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须臾的安静里,尔允听到了自己的心,因紧张而砰砰的跳动声。 上下两界, 没有人见过她的相貌。她从出生起就与世隔绝,并用轻纱遮面,哪怕是被关进葬魂崖,也始终掩盖着相貌,为的就是今日改变真身后, 不会被任何人识破。 相貌无人识,真身已变,应再不会有人, 将她与昔日的尔允公主,联系在一起了吧? 可这也是尔允第一次被施加这诅咒之术,且上来就要面对专程来捉拿她的人, 她此刻心头的感觉, 就像是一只披着狼皮的小羊,杵在一头豹子的眼前。不知道这头豹子, 是会将她当成一只狼, 还是看破她的狼皮,认出她这只猎物。 她悄然低下视线, 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而司徒重云,也适时的悄然挪动脚步, 挡住小殿下望来的视线,同时不着痕迹地来到小殿下面前, 缓缓跪了下去,向他叩首。 “殿下。”司徒重云颓然地唤出,“是我未去接驾。” 随着司徒重云跪下,殿内被他唤进来的两名侍女,殿门口的传令官,还有殿外的几名侍从,也全都面朝小殿下柏琰,跪了下去。 “参见殿下。”他们齐齐唤出。 一时间,所有人都跪在地上,包括原就跪在那里的尔允,她将头低低埋下去,悄然用眼角,看向这位小殿下。 他走进殿中,将逆光甩在身后。尔允也看到了他的样子。 眉目如画,俊美无俦,穿着件宝蓝色的织锦长袍,墨发用一根乌金色的簪子半束。他的手中,把玩着这一把乌木做的镶金折扇,贵气又低调。腰封上垂下的押襟四联青玉,随着他走近,浮光闪动。 尔允不敢多看,唯恐被柏琰发现自己有异。只是这样的一瞥,让她心中更是紧张了。 这个男人,举手投足间的气质,仿佛是游戏人间,又仿佛对一切都了如指掌。这种愉悦的、驾轻就熟的状态,看似浅浅一汪,实则深不可测。谁也不知道,他究竟看见些什么,又思忖些什么。 安静。 所有人都跪着,殿中一片寂静。 隐约好像听见宫墙外,有行军声,和百姓们喧闹的声音。 是柏琰带来的军队,已然开始全城搜寻了。 而尔允,亦听到柏琰仿佛带着笑意,又说不出是凉是热的声音。 “好浓的血腥味。” 尔允的心一颤,脊背隐隐发凉。 她感觉到两道探究的视线,落到自己身上,如芒在背。 “刚进殿时,就瞧见这位美人脸色不好。”柏琰合上手中扇子,发出利落的一声响,“冥帝,是放了她的血?” 齿根发凉,尔允保持着寂静。 司徒重云亦伏在地上,低喃道:“是对她不敬的惩罚,不是谁都能靠行勾引之事走捷径,当上冥妃。” 意思再明了不过,刚刚是尔允在勾引他,想要以此成为新冥妃,却不知司徒重云不吃这一套,为惩罚尔允,让她受了皮肉之伤,殿中才会留有浓郁的血腥味。 那两个被司徒重云叫进殿的侍女,本是不明所以,不知殿中为何多出一个红衣女子,此刻听到司徒重云的话,倒是信了,不禁露出恍然的神色,看向尔允的视线便嘲弄起来。 柏琰面色丝毫未变,摇了摇头,说:“可惜了,一位佳人。” 尔允紧张而不语。哥哥将这样难听的言辞施加在她身上,便是为了撇清他们兄妹的关系。他说的越难听,才是越护着她。 须臾,柏琰持着扇柄放低,在司徒重云的头顶,将扇子那么一挑,道:“冥帝请起。” 尔允也终于感到,落在自己身上的那两道探究的视线,挪走了。 柏琰持折扇,向周遭抬了抬,又道:“都起来吧。” 众人这才陆续起身,口中道:“多谢殿下。” 只是,尔允已起不来。她只能挣扎着,像是一只落入蛛网的蝴蝶,最终在稍微抬起身前,又无力地滑落在地。 司徒重云缓缓站起身,眉目间萧索颓唐,他平静的像一滩死水。他看一眼尔允,对那两名侍女道:“带她下去,给她换一套合适的衣裳,逐出宫吧。” 侍女们领命,这方走向尔允。尔允也在她们的搀扶下,终于站了起来。 随着自己被侍女们带下去更衣,走远了,尔允终于松一口气。 躲过去了。小殿下没有发现,她是一只梦魅。 哥哥的诅咒之术,瞒过他了。 尔允的眼中渐渐被冰冷的迷离所覆盖,这种冰冷,仿佛沿着她的眼睛,一路蔓延至她的全身,将她的心牢牢冰封。 像今日这样的事,以后还会有无数次。 无论是柏琰,还是别的什么上神,总会有人怀疑起她。 那就来吧。 寝殿中,有幽冷的风吹入,像是一只看不见的手,在拨弄那些幽蓝色的纱幕。 整个寝殿里安安静静的,不说话的时候,只能听见柏琰把玩折扇的声音。 “我已先让官兵入朔望之城搜查,”柏琰看着眼前的冥帝,淡淡笑着道,“先斩后奏,还望冥帝勿怪罪。” 司徒重云面色如无风的池水,仿佛不论听到什么话,都是一副一成不变的忧郁样子。