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重迫不及待地拆开信,见上面写着:桑郎惠鉴,请恕妾不告而别之罪。妾本是掬月教主之妾,怀珠三月,系君之骨肉。此事瞒不过教主,君若有心,还望脱妾于厄。纸短情长,不尽依依。 红笺小字,字字如美女簪花,连起来却浑似一道焦雷当头劈下。桑重惊呆了,她竟然是有夫之妇,自己不仅与她春风一度,还让她有了身孕! 更要命的是,她的丈夫是一拳打得郎啸虎肋骨全断的绝顶高手。 这可如何是好?
第二十六章 纸人金棺迎桑郎 聂小鸾和两名外门弟子守在观音祠外,桑重进去已有一会儿,聂小鸾凝神听着动静,忽觉身后射来一缕寒意,转头看去,数十丈外的树梢上立着一个夜叉,青面獠牙,身形瘦削,穿着石青色窄袖长衫。 他双臂环胸,遥望着聂小鸾,忽然身形一动,剑光匹练般袭来。 聂小鸾挥剑招架,转眼斗了十几个回合,看清对方并不是真夜叉,只是戴了一个夜叉面具,冷笑道:“阁下不敢露出真容,莫非是故人?” 夜叉不作声,连挥三剑,剑气滔滔不绝如江水奔腾,与聂小鸾的剑气相撞,动静甚大,却不见桑重出来。聂小鸾担心他被困住了,剑势愈发凌厉,夜叉忽然翻身后掠,化风而去。 聂小鸾没有追,急忙奔入观音祠,善财童子倒在地上,脸上盖着一方沾血的缎帕。 桑重不知所踪,观音和龙女也不见了。 “如此说来,五师弟是被那个叫钟晚晴的女贼掳走了?” 清都山德济堂内,掌门黄伯宗头戴芙蓉冠,身着淡黄袍,貌若三十许人,坐在一把交椅上,皱着眉头道。 聂小鸾道:“师兄,也不能这么说,天璇钟失窃一事疑点颇多,有人冒充钟晚晴也未可知。” 黄伯宗点了点头,道:“不管是谁偷走了天璇钟,先把五师弟找回来再说罢。” 辰牌时分,小贩们进了城,街上叫卖声声,小面馆里也热闹起来。桑重还坐在原来的位置,姿势都没变。桌上的面和菜都凉透了,他也冷静了许多。 这件事太奇怪了,阿绣若真是霍砂的小妾,便是钟晚晴的嫂子,钟晚晴怎么会帮她接近自己?这不是给霍砂戴绿帽么? 且修为越高的修士,越不容易有子嗣,这似乎是天道对修仙界的制衡。桑重的修为虽然不算很高,但一夜风流便让阿绣怀孕,还是有点难以置信。 总而言之,这封信越看越像另一个骗局的开始。 桑重将信笺翻过来,一抹嫣红的胭脂唇印跃然入目,惹人遐思。手指欲碰又止,置于鼻下闻了闻,是他给她做的胭脂。 桑重微微笑了,小祸害,花样忒多。 如果这真是个骗局,桑重倒有些佩服了,因为纵然可疑,他还是忍不住想,万一她真有了身孕,万一她真是霍砂的小妾,正望穿秋水,等着自己去解救,自己怎能不去?不去,还是男人么? 桑重当然是男人,虽然狡猾,有点浑,但他不喜欢连累别人,尤其是女人。 可是怎么去呢? 桑重拿起桌上钟晚晴留下的石头,用六合天局推算,眼前出现一片坟地,荒冢累累,野草蔓蔓,淹没在草丛间的墓碑东倒西歪,地上有很多和他手中一样的石头。 这是哪里?桑重催动法力,画面更加清晰,他看见远处有一座宝塔,金顶映着西落的日色,大放光芒。 遇上好天,傍晚站在京师西郊的坟地,眺望远处的慈恩塔,便是这番光景。 桑重去过京师,认出这是慈恩塔,也许通往掬月教的途径就在这片坟地里? 