玉澧起身,向殿外走去。汐音见状也跟上玉澧。 余姝容的这座府邸,建在一片绿树葱茏的空中孤岛上。 即将入夜,岛上的紫茉莉一丛丛盛开,犹如团团紫色的云,散发出清幽的香气。 玉澧走着走着,远离喧闹,望着远处南方天阙的城郭和笼罩上夜色的浩瀚云海,心胸舒展一些,眼神也添上几分宁静。 这时注意到汐音的神色有些欲言又止,明显是想说什么,又担心说出来不合适。 玉澧也不愿自己的左右手总这样憋着心思,便道:“有什么想说的就说吧,不用顾虑我的想法。” 汐音知趣道:“属下确实好奇许多,只是先前府君不愿说,我便也当不知道。” “你说吧,”玉澧道,“我改变主意了,左不过是问我同宁大人之间的事。” 汐音察言观色道:“属下自不会八卦府君与宁龙君间有什么私事,属下只是感到惊讶困惑,府君何时对宁龙君这般情根深种。” 玉澧听这话,怔了一下,如冰川般的眼中浮出一丝恍惚,脸上却清清冷冷,没有过多的表情。 “你误会了,汐音。” 又是一个误会的人,和师兄褚琼楼一样。 也是啊,他们不像她一样猛然觉醒原书,还是以那样一种如同亲身经历过的方式觉醒的,自然体会不到她的痛苦绝望,也就体会不到,她对宁大人有多深的愧疚。 这种愧疚,比腐蚀人心的毒.药还要浓,也驱动着她觉醒后,为宁大人做一件又一件事。 师兄、汐音,他们无法理解的。 “宁大人是我的上官,仅仅是这样。但前段时间发生些事,我欠了他许多,所以我只想让他身体能变好,不要再这样恶化下去。”玉澧道,“我现在谁都不爱了。” 汐音眉心皱一下,口中答:“属下明白。”可心中却更感到困惑。 上司下属之情,仅仅是这样……因为亏欠,所以…… 不应该吧?汐音不大信。 方才在殿中,汐音可看得清楚,她家府君从头至尾目光一直在宁龙君身上,几乎没看别人一眼,眼神又带着那样浓重的情绪,和一抹湿漉漉。 这怎么看都很让人怀疑啊…… 过了会儿,玉澧道:“我想自己走走。” 汐音立刻恭顺地福一福身,“那属下就先回大殿,等候府君。” 玉澧道:“你回去后听宁大人的吩咐,他若有需要,你一定要照办。” “是。”汐音这便退下。 只剩下玉澧一个人,在这陌生的仙岛上慢慢走着,看着黄昏完全退去,斜月变得皎洁。 天空黑下来,今夜月明星夕,倒是个晴朗的天气。 夜风吹在身上,有些微的凉意。玉澧遥望远空,任着风吹动自己鬓角的发丝和发间的鱼鳞。片片鱼鳞被风吹得轻轻作响,就像是万壑松风的那种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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