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绣无言以对,桑重道:“姑娘这么想也好,你可有他留下的东西?” 他是很乐意帮夏侯冰找这个米公子的,毕竟找人比赢棋容易多了。至于找到这个人,对夏侯冰来说是喜是悲,是福是祸,他又不是月老,管那么多作甚。 夏侯冰拿出一个金绣莲花紫绫香囊,道:“这是米郎送给我的,里面的干花叫作月翘,是他亲手栽种的。久闻六合天局神奇,不知长老能否通过这个香囊推算出米郎的住处?” “贫道试试。”桑重接过香囊,闭上眼,只见庭院清幽,怪石层叠,曲径两旁开着许多月白色的小花。 一名身穿湖色绉纱道袍的男子没戴帽子,也没系腰带,拿着一个小小的竹篓走过来,蹲下身摘花。 他个子颇高,生得相貌堂堂,神情透着一股懒散,左手背上有一块铜钱大小的青色胎记。 桑重看着他,心下诧异,再看远处,桅杆点点,一座八角翘脊,浮雕金刚的石塔巍然屹立在海边,是泉州的万寿塔。 桑重睁开眼,道:“夏侯姑娘,米公子的左手背上是否有一块铜钱大小的青色胎记?” 夏侯冰面色一喜,点头道:“正是,长老看见他了?他在哪里?” 桑重道:“贫道认识他,他不姓米,姓袁,单名一个弥字,是鬼斧门主。” 鬼斧门虽然已经没落,门主袁弥却在修仙界小有名气,因为像他这样胸无大志,毫不掩饰,公然将祖传的宝贝拿去唱卖的世家子弟并不多见。 阿绣还是想劝夏侯冰迷途知返,道:“听说这个袁弥身为鬼斧门主,连把剑都炼不出来,门中的事务也不管,成日在外面花天酒地,吃喝嫖赌,样样精通。那些与鬼斧门交好的世家,都不敢把女孩儿嫁给他。” 夏侯冰对他的事迹也有所耳闻,抿了抿唇,还是问道:“他在哪里?” 阿绣扭过头,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桑重发现阿绣对遇人不淑的女子有着超乎寻常的同情,是否她也有过相似的经历呢? 目光一转,桑重道:“他在泉州码头附近的一座宅子里。” 泉州,居八闽之南,山势蜿蜒,不见刻削,海港逶迤,不至波扬,乃是故宋时的第一大港,举世闻名。到了本朝,虽然衰败,还有几分未退的余温。 庭院里阳光普照,袁弥科头跣足,压着一名女子在竹椅上做那事。女子叫红药,是行院里的花魁,风情万种,能歌善舞,袁弥一见她,便将夏侯冰丢到九霄云外去了。 红药一双玉腿分开,架在扶手上,藕臂环着他的脖颈,喘息呻吟,淅淅沥沥的春水从竹条缝隙间滴下。 袁弥捧着她桃花色的脸,在那肉嘟嘟,小巧精致的朱唇上咬了一口,目光迷醉,道:“你猜我多大了?” “二十?”他看起来是二十许人的模样,红药往小了猜。 袁弥笑了,道:“我今年一百三十多岁了。” 红药只当他在说笑,也笑道:“公子莫不是神仙?” 袁弥道:“我是鬼斧门主,鬼斧门在修仙界盛极一时,只可惜传到我手里,已经是日薄西山了。”说着用力挺送,将自己深埋在温暖的蜜巢里,下颌抵着她的颈窝,发出一声喟叹。 红药尖叫着绷紧了身子,喘了几口气,才松弛下来,笑道:“那您应该回去重振家业,怎么还在这里浪费光阴呢?” “重振家业?”袁弥哈哈笑起来,浑身颤动,道:“傻子才操这心呢!” 话音刚落,墙头上传来一声轻笑,袁弥转头看去,吃了一惊。一名青面獠牙,穿着天水碧窄袖绸衫的夜叉双臂环胸,背光而立,身形瘦削挺拔,像墙头上生出来的一根修竹。 他眸光明亮有剑意,不难看出是个高手。这样的高手找上门,通常不会有什么好事。 袁弥身体僵住,红药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也吃了一惊。 夜叉声音粗粝,语气含笑道:“两位恕罪,在下并不想打扰你们,请继续。”说罢,转过身去。 袁弥哪还有兴致继续,穿上衣服,拿出一锭二十两的银子,打发红药离开,作揖道:“不知尊驾光降,有何见教?” 夜叉微微欠身,道:“在下是铜雀堂的雪山尊者,奉堂主之命来请袁门主。” 袁弥从未听说过铜雀堂,神色有些茫然,道:“我与你们堂主素不相识,敢问他为何请我?” 雪山尊者道:“见到堂主,你便知道了。” 袁弥低头踌躇片刻,道:“能否容我给家里传个信,免得他们有事找不到我?” 雪山尊者道:“不能。” 袁弥见他这个态度,心知去了铜雀堂,凶多吉少,道:“那便算了,我们走罢。” 雪山尊者召出一辆牛车,请他上车。袁弥一只脚登上车辕,弯着腰,伸手去掀车帘,忽然手中射出一蓬银光,直击雪山尊者的胸口。 这么快的速度,这么近的距离,原本是谁也不能躲开的。但雪山尊者似乎料到他会有这一招,身子凌空飞起,就快了一念,银光自脚底飞过。 袁弥双袖一振,同时向他发出十二种暗器,剑光一闪,都打在了院墙上。厚重的院墙轰然倒塌,剑光又一闪,鲜血飞溅,一条胳膊掉在了地上。 袁弥看着那条胳膊,须臾才感觉到剧痛,脸色惨白地靠在车辕上。 