他道:“殿下随意吧,不惊扰城中的住民就好。” 柏琰持扇子,合入掌中,道:“自是不会。” 他接着问一句:“尔允公主逃出葬魂崖的事,冥帝知道了吗?” 司徒重云道:“现在知道了。” 柏琰似乎是笑吟吟的,眼中却殊无笑色:“我还以为,冥帝该是第一个知道的。” “殿下说笑。”司徒重云垂下眼睫。 柏琰悠悠看着司徒重云,唇角勾勒的弧度,一丝未变:“冥帝,随我走走吧。” 便有侍女上前,将一条棕褐色的毛皮披肩,小心披到司徒重云肩头。 司徒重云敛了敛披肩,恭敬地向柏琰弯下腰,“是,臣陪殿下。” 朔望之城的王宫,与凡间的皇宫无甚区别,都是琼楼玉宇,壮阔恢弘。 威仪的宫殿,与凡间的皇宫一样,用的是朱墙黛瓦,堆的是高台美榭,气势如虹。 头顶的冥河,将幽绿的颜色,投在宫阙的屋顶上,显得像是摇晃的树影。 冥河日复一日流淌,仰头看去,河水中无数的魂灵,像是数不尽的繁星,在流向轮回,周而复始,川流不息。 行走在宫阙中,柏琰一手持扇在前,一手负后,仿若随意说着:“冥帝,把阴司冥界治理得很好。” 司徒重云跟在他的身后,看着这位心思难测的小殿下,只道:“殿下将兰台,也治理得很好。” 柏琰未回头,淡淡道:“冥帝讲话,滴水不漏。” 司徒重云道:“殿下过誉,我大抵一贯是这样。” “是么。”柏琰意味不明地低语,看似是在问司徒重云,却并不在意他给不给答案。 他问起别的:“你父君与母妃,近来怎么样?” 司徒重云有些诧异,柏琰会问这个,他道:“父君依旧是老样子,在北海之底思过。母妃也是病体沉疴,无甚改善。” 须臾的沉默后,柏琰道:“终究是冥帝受累了。” “运道如此,”司徒重云道,“都是我们全家的命,半点不由人。” “命?”柏琰重复着这个字,语调有些玩味,却又有种司徒重云听不出来的意味。 柏琰似感叹道:“有许多事,我也想插手,奈何世事无常,一己之力终不能对抗滚滚洪流。” 这话说的不寻常,就仿佛柏琰知道,尔允当日之事的内情。司徒重云眼中似稍微深了一些,却仍是颓唐的模样,像是冬日里毫无生气的一根残枝。 柏琰应只是试探他,想从他这里,套出关于尔允的信息。 但接着柏琰却又没有追问,反倒提起别的:“上回与冥帝相见,是在前些时日,雍州龙君的婚礼上吧。” 司徒重云道:“是。” 柏琰道:“也没过几日,就又见面了,却是我要依着父皇的命令,去追查你的妹妹,将她送回葬魂崖。不论冥帝你在我来之前,有没有与你妹妹见一面,眼下心里都不好受吧。” 司徒重云道:“好不好受,都是事已至此,命该如此。” “又是‘命’。”柏琰摇摇头,玩味的语调更浓,可司徒重云却从他的语意里,听出一种冰冷而内敛的杀意。 他不知道,这股杀意是冲着谁的。 言谈间,二人已出王宫,走在了朔望之城的街道上。 眼下街道上,许许多多的将士在挨家挨户的搜查,试图找到有关尔允的蛛丝马迹。 司徒重云看着他们在自己的地界上行事,面无表情。 柏琰道:“冥帝确实将阴司冥界治理得很好。我的史官,向阴司冥界的住民打听事情,往往什么也问不出。” 司徒重云略略眯起眼睛,回道:“不是问不出,是住民们根本不知。有些事太隐秘,说出来也无人能主持公道,不如不说,还能保住自己和无辜的住民。” 柏琰停下脚步,侧过身来,逆光模糊了他的表情,只那双眼睛目光如炬,睨着司徒重云,“冥帝话中有话,是有冤要诉?” 司徒重云仿佛没有焦距地凝望着一片空虚,低语道:“不过是感叹而已,殿下多心了。” 就这样走着,柏琰却是没有再问任何话了。 半晌后,他平静道:“冥帝去忙吧,我自己走走。” 司徒重云这便敛着披肩,躬身退下:“是。” 目送着柏琰的身影消失在街道尽头,司徒重云心中发沉,如坠了块铅。空洞的眼中,渐渐聚焦,凝视在长街尽头处。 小殿下柏琰……他也是第一次,与小殿下说这么多的话。 只觉得,是个看不清的人。 他看不清,小殿下的立场;也看不清,小殿下下一步的方向。 小殿下柏琰,执掌兰台还不到一百年。 他不同于他一母同胞的哥哥帝子。相比于帝子柏誉始终活跃在上界,小殿下这个人,所有人都对他知之甚少。因为,他从出生起,就深居简出,许多上界的神灵都未曾见过他一面。而最近的几百年,小殿下又被天帝送往别处,似是身体原因,要为他化解灾厄。 后来灾厄成功化解,小殿下才回归,执掌了兰台,统领一众史官,撰写上下两界的历史,亦览了无数的情报,这才让小殿下渐渐来到公众视野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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