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淮序沉吟。 玉澧安静等着他开口。 有流萤飞过,在这冬日的夜晚,发出黯淡却坚强的亮光。 “为什么?”宁淮序忽然问。 玉澧一时没理解,什么为什么? 她看着宁淮序将目光落在她脸上,一瞬不瞬凝视她,沙哑低沉的声音,伴着他温柔的气息,拂在她面颊。 “为什么,忽然就不管宁靖川,却为本君做这一件件事。” “为什么,为本君牺牲付出这么多?” “从兰台宴席回来的那一晚,就是本君陷入发情期的那晚,玉澧,在你身上究竟发生什么?” 宁淮序一字字,问的认真。 “你曾说,是你欠本君的。” 玉澧心头颤抖而绷起。 宁淮序道:“你欠本君什么?我想知道真正的原因,玉澧。” 是的,他想知道。 他已经无法再对这个问题无所谓了。 不知不觉间,那个对这尘世毫无眷恋,厌倦地等待死亡降临的他,一颗心竟是被什么东西缠住了。 以至于,又开始跳动,又开始好奇。 “大人……” 宁淮序说的每一个字,都仿佛从遥远高塔上传来的钟声,带着圈圈回音,不断在玉澧心壁间震动。 望着他眼底的认真,玉澧忽然心里一酸,有些想落泪。 这是不是她第一次见到,宁大人对一件事执着的样子? 这让玉澧觉得,在宁淮序身上,看见生机。就像是一段枯朽的树木上,忽然多出一片嫩芽,虽只是那么一点点,却弥足珍贵,代表的意义非凡。 玉澧喉间泛上酸热:“宁大人,我……不知该怎么说,也不知您会不会相信。” 粗糙而微凉的指腹,忽然抚过她眼角,小心翼翼,却没有迟疑。 玉澧看着宁淮序,感受着眼角这一滴泪,随着他移动的指腹而被抹去,皮肤与他接触的触感,残留着一星湿润。 “本君相信。”宁淮序道,“你说就是了,本君等你,只要你不再逃避。” 玉澧喉间的酸热,如充血般涌上眼眶:“宁大人……” 她能感受到,宁淮序不知不觉间,给予她的越发不同的温柔,这种看起来没什么特别,却独属于他这个人的温柔。 玉澧能感受到,她和宁大人之间,似有什么不一样了。 不是因为他们之间那场亲密的关系,而是……还有另一种更深层次的、细腻的东西。 玉澧再也忍不住,她终于说出来:“宁大人,我那晚上得到一份机缘,忽然看到,这整个世界,都是一个话本故事。我们都是活在故事里的角色,宁靖川和余姝容他们是主角,我和您就是与他们作对的反角,我看到了我们的结局。那时我本是要去南海寻找鲛人,讨要鲛绡,想以此压余姝容一头。突然我便觉醒,看到之后会发生的一切。” 也许这是天方夜谭的话,玉澧曾很多次这样想过。她甚至不打算说出来,只想要埋在自己心里。 可是现在,她觉得自己能说了。因为宁大人想知道了,那她便告诉他,将一切都告诉他。 她说到青丝成雪、灯枯油尽的宁淮序,为她顶罪。 他对他说:你想活,就好好活吧,反正,我是一点不想了。 她说到被万剑钉在刑台上的黑龙,连灵魂都不复存在。那是她痛苦到麻木的记忆,刻骨铭心,永世不忘。 还有极北之地的雪原,那跟在她身侧,如同跗骨之蛆般的雪山。 说到一日日,一年年,一百年,她都是怎样度过的。 粗糙的大手,摩挲过玉澧的脸,将她婆娑而落的泪水,一一擦去。 玉澧哭着道:“我再也不想看到您身死道消了!我只想您能活下去,我付出什么都可以!就算您失去护心鳞,我也要想办法。我不能认命,我不能……” “好了。”宁淮序漆黑的凤眸中滚动着许多种情绪,他似无声叹了口气,长臂一揽,将玉澧揽在怀中。 宁淮序轻笑道:“本君是会做那样的事,任意为你去死,或是为别人去死。呵,是啊……” 玉澧靠在宁淮序胸口,使劲吸一吸鼻子,将眼泪挤回眼眶。 她抬起头,“您相信我的话了?宁大人。” “本君信你。”宁淮序道,他眼中如墨般氤氲起一片虚茫。 “死,还真是很轻松啊。”可却让活着的玉澧,万剑穿心,成为行尸走肉。 “所以大人,这些日子我最怕的,就是您不将生死当回事。”玉澧说着,又决绝道,“但我说过,哪怕您将生死丢出去,我也要替您捡回来!您便当我是自私,无法再一次承受您不复存在,我一定要如此!” “所以,所以……” 泪意让玉澧的嗓音,变得无比低柔,带着她满腔的感情。 她的唇角有着温暖而哀伤的笑,朦胧的泪眼望着宁淮序,抬起双臂,轻轻搭上他的双肩,然后向他贴近。 沾着泪水的丹唇,轻轻触上宁淮序干燥而微凉的唇。 蜻蜓点水。 宁淮序的身躯狠狠地一僵。 玉澧退开。 “所以,大人,您愿意为了我,活下去吗?” 男人僵硬的身躯,在半晌后渐渐松懈。他用一双臂膀,揽着玉澧纤弱的身子。 月光照在他清矍俊美的脸上,沿着悬胆般的鼻梁,落下半明半暗的影子。 他开口了,用那有些虚弱的声音,淡淡的,却坚定道: “既然你如此期盼,玉澧,本君答应你。” 那一瞬,玉澧只觉得,长天秋水,二十八星宿,皆化作开在她心头的山花。 她破涕为笑,埋入宁淮序颈窝,笑得再无阴霾。
