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重几次想叫她闭嘴,看她说话时的那种神采,活泼泼的,像只百灵鸟,又觉得很可爱,不忍心。 直到傍晚,一条鱼都未上钩,桑重收竿往回走,阿绣叹息道:“道长,看来你的运气实在不怎么样。” 她还好意思说!真是一点自知之明都没有。桑重撇了撇嘴角,道:“唐姑娘,你若能安静一时半会儿,今晚便有鱼吃了。” 阿绣才意识到自己话太多了,脸一红,嘴硬道:“分明就是你运气不好,还怪奴,你们男人就喜欢归罪于女人!” 桑重不言语,次日独自去钓了两尾鲫鱼回来。 阿绣也没觉得不好意思,也许他昨日运气不好,今日转运了呢。 中午她做了鱼汤,正美滋滋地喝着,桑重道:“唐姑娘,贫道有位朋友找到了归燕子,寄放在扬州开明桥下的生药铺里。你几时有空,我们一道去取?” “找到了?”阿绣眉开眼笑,道:“太好了!吃过饭,我们便去罢。道长早点恢复,奴也安心。” 桑重唇角微翘,心道:装模作样的小妖女,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真心盼我恢复。 阿绣睨他一眼,似有几分羞涩,抿了抿唇,低声道:“桑道长,你叫奴阿绣罢。” 桑重从善如流,道:“阿绣,这名字是谁给你取的?” 阿绣道:“奴以前是一位夫人身边的侍女,这名字就是夫人取的。” 桑重道:“有道是近朱者赤,姑娘如此蕙质兰心,那位夫人想必也很不俗。” 阿绣微微一笑,却有些伤感从她秋水般的眸子里流露出来,她道:“这世上没有比她更美丽,更善良的女子,只可惜遇人不淑,已经过世了。” 她说这话的感情不像是假的,话中的夫人应该确有其人。 虽然妖精大多自由散漫,但也有不少像阿绣这样修为低微的妖精,出于种种原因,选择投靠一些有权有势的世家大族,地方领主。 她话中的夫人会不会就是那个修为境界比他高得多的人?抑或是此人的妻室? 桑重默然片刻,问道:“不知那位夫人的仙乡上姓,姑娘方便告知否?” 阿绣叹了口气,道:“都是过去的事了,不提也罢,我们去扬州拿药罢。” 桑重见她不想说,也没再多问。 扬州淮左名都,竹西佳处,风景极好,桑重和阿绣乘一只小棹,缓缓行在碧波上。迎面划来一只瓜皮艇,上面坐着两名男子。阿绣眼珠一转,待瓜皮艇靠近,暗中施法,瓜皮艇忽然一偏,向他们撞过来。 船夫躲闪不及,砰的一声,小棹剧烈摇晃,阿绣惊呼着撞入桑重怀中。 桑重心知是她搞的鬼,顺势揽住她纤细的腰,关切道:“没事罢?” 阿绣摇了摇头,春衫单薄,她能感觉到他的体温,面上浮起红晕,仿佛很害羞。 瓜皮艇上的船夫连声道歉,桑重目光从怀中的小花妖脸上移开,淡淡道:“不要紧,走罢。” 小棹平稳下来,桑重松开手,阿绣念念不舍地坐直身子,离开他清香温暖的怀抱。 到了开明桥下的生药铺,桑重问掌柜的:“昨日可有一位盛姑娘寄放包裹在此?” 掌柜的打量他一番,含笑道:“敢问阁下贵姓?” “桑榆的桑。” 掌柜的点头道:“昨日是有一位盛姑娘在小店寄放包裹,说会有一位英俊非凡的桑公子来取,想必就是阁下了。阁下稍等,我这就去取包裹。” 掌柜的走开,阿绣看着桑重,微笑道:“这位盛姑娘是道长的朋友么?” 桑重嗯了一声,阿绣又问:“道长和她很要好么?” 这话就像封口的醋坛子,酸味挡都挡不住。桑重却仿佛鼻子失灵了,又嗯了一声,阿绣脸上的笑便有些挂不住了。 掌柜的拿来包裹,桑重打开看了看,的确是归燕子和其它几味药材,道了谢,走出来。 “阿绣,你来过扬州不曾?” 他叫她的名字,这样好听,阿绣却愀然不乐,淡淡地嗯了一声。 桑重见她不高兴了,又尝到了欺负她的快乐,憋着笑,道:“那你想去哪里看看?” 阿绣本来都想好了,上午逛东关街,中午在琼花观吃素斋,下午去竹西亭等落日,多么充实愉快的一天,谁知冒出个盛姑娘,弄得她没情没绪的,什么都不想干了。 阿绣道:“值得看的地方就那几个,奴都看过了,也没多大意思。” 桑重道:“那你想吃什么,我做东。” 阿绣撇了撇嘴,道:“这儿的饮食口味忒淡,奴不喜欢,回去罢。” 桑重也没有反对,回去的路上,一人一妖都不言语。 阿绣觉得自己和他虽然还不算情人,但尽心尽力照顾他这些日子,他肯定明白自己的心意,且他看起来对自己也并非无意。 因此她希望桑重能说点什么,比如他和那劳什子盛姑娘其实也不是很要好,只是比普通朋友稍好一点,或者虽然很要好,但当盛姑娘是妹妹,并无男女之情。 这些男人惯用的说辞,她当然不信,但只要桑重愿意说,她心里就能好受些。不然他当着她的面承认他和另一个姑娘很要好,她算什么呢? 她若什么都不算,接下来的事,她怎么做得出?她又不是没心没肺,毫无自尊的贱人。 桑重知道她肯定很希望他说点什么,吃醋的女人没有不希望男人来哄的。可是他凭什么哄她?她又不是他的情人,她只是个处心积虑算计他,为达目的,不惜重伤他的妖女。 