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父君将尔允安排去看守终年不见天日的极寒之渊,不允许她走出一步。 就这样悠悠八百年。 在司徒重云的记忆里,尔允任劳任怨,虽然不能看看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但她很感谢父君给她生命,也坚定地看待自己的责任。 这样好的妹妹,纵然与司徒重云没有血缘关系,他也很看重她,爱她,经常来极寒之渊,隔着大门探望她。 可他还是疏忽了,所有人都疏忽了。 他们不知道,一个骗子,来到极寒之渊,假装是误入进去的,想骗尔允为他打开极寒之渊的大门。 尔允记着自己的责任,宁可将无辜的他困在极寒之渊,也不开门。 可尔允那么善良,当这个骗子制造出一出生命垂危的戏码时,尔允又如何能做到见死不救? 她终究冒险打开大门,要送他出来治伤。 就在这一刻,那骗子原形毕露,将一把刀送进尔允的身体。然后从极寒之渊救走了他心爱的女人,还放走了一大批的重刑犯。 “不是你的错,是他。”司徒重云喃喃,每个字落得却又像是一把刀刻入石头。 “兄长无能,至今不知他是谁,无法为你申诉辩解。” 尔允猛然挣脱司徒重云的怀抱,揪住哥哥的袖口,颤声道:“我知道他是谁!这两百年里,我窥遍了无数人的梦,终于教我找到了!” “兄长,你一定想不到,他是帝子柏誉,天帝的儿子!这整方世界的储君!” 司徒重云空洞的眼中,浅浅聚焦。 “他把从极寒之渊带出去的那个女人,改头换面,做了新的身份,成为他的帝子妃!”尔允激动地说,“就在所有人眼皮底下,偷天换日,却没有人知道内情。” 所有人知道的,都只是冥界公主司徒尔允,擅自打开极寒之渊大门,酿成大祸,罪无可赦。 司徒重云是震惊的,但他没有追问,他知道,妹妹说的都是真的。 纵使他再难以相信,也知道,这就是事实。 高高在上的帝子柏誉,他与帝子妃鹣鲽情深的故事,神明妖灵们无人不晓。 司徒重云,也真的相信。 所有人都知道,帝子妃出身不高,是下界一个灵族里的贵族女子,仅此而已。 然而帝子喜欢她,八百里红妆迎娶她。他们成亲的这两百年,更是日夜相伴,再没有第三人能插足。偌大的帝子西宫,只有她一个女主人。 他们的爱情故事,是上下两界的典范。 却原来,帝子妃,曾是这极寒之渊的重刑犯吗? 能被关进极寒之渊的,无一不是法力高强,又罪大恶极之人。 可是因着帝子在救走帝子妃那日,同时放走了极寒之渊太多的重刑犯,便为帝子妃的真实身份打了掩护。谁也不知道,帝子妃究竟是谁。 这对夫妻,就这样招摇恩爱了两百年,瞒过所有人吗? 而天帝、天后,他们究竟是也被蒙在鼓里,还是……这都是他们默许的? 司徒重云无力地苦笑一下,他觉得,这个问题即便想下去,也没有意义。 他只是问:“尔允,你想怎么做?” 他的妹妹,能窥得旁人梦境中的潜意识,连天帝天后也不例外。她一定是知道的。 所以,她想怎么做? 尔允也笑了,她生的艳若桃李,从前她笑的时候,还有着干净清纯的感觉,像是盛放的蔷薇。可此刻,她的笑,却艳的像一只鬼魅,笑容中有着浓的化不开的无奈与悲伤。 “兄长,天后不是好人!天帝……我还不知道,”尔允眼中绽放出不甘的亮光,仿佛亮得蚀骨穿心,“我只知道,即使我去向天帝陈情,也没有用,不会有人相信我。我也不知道帝子妃究竟是什么来历,可我不能就这样接受一切。我怎么能接受呢?父君因我而被困在北海之底,母妃终日抑郁,还有我在葬魂崖苦守的这两百年,我怎么能接受,骗了我的人,却高坐明堂,夫妻恩爱,还想要捂死我们全家的悲剧?” 尔允的手指,不自主地用力,宛如爪一般,缓缓抠刮过冰凉的墨玉地板,发出宛如虫子的触足划过枝叶的那种声音,在安静的寝殿里,更加清晰分明。 “兄长,我逃出葬魂崖,很快就会有人来抓我。在这之前,我回来见你们一面,也为求你帮我一件事。”她抬起另一只手,抓住司徒重云的袖口。 “你要我帮你什么?”司徒重云只是迷离地问,他仿佛已猜到什么,却还是这样颓废寂静的模样。 “我求兄长,改变我的真身,让所有人都认不出我来。只有这样,我才能接近帝子、帝子妃,才能接近天帝和天后。” “我要向他们复仇,我要搞清楚他们隐藏的全部秘密。我要替自己和我的家人讨回公道,要让骗我的人和他的女人,身败名裂,反目成仇,再也不要以那副高高在上盛世太平的脸孔,继续快活下去!” “我知道,兄长,你有能力做到的。”尔允破碎的嗓音中,泪意潸然,却是那么坚决,“时间不多了,兄长,你动手吧。” 司徒重云看着尔允,道:“你可知道,改变真身,你自己会有多痛苦?” “我已经准备好了,兄长。”尔允道,“我可以挺过去,也一定会挺过去!