第113章 鱼美人(22) 夜风吹拂。 星斗漫天。 良久后, 玉澧和宁淮序在草地上躺下,望着满天的星斗,裹着同一件斗篷。 玉澧轻轻搭着宁淮序的双肩, 靠在他肩头,将脸贴在他半边胸口。 宁淮序的手,在玉澧腰后揽着。 “宁大人, ”玉澧这时道,“我要同您说,前些日子那蛟龙的事。” 虽说自己和王玄珠、祁琏前些日子的事,宁淮序应都已大体知道,但玉澧还有些细节一定要告诉宁淮序。 “那条蛟龙, 就是我觉醒中看到的,祸乱澧水的那条。此次在这个时间点,她刚刚由蛇化蛟, 我已将她杀了。” “还有,宁大人,那条蛟龙是建章王的义女。我杀她的时候, 宁靖川还试图阻挠我。” 这件事宁淮序确是不知道, 闻言,眼中顿时划过一抹狠厉:“所以, 那蛟龙凿川澧水, 造成决堤,便是宁钺指使的。” “一定是。”玉澧道。 她眼中也涌出怒色, 说:“还有一事,宁大人。” “我听到那蛟龙, 亲口说了一句话:翦涤夫人的残魂在——” 宁淮序陡然眸中跃起一阵惊波。 玉澧道:“这时建章王就出现,将蛟龙灭口, 建章王一定知道,翦涤夫人的残魂在哪里。” 玉澧说到这里,稍微抬起上身,与宁淮序目光交接。 宁淮序压住眼中翻滚的杀气,想是怕吓到玉澧。 玉澧问他:“宁大人,翦涤夫人当初是因何死去的,又为什么会有残魂一说?” 她尚有些不确定宁淮序的态度,试探着问:“您能告诉我吗?” 瘦削的肩头,被宁淮序的大手揉了揉。 宁淮序道:“她是在跃龙门时死的。” 跃龙门?玉澧下意识问:“翦涤夫人也是鲤鱼?” “她是一条红鲤。” 玉澧还来不及感叹,原来宁淮序的母亲和自己一样,就猛地反应过来一件事。 “难道是……数千年前青州的那次龙门?!” 玉澧想起,前些日子自己在青州跃龙门失败后,与她共同参加跃龙门的一只鲤鱼精说,之所以青州数千年来几乎没开过龙门,来青州的鲤鱼也少,便是因为,青州的龙门,闹出过人命。 有几条鲤鱼,在几乎就要跃过龙门的当口,不知怎么就死了。 原来那里面,有宁大人的母亲? 玉澧道:“是意外还是……人祸?” 宁淮序沉声道:“我一直怀疑是宁钺动的手脚。” 只是没有证据。 玉澧看懂了宁淮序未出口的后半句话。 宁淮序讥讽地低笑:“毕竟,母亲若在那个节骨眼上死去,受益最大的就是宁钺,几乎是解了他所有困顿。” 玉澧的心紧张地跳起来,从宁淮序的话里,她不难猜到,当年曾发生了什么阴暗龌龊的事。 星光照在玉澧眼中,蓦然铺开雪亮的决绝。从她脸颊边垂下的发丝,落在宁淮序的肩头和侧脸,凉凉的,痒痒的。 两个人离的很近,玉澧仍抬着上身,看着宁淮序的眼睛,“大人,当年发生了什么,您能告诉我吗?” 肩膀又被宁淮序轻轻揉了揉,“躺下说。” 玉澧乖顺地躺回去,靠在宁淮序肩头,脸贴着他半边胸膛。 头顶传来宁淮序的声音,夹杂一两声病弱的咳嗽:“当时,宁钺靠着我母亲的奉献支持,斗倒宁家许多嫡出的同辈,眼看就要拿到雍州龙君之位,只差最后一点火候。” 这个玉澧是有所耳闻的,她说出来:“然后宁钺就背着翦涤夫人,勾搭上天后的妹妹裁云。” 宁淮序“嗯”了一声,继续:“裁云怂恿天后,给天帝吹耳边风,将宁钺送上雍州龙君的位置。我母亲意识到不对,已经晚了,这时裁云已经生下宁靖川。宁钺、天后、裁云,他们这些人一起,将我母亲贬为妾室,随后宁钺迎娶裁云,还被天帝赏了个‘建章王’的封荫,一时风光无限。” 玉澧大体知道这些事,只是不那么详实。眼下听着事情从宁淮序口中亲自说出来,她感同身受,心中满是怒火和不甘。 玉澧恨恨道:“我还对师父说,真想杀了宁钺,把他的护心鳞剥下来给您。” “胡说什么?”宁淮序嗤了声,但这回,他的语气轻多了,玉澧听着,只觉得内里更多的是对她的担心,怕她为了他去惹她惹不了的人。 宁钺再怎样,也是天后的妹夫,有天后、帝子,乃至天帝作后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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