她难受,他高兴还来不及呢,哄她?做梦! 桑重心里有点得意,一个不曾露面的盛姑娘便能叫她难受,可见她是多么在乎他,他怎能不得意? 对女孩子的芳心,桑重向来不大珍惜,因为得到的太多,太容易。 回到住处,桑重只对阿绣说了声辛苦,便径自进屋配解药。 阿绣看他若无其事的样子,心中气恼,强笑道:“道长你忙罢,奴有点不舒服,回屋里躺会儿。” 桑重道:“哪里不舒服?可要我给你看看?” 他这样聪明的人,怎会不知道她哪里不舒服?不过是装糊涂。阿绣暗自冷笑,一股又酸又苦的滋味往上涌,摇头道:“不必了,奴躺会儿就好。”转身进屋关上了门。 桑重忍了半日,终于释放出笑意,服下解药,他在床上打坐,一睁眼,夜幕已笼罩山谷。 阿绣还在屋里没出来,灯也没点。 桑重忽然觉得不好玩了,悄无声息地走到阿绣房门前,想问问她怎么样了,又想她一个小祸害,能怎么样,估计睡着了罢,便又折了回来。 阿绣等了一夜,也不见他来关心几句,只觉自己对他的心意都喂了狗,若不是以大局为重,早就走了。 现在不能走,也不能发作,早上还要生火造饭。阿绣满腹委屈,锅里的水开了,咕嘟咕嘟冒泡,热气扑在脸上,又变成水往下淌。 眼角余光瞥见门外的人影,阿绣心中一动,举袖做拭泪状。 桑重走到厨房门口,见她像个受委屈的小媳妇,对着一锅开水,哭得伤心,也不知是真伤心,还是在演戏。 桑重倚门而立,双手笼在袖中,饶有趣味地看着她,道:“一大早,哭什么?” 阿绣闻声,急忙扭头向着墙壁,声音哽咽道:“谁哭了?都是这灶上的水汽。” 这一说,倒像是真伤心了。桑重心中一软,走进来道:“别做饭了,我带你去个地方。”一甩拂尘,卷住她的手臂,拉着她走到外面,召出一辆盘角曲栏的鹤车,搴起青布缀穗帷裳,示意她上车。 阿绣站着不动,睫毛上沾着才挤出来的泪,道:“你要带奴去什么地方?” 桑重道:“金影山,万剑台。” 万剑台原本只是金影山上一块平平无奇的空地,自从六百多年前,修仙界的两大剑术高手在这块空地上论剑,这块空地便不一样了,被后人称之为万剑台。 阿绣道:“去那里做什么?” 桑重道:“我四师兄今日在那里与人论剑。” 有两大高手论剑在前,后来敢在万剑台论剑的实力都不会太差。桑重的四师兄聂小鸾据说剑法极高,连掌门黄伯宗都不是他的对手。既然是他与别人论剑,阿绣也不无兴趣,便上了车。 桑重坐在她对面,唇角挂着一丝似有若无的笑。阿绣知道是自己虚假的眼泪让他得意,心道毕竟是男人,再聪明也容易被女人的眼泪骗。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鹤车降落在万剑台,叮叮当当的剑击声响个不停,阿绣搴起帘子,只见剑光闪烁,一男一女正在十丈开外斗得热闹。 那男子高大威猛,身着灰色长袍,手持一柄漆黑重剑。阿绣认出他是孤鸿剑田非,修仙界有名的高手,她几乎都认识。 那女子紫衫飘飘,手持一柄细长银剑,肌肤若雪,眉如翠羽,生得十分姿色。阿绣看她与田非斗了十几个回合,剑法灵动,丝毫不落下风,俨然是个高手,却很面生。 不远处还有两名童子,除此之外,再无旁人。 阿绣道:“聂道长还没来么?” 桑重道:“他来了。” 阿绣看看那两名童子,不像,望望天上盘旋的一只鹞鹰,道:“莫不是那只鹰?” 桑重笑了,朝田非和那紫衣女子抬了抬下巴,道:“那边穿紫衣的姑娘就是他!”
第十九章 酒席闲话触隐情 说话间,田非重剑急掠上前,紫衣女子旋身一转,手中的长剑闪出朵朵剑花,迎上重剑,火星四溅! 阿绣瞪圆了眼,难以置信地看着她,道:“聂小鸾怎么会是个女子?” 虽然聂小鸾很像个女孩名字,但修仙界无人不知清都派的聂小鸾是个男人。 桑重笑道:“四师兄喜欢以女相与人论剑,他说这样比较容易赢。” 这是自然,男剑客见对手是个如花似玉的美女,十有八九会轻敌,若是定力不够,还容易分心。但堂堂清都派四长老,名动天下的剑术高手,怎么能占这种便宜?还要不要脸了! 阿绣一时无语凝噎,桑重瞧她一眼,替聂小鸾解释道:“其实以本相对敌,他也能赢,他就是喜欢戏弄别人。” 阿绣眼角盯在他脸上,道:“师兄弟中,你和聂道长是不是最亲近?” 桑重道:“何出此言?” 阿绣道:“没什么,就是觉得你们挺像的。” 桑重严肃道:“我不喜欢女装。” 阿绣已经在想象他女装的样子,倒把昨日的不愉快忘了,捂着嘴笑起来。 那边凌厉的剑气直逼田非的咽喉,忽然收住,只听呲的一声,田非衣领裂开六七寸长的一道口子,半个肩头都露了出来,古铜色的皮肤却完好无损。 这收放自如的功力简直已臻化境,阿绣也暗暗赞叹,田非好似一只脚踏进鬼门关,又被拉了回来,浑身冰凉,脸色发白,额头冷汗涔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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