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幕,让贞葭和朱靥露出会心的笑容,让景颐他们心情大好,却深深地刺痛了柏誉,刺得他的心鲜血淋漓。 “这是你们的报应,帝子殿下,”尔允平静地说着,带着畅快淋漓的狠毒微笑,“我不过是把你和余娇容本不该得到的东西,拿走了而已。像你们这样的人,就不该相爱,更不配相守!” 柏誉彻底承受不住了,蓦地胸口一突,喷出一口血来。他的胸膛像是海浪般不断起伏着,却越来越微弱。他就像个虚透了的人,再也经不起一点打击,到最后他万念俱灰,绝望地趴在那里,所有心劲儿都没有了,犹如一个瘪了的麻袋。 唯有天后,还抱着柏誉的身体,一遍遍歇斯底里喊着:“柏誉!柏誉!” 没有人再理会她。 曾经用一声“天后娘娘”称呼她的诸神们,曾经在她的生辰宴上为她敬酒的诸神们,如今也不会有人再承认她了。 藏在人群中,努力降低自己存在感的棠夫人,看着这一幕幕,心中别提有多庆幸。庆幸自己及时反水,没跟着这无耻的母子俩一起成为阶下囚。 她成为柏誉的妾室,不过是为了获得更高的地位,为了过得更好。良禽择木而栖,当这块木靠不上时,当然是赶紧丢弃,明哲保身。 何况,她也是千千万万的人中景仰认可昙清太子的一个。像柏誉这种人,在画棠心里,什么都不是。 这日过后,天地间重新恢复了平静。 湛蓝的天空如同被百年不遇的雨水洗涤,清除掉了一切的灰暗蒙昧,变得清透如水,像是一方潋滟的琉璃翠。洁白的云丝,白的没有一点杂质,自由地浮游在无边天空。 红日,皎月,辰星,全都回到自己本身的轨迹,日月轮转,苍烟万顷,星河辽阔。 魔域的残留气息,也渐渐散去。 天上地下,终于迎来了明媚的朝阳,迎来了安稳的日子。 对天后镂月、柏誉,和被囚禁在西宫的余娇容的惩罚,也下来了,由昙清定夺,四方天阙的帝君与司徒重云都无异议。 余娇容既然是从极寒之渊来的,那便从哪里来,回到哪里去。柏誉呢,既然那样爱余娇容,宁可孤身违背神明的道德准则,也要去极寒之渊捞出余娇容,那么,就和余娇容在极寒之渊永远作陪吧。 不用想也知道,这已经决裂的夫妻两个,以后在极寒之渊望不到头的监禁日子,一定会过得很精彩。 至于天后镂月,虽然贞葭之事与她无关,可是包庇余娇容,牺牲司徒家,这些事她可都实打实地参与了。 昙清褫夺了她天后的位分,将镂月打入葬魂崖。 正巧,镂月的妹妹裁云,也在葬魂崖里关着呢,一家姐妹,就是要团团圆圆在一起。 而那个余娇容名义上的娘家,这些日子可说是惶惶不安。昙清倒没多为难他们,毕竟他们只是听了镂月和柏誉的命令,才认余娇容为女儿,帮她改头换面。虽说有利益置换的成分在,但若拒绝了镂月和柏誉,他们全族怕是都要被灭口。 是以,昙清只是将余娇容的便宜爹,连同所属灵族的国王,都叫到东宫,和颜悦色申饬了他们而已。他的口吻云淡风轻,甚至称得上温润,但是被申饬的两人,早已是惊得大汗淋漓,压根不敢抬头直视天颜,更是对昙清的不予计较千恩万谢,保证再也不会做这样的事了。 等出了东宫,国王又给了余娇容的便宜爹一拳头,气鼓鼓说道:“昙清太子大度,赏罚分明,是你小子走运,哼!” 对画棠的处理,就更有两分人情味了。 画棠从头到尾没做错什么,也及时跳反,像她这样侍女出身的,自有艰辛和不易。昙清还了她自由身,正好司礼监因为余娇容的便宜妹妹余姝容前一阵子辞官,空出来一个职位,目前还没人填上,便让画棠去填。 如此,画棠成为司礼监的一名尚仪,也算是摆脱了侍女的身份,成为正经的神。 画棠泪流满面,想不到自己也能有今天,心中对昙清和尔允更是感激,也努力调整好身份,投入新的生活。 阴司冥界,朔望之城。 在宫阙深处的一座殿宇前后栽种的曼珠沙华,忽然剧烈地摇动起来。 这座殿宇,曲径通幽,苍凉枯槁。殿宇前后的曼珠沙华,没有人打理,终日吸食朔望之城的灵气精华,已长得有半人那么高。 当它们忽然摇颤,就像是一群孩子等到父母归家那样激动高兴。那位幽居在殿宇中的冥妃,亦激动地从软榻上爬起来,踉踉跄跄地扑到殿门前,将殿门推开。 头顶是阴司冥界广阔的幽暗天空,是犹如星海般浩瀚的冥河。无数的灵魂在冥河中流淌着,像是一群萤火虫,将星星点点的颜色,投射在艳烈的曼珠沙华花瓣上。 花丛主动向两边退开,让出一条路,穿着素衣的老冥帝司徒无愿,正穿过花,向着冥妃走来。 冥妃望着阔别两百年的丈夫,一下子就呜咽出声,山长水短,乡关何处?她做梦都在盼望着,再见丈夫一面。 是梦吧?她幽居在这里两百年,永远是一灯如豆,在昏暗的屋子里像是一片枯萎的荷叶。 是梦吗…… 不是、不是……当冥妃扑进司徒无愿的怀里,真真切切地感受到这个人时,她便再也压抑不住哭声了。 