雪山尊者执剑立在他面前,抖落剑尖上的一滴血,眼神讥诮,道:“身为鬼斧门主,就这点本事,我若是你,绝不敢出来走动。” 风吹干了地上的血迹,几个闲汉聚在断垣旁,抻着脖子,满脸好奇地往里张望。 桑重带着阿绣和夏侯冰找到这里,见此情形,都怔住了。 桑重道:“你们在看什么?” 几个闲汉扭头,见一个道士带着两个女子,姿容都很出色,想必来历不凡,都不敢造次,讪笑道:“没什么,我们经过这里,见墙倒了,好奇看看。”说完,便作鸟兽散。 夏侯冰忐忑道:“桑长老,米郎,不,袁郎他会不会出事了?” 桑重摸了摸断垣,戴上千仞,从地上的碎砖残瓦里拣出一根细如牛毛,泛着幽幽蓝光的针,端详片刻,道:“这是鬼斧门的暗器,我们来迟了一步,袁弥被人带走了。” 夏侯冰道:“什么人带走了他?” 桑重道:“铜雀堂的人。” 夏侯冰道:“铜雀堂是一个门派?” 阿绣道:“是一个很神秘的组织,我们正查访他们呢。” 夏侯冰满眼担忧,想了想,从袖中取出经书,道:“桑长老,多谢你帮我弄清袁郎的身份,这半卷经书送给你,袁郎的事还请你放在心上,有了消息,务必告诉我。” 桑重点了点头,接过经书,道:“夏侯姑娘,铜雀堂很危险,你勿要自己去查。” 夏侯冰道:“我晓得,两位多保重,告辞。”说罢,化风而去。 阿绣叹息道:“真是个傻姑娘。” 桑重看她一眼,淡淡道:“一男一女有了肌肤之亲,总是女子更在意些,像你这样的,并不多见。”
第四十五章 无字经书谜难解 明明说着别人的事,忽就扯到自己身上来了,阿绣这一箭中得猝不及防,想了想,会过意来,他这是在射她当日不辞而别一事呢。 阿绣忙道:“奴也很在意的,那三个月朝思暮想,觉也睡不好,饭也吃不下,比夏侯姑娘思念袁弥有过之无不及。若非怕牵连你,早就去找你了。” 甜言蜜语,桑重当然不会相信,唇角却不禁上翘,道:“是么,我还以为你和钟姑娘玩得开心呢。” 被他说中了,阿绣心虚地低下头,语气委屈道:“你怎么会这样想呢?难道奴在你心里,就是一个虚情假意的女人?” 难道不是么?桑重看着她低垂的脑袋,眸光微动,道:“霍砂在潍阳县,昨日我去见过他了。” 阿绣猛地抬起头,满眼惊诧,道:“你去见他做什么?” 桑重道:“我想当面向他赔个不是,但他好像不认识我,你说奇不奇怪?” 阿绣并不觉得奇怪,因为她不是霍砂的小妾,霍砂从来没把桑重当回事,也没想到桑重敢独自去见他,自然无意了解桑重的长相。 但这在桑重看来,确实奇怪极了,一个男人被戴了绿帽,理该好奇奸夫的长相。 她一边埋怨霍砂对计划不够用心,一边埋怨桑重太精,心念电转,目光闪烁,道:“他是个脸盲,莫说你了,奴嫁给他半年多,他还会把奴和其他女人搞混呢。” 桑重笑了笑,一语双关道:“真是荒唐。” 阿绣心想:他是在说霍砂荒唐,还是说我的解释荒唐?一定是说霍砂罢。 她露出一脸嫌弃的表情,挥了两下纨扇,似乎要挥散不美好的记忆,扯起唇角道:“听说这里的鱼卷很美味,我们去尝尝罢。” 桑重不再继续这个令她紧张的话题,与她在酒楼坐下,窗外便是茫茫大海,一轮红日正在海天交际处缓缓下沉。 夕阳漫天,风帆点点,是天不亮便出海的渔船回来了。辛劳了一日的渔民放声高歌,也有几艘三佛齐的大海船破浪而来,船上想必载满了象牙,犀角,各种香料。 岸边早有商贩牙人等着,这个港口的繁华,一如落日的余晖,很快便看不见了。 桑重端着茶盏,道:“袁弥被雪山尊者切断了一条胳膊,只怕凶多吉少。” 阿绣道:“他一个败家子,没什么本事,铜雀堂找他做什么呢?” 桑重道:“多半是为了莲鹤方壶。” 阿绣记得他说过,莲鹤方壶有一对,一尊在上回太平山庄的唱卖会上卖出去了,还有一尊在袁继先的墓里。 袁继先墓的位置,向来是鬼斧门的机密,袁弥身为门主,自然是知道的。 阿绣眼珠子转了转,道:“那上回在太平山庄买走莲鹤方壶的大财主,会不会是铜雀堂的人?” 桑重道:“那倒未必,他们又不是什么名门正派,像掬月教那样跟踪买主,伺机抢夺岂不更合理?” 阿绣咬着鱼卷,点点头,口齿不清道:“说的也是。” 桑重道:“但不知是谁买走了那尊莲鹤方壶,可有被铜雀堂的人得手。” 阿绣默默吃了三个鱼卷,才道:“月使有法子见到那个大财主,让她问问便清楚了。” 桑重诧异道:“他们认识?” 阿绣道:“也不算认识,月使图他有钱,他图月使有色,两人一块儿吃过酒,大财主戴着面具,月使也不知道他是谁。” 美女贪财并不奇怪,但贪财毕竟有些庸俗,美女大多会掩饰这一点,尽量优雅地敛财。像钟晚晴这样,恨不能把贪财两个字写在脸上的美女,诚可异也。 桑重不禁笑了,道:“那你让她问问罢,我先送你回春晖楼,然后去鬼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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