他写信给黄伯宗,报了平安,随后来到京师,在西郊坟地转了几圈,一个活人都没有,鬼也没看见,也没发现传送阵之类的东西。 但钟晚晴留下石头,指引他来这里,一定有其用意。 桑重决定等到晚上看看,毕竟怪事总是在晚上发生。眼下才过午时,离天黑还有两三个时辰,他便寻了个隐蔽的角落,在地上放了个蒲团打坐。 日落月升,夜色渐浓,一名头戴方巾,身穿蓝布长衫的年轻男子提着灯,匆匆走来。 桑重见他阴气缠身,印堂发黑,不像个正常人,心想:莫非是来接引我的?却没有现身。 蓝衫男子径直走到一座坟茔前,柔声道:“娘子,小生来了。” 坟茔裂开,蓝衫男子跳进去,坟茔又合拢如初,女子的媚笑声,缠绵的喘息声从里面传出来。 原来是和女鬼约好了,来此寻欢作乐的。 阴阳有别,人鬼殊途,这么做无异于寻死。桑重叹了口气,并不想阻拦,男欢女爱就像天要下雨,拦也拦不住。过去他便明白这个道理,如今因为阿绣破了戒,体会更深刻。 更鼓三下,夜风吹来一阵缥缈的细乐声和歌声,似从很远的地方飘过来。 桑重凝神细听,唱的是:天地开张,吾师来发丧,香花宝盖前后拥,挡我丧者丧下亡。各位诸亲齐用力,一肩抬到卧龙岗,一打金棺二打材,三打福禄进门来,四打亡人归仙界,逍遥撒手上天台。 唱到诸亲齐用力,便有一支出殡队伍出现在路上,打头的是两个提着灯笼的白衣人,后面跟着一个撒纸钱的白衣人,四个抬棺材的红衣人,那棺材不知是什么做的,金光闪闪。还有四个白衣人拿着锣鼓唢呐,吹吹打打走过来。 他们的脸都很白,鬓边簪着红花,戴着高高的帽子,看似走得不快,但只要移开目光,片刻后再看,便已穿过十几座坟茔了。 纸钱随风飞舞,飘雪似的,挂在枝头,落在地上,张张分明,没有重叠的。 这情形着实诡异,桑重看见坟茔里的鬼都探出头来,好奇地望着这支出殡队伍,七嘴八舌,议论纷纷。 “这是谁家半夜三更出殡啊?” “不知道呢!” “听说半夜出殡,都是横死的人,但没听说过穿红出殡的,还有这棺材,也恁般古怪!” “莫急莫急,等人家入土,大家都是邻里,好好问问。” 出殡队伍在距离桑重还有三丈远时停住了,棺材落地,他们却不动土,似乎在等什么。有个提灯的白衣人环顾四周,脑袋竟在脖子上转了一圈。 桑重发现他们都没有呼吸,不是活物,也不是鬼,应该是纸人。 他咳了一声,走出来道:“你们来此作甚?” 红衣人,白衣人和坟地里的鬼齐刷刷朝他看过来,撒纸钱的白衣人笑着作揖道:“见过桑长老,我等是奉月使之命来接您的。” 桑重道:“月使?莫不是钟姑娘?” “正是。”白衣人惨白的脸上洋溢着热情的笑,一只手推开棺材盖,道:“敝教离此路途遥远,还请长老到棺材里休息少时。” 众鬼闻言,甚是惊讶,交头接耳道:“原来不是埋人的,是接人的!” “哪有用棺材接人的,多晦气呀!” 桑重走到棺材旁,伸手摸了摸,竟是纯金打造的,里面铺满了五颜六色的鲜花,香气扑鼻,还放着一个绣花锦枕。外壁刻有阻断神识的符文,他若躺进去,盖上盖,便无法用神识探测外界。 钟晚晴如此安排,是不想让桑重知道掬月教的方位,桑重心里明白,虽有顾虑,也别无选择,便躺了进去。 这棺材似乎为他量身定做,没有多少活动的空间,遇袭也无法躲避。 