不是梦……她被自己的丈夫搂紧,她的泪水打湿了司徒无愿的衣襟,渗入他的皮肤,在他心上留下阔别重逢的感动和不能磨灭的圆满刻痕。 “夫君,夫君!”冥妃把脸蹭在司徒无愿的胸口,她有好多好多话想说,可就是不知道从何说起,只能喊着夫君,一遍遍地告诉自己,这不是梦,她终于盼到夫君回来了! 可是夫君为什么会回来?上界发生了什么? 既是夫君回来,那么,尔允,他们的尔允…… 冥妃猛然抬起头,正要询问司徒无愿,却在看到尔允的刹那,呆住了。 她的女儿,穿着一身美丽的红衣,绾着简单的回心髻,发间是朵朵曼珠沙华,简单又浓烈,一眼看去艳若骨髓,占尽朔望之城的美好风流。 她的女儿红着一双眼睛,立在花丛间,殷切地望着她,似乎是很想扑进她的怀里,又近乡情怯,小心翼翼不知所措。 尔允眼神里还有一些愧疚和胆怯,她不知道母妃是不是还在怨着她,不肯认她?她想要靠近母妃,又觉得自己不配,只得踯躅在那里,就这样小心地看着冥妃。 冥妃的心一下子就被击中了,一股酸水浸透她整个胸腔。 她的女儿,回来了这里,身边还……冥妃颤抖的目光,落在陪同尔允一起回来的昙清身上……身边还跟着太子殿下。 也就是说,尔允真的为司徒家讨回公道,一切都拨乱反正。 冥妃想到尔允来同她告别的那天,她没有见尔允。不是因为气她、怨恨她,而是自己不知道怎么面对她啊! 这个从葬魂崖逃出来的女儿,打碎了肉身,敲断了仙骨,硬生生的换了新的元神真身。自己身为她的母亲,什么都没能为她做,还要看着她如此不甘地走上一条艰辛的路,冥妃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那时自己赌气似的对司徒重云说,尔允还有脸来? 又岂知,是自己没脸见她!自己真是个不称职的母亲! “尔允……”冥妃唤出了她的名字,泪水婆娑地往下落。 当听到母妃愿意喊她,尔允还有些不敢相信,她脸上的那一抹怔色,更是让冥妃心都碎了。 尔允想要往前走,刚挪一小步,却又因负罪感而停住脚步,小心地觑着冥妃。 她不禁在想,自己是从父君的梦境里降生的。对母妃来说,也许自己根本算不上她的女儿。她记得自己刚降生时,母妃还怀疑她是父君的私生女,和父君闹了很久的不快,后来才在父君的解释和劝说下,接纳她,承认她这个公主。 她是爱母妃的,就和她爱父君、爱兄长一样。母妃也是爱她的吧,是吧?这千年母妃也时常来去极寒之渊看她,是心疼她的。 可是,可是…… “尔允!”溅起的曼珠沙华花瓣,像是雪一样飞开。尔允懵懂地看着这些花瓣扑落在自己的发间,落在自己的袖子上,而她自己,被搂入一个单薄却温暖的怀抱。 “母妃……”尔允怔怔地呢喃,一双手不受控制地抬起,环抱住这个女人。 是母妃……母妃扑到她的面前!将她揽进怀里,抱紧了她! 懵懂的情绪倏然像是烟火般炸开,尔允置身在冥妃的怀抱里,忽然就泪如雨下,再也忍不住地发泄出所有积压的情感。 “母妃!母妃!”就像是一只离家多年受尽风吹雨淋只能在荒郊野外露宿的小鸟,终于找到了回家的路,被大鸟的羽翼覆盖在身下,这一瞬,她觉得一切都值得了,过往的种种苦难,亲人之间的怨怼和不理解,都已像是散去的烟尘,再也困扰不到她了。 尔允就像是将离家在外的所有苦难一股脑倒豆子般倾诉,不断地说着:“母妃,是我不好!我还以为您怨恨我,不愿认我了……我同殿下去北海之底将父君接回来,与您重聚。我还想这样您是不是就愿意见我一面,不再那么恨我……” 冥妃听得一颗心像是被刀子扎了一样,她怨得是自己!怨自己保护不了女儿,还让女儿承受这么多。 她不禁松开尔允,用双手捧起她的双颊,哭着解释:“我没有怨你,错的是我,是母妃不好!母妃才是那个坏人!” 冥妃上下左右打量着尔允,就像在看一个容易碎掉的瓷娃娃,“尔允,你让你哥哥为你改变真身和元神,你是怎么捱过去的?现在还痛吗?有没有后遗症?” “没有,母妃,我很好,”尔允抽泣着笑开,一滴泪水流进她的唇角,她的笑容就像是冥河中萤火般的星辰。 司徒无愿看着母女二人,也不禁老泪纵横。他坚定走上前来,展开双臂,将他们两个一并收在怀里。 他的爱妃,他的女儿。 当年,便是他们夫妻二人一起,为这个天赐的女儿起了名字。 花容尔雅,允德允行。 她从没有辜负过他们的期望,相反,是他们都亏欠她。 女儿,是他们的骄傲! 曼珠沙华愉悦地摇曳着,司徒重云穿着一身雪白色的长袍,披着一段赭石色的狐皮披肩,淡烟纹缟色的六合靴从花间踩过,发出比往日要轻盈的沙沙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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