只有置之死地,才能重生。” 司徒重云仿佛凝望着一片空虚,悲伤道:“那么,就依你吧,我开始施法。” 这一日,寝殿里爆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声,持续了很久很久。 只因着司徒重云为寝殿施加结界,将一切都锁在小小的结界罅隙里,才没有人知道,寝殿里的人,在承受怎样的痛苦。 阴司冥界有一门强行改变真身的法术……要先将肉身打碎,将仙骨一根一根敲断,然后以诅咒的方式,改变元神,再以新的东西充当肌骨,做出宛如假面般虚假的肉身。 每敲断一根骨头,发出的那种断裂声,都像是钉子扎进耳朵般,让人无法想象那种钻心的痛苦,与持续不断的煎熬。 待全身的仙骨被敲碎,便要施法诅咒元神。 当诅咒之力施加到尔允的元神上时,滂沱的痛苦,让她在惨叫中,胃里的血翻涌到喉间。一双眼睛已经被泪水浸的,什么也看不见了,这是因极大的疼痛而本能落下的泪水。 尔允恍惚觉得,自己的视野是血红色的,不知是不是因为四周全是从自己身上放出来的血,化成血泊,还是从她眼中流出的泪,已成血了。 她无法抑制地惨叫,疼啊,仿佛无数条蛇,在向她的身体里注入毒素;仿佛无数只老鼠,在啃食着她的身躯;仿佛有无数只手,在将她的元神撕得支离破碎。 可是、可是、为了之后的事,她要挺住。她咬住这最后的一口气,死死地挺着。 到最后,她的嗓子已经发不出惨叫声了,只剩下沙哑和破碎。 司徒重云手一挥,隔空折下朔望之城外的一枝桃花,打入尔允的元神。 随着这枝桃花快速地生长,长成一棵桃树,然后开花,然后长出绿色的叶子,接着花谢,落花洒满了一地的血泊,美丽又恐怖,触目惊心。然后桃树上的一颗颗桃子长成,从青色变成熟透了的红粉色…… 这棵桃树和尔允的元神,融合在一起,渐渐地化出了新的肉身。 已经无力的尔允,拖着自己的新身体,躺在地上,躺在一片落花与血泊中。 她凌乱的头发,被鲜血浸湿。鲜血将她鲜红色的衣服,染成了深红色。 她动不了,没有力气,一下下地喘息着,艰难地动着手指,指尖一朵沾着血的落花滑下。 墨玉地板上,巨大的血泊中,落花满地,躺着倾城绝艳、奄奄一息的美人。 然后,尔允终于缓缓地,爬了起来。 置之死地,方得重生。 她跪坐在地,面向司徒重云,叩首下去:“多谢兄长,不……多谢冥帝。” 从现在起,冥界公主司徒尔允,梦魅尔允,不存在了。 她是由朔望之城外的桃花,化成的桃仙。 司徒重云颓然地望着一室的血泊,和跪在自己面前的女人,浓浓的悲伤,让他说不出话,也再没有力气做别的事。 他看了看自己的手,这只手还在颤抖,干干净净的,一丝鲜血未沾。 他就是用这只手,放干了他妹妹浑身的血,打碎了她全身的骨头,诅咒了她的元神,把她变成另外一个人。 司徒重云很难受,这种压抑的难受,像是粗粝的砂纸在不断磨着他的心。 他挥了挥手,施法将寝殿恢复原状,撤去笼罩在寝殿上的结界。 “来人。”他无力地唤着殿外的侍女。 只是,当侍女推开殿门,低眉顺眼地进来时,宫中的传令官也恰在这个时候,急匆匆地来到殿前。 “帝君!”传令官有些激动,说话时带着焦急奔波而来的喘息,“上界的小殿下来了!” 司徒重云霍然抬起了眼皮,那只还未完全放下的手,有刹那的僵住,然后缓缓落下,不禁攥起。 “帝君,小殿下驾临朔望之城,说是尔允公主从葬魂崖越狱,他奉天帝之命,追查尔允公主的下落。小殿下带了军队来,已先行全城搜查了!” 来得真快啊。 尔允心里一惊,不知道哥哥此刻心中想的是什么,但大约和自己一样,一颗心是提起来的。 小殿下柏琰,帝子一母同胞的弟弟,兰台掌事人。 天帝竟派了他,来捉拿自己吗? 尔允已无血色的脸上,睫毛微微颤抖。 她没有见过小殿下柏琰,但从她这些年窥梦看到的东西里,所有人都说,柏琰是个公公正正、不偏不倚的人,也是个……任谁都看不清的人。 几乎就在传令官的话音落下时,一道陌生的男人声音,便带着浑厚的回音,像是笼罩住整座王宫那样,伴着吟吟笑意响起。 “冥帝,我已至你殿前,不怪我逼得紧吧。” 这声音似是从每个方向传来,又似已逼到近前,尔允心中的惊惧和紧张,陡然激射而出。 来得太快了。她疲惫地抬眼,目光投向殿门。 同一时间,一个男人逆着光跨入殿中。惊鸿一瞥,这刹那,两个人的视线交接。
第126章 梦魅(2) 一切的时间, 都好似卡得刚刚好。 司徒重云刚刚施法,为尔允改变真身,下一刻, 尔允就看到了天帝派来追查她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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