白衣人低头看着桑重,表情真诚,道:“桑长老,莫怕,我们月使向来慈悲为怀,天上人间都找不出比她更美丽,更善良的女子,她绝不会害你的。” 纸人的言行举止都受主人控制,这话其实就是钟晚晴在自夸。 被她重伤过的桑重当然不能苟同,心想天上人间都找不出比她更自恋的女子还差不多,点头道:“钟姑娘的好意,贫道明白,快走罢。” 千斤重的棺材盖,白衣人还是一只手,毫不费力地便盖上了,道了声起,扬手撒了把纸钱,吹吹打打唱着歌,这支诡异的队伍消失在夜色中。
第二十七章 泪眼执手似鸳鸯 桑重躺在黑漆漆的棺材里,被花香包裹,几乎感觉不到颠簸。 有这种经历的人很少,因为大多数人只有死了才会躺在棺材里,被人抬着走。 桑重此时也不免想到死,他并不怕死,也许是潜意识里觉得自己还不会死。毕竟他有一身修为,有六合天局,无论遇到什么危险,不至于一点法子没有。 也许为了一段露水情缘,一个居心叵测的妖女,一封疑似骗局的信,躺进这口棺材是一个错误的决定,但桑重有试错的资本。 人一生之中要做出无数决定,总有一些是明知很可能错也要做的。其实一个决定究竟正确还是错误,往往事后才见分晓。 纸人们唱了几遍出殡的歌,大约是腻味了,曲调一变,唱道:“小尼姑猛想起把偏衫撇下。正青春,年纪小,出什么家?守空门便是活地狱,难禁难架。不如蓄好了青丝发,去嫁个俏冤家。念什么经文也,佛,守什么的寡。” 听得桑重不禁笑了,十几首不正经的山歌野调唱罢,棺材停下了。 纸人们放下棺材,一人道:“桑长老,敝教到了。” 棺材打开,满天繁星入目,桑重坐起身,只见星月光中,尖峰峻岭环绕,山间一股瀑布飞流,直冲而下,触石沧沧喷碎玉。 瀑布之上,楼台影影,殿阁沉沉。 白衣纸人道:“月使有事外出未归,我先领长老去见小夫人罢。” 虽然阿绣是霍砂小妾这件事还有待考证,但桑重听白衣纸人的话,自己仿佛真成了阿绣的奸夫,来这儿偷情了。 他心头冒出一点羞耻感,神情也有点不自在,低头道:“好。” 白衣纸人微微笑了,凌空一跃,已在数十丈外,身法飘逸灵动,丝毫不见寻常纸人的呆滞感。 桑重心中赞叹,跟上他道:“你们教主不在么?” 白衣纸人道:“他若在,我们怎么敢请长老来?” 桑重噎了一下,羞耻感更甚,看了看别处,道:“他有几位夫人?” 白衣纸人笑着摇头道:“数不清。” 桑重心里舒服了些,万一这一切不幸都是真的,给一个浪子戴绿帽,毕竟要比给一个老实人戴绿帽少几分罪过感。 庭院里遍植花卉,芬芳沁脾,碧纱窗开着,阿绣坐在窗边,娇小的身影像一只笼中雀,一手支颐,一手摇着纨扇,翘首望着外面。 两个人从天而降,那头戴逍遥巾,身穿青罗道袍的美男子不是桑重,又是哪个?银色的月光照在他脸上,白得清透,眉目漆黑鲜明,如被新雨濯洗过。 阿绣双目圆睁,虽然满怀期待,真的看见他来了,又不敢相信,呆呆地望着他,手中的纨扇掉在地上也不知道。 心花怒放,身子变得轻飘飘,出现在此时此地的他,英俊得叫她迷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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