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绣拿出离了他便不能呼吸的劲儿,缠着他,要一道去鬼斧门。桑重不答应,回到春晖楼,放下她便要走。 阿绣扯着他的袖子,眼里依依不舍,道:“那你多小心,早点回来。”说罢,撅起小嘴。 桑重会意,俯下身吻她。一沾上他的唇,她便笑开了。灯光下嫩脸映桃红,香肌晕玉白,真正是花一般的小妖精。 霍砂与钟晚晴在一座山丘上放纸鸢,彩缯做的凤凰抟风而上,入于云霄,竟引来百十只鸟儿拱卫不去。 两人仰头看着,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渐渐风紧,霍砂拿出一把剪子,道:“听说纸鸢放至高处,将线剪断,使之流落别处,能脱除灾难。你来剪罢。” 钟晚晴看看他,笑道:“你还信这个,恁般精致的凤凰,我可舍不得剪。” 霍砂笑道:“有什么舍不得的,改日我再扎个更精致的给你。” 钟晚晴幽幽道:“你不懂,放过的纸鸢就像睡过的男人,有感情了。” 霍砂拧起眉头,道:“说什么胡话,你不剪,我来剪。” 钟晚晴拦着不让剪,霍砂争不过她,只好收起剪刀。 傍晚时分,两人回到春晖楼,叫了酒菜到房里吃。 阿绣敲开门,看见霍砂,便气不打一处来,关上门,道:“你怎么连桑郎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钟晚晴闻言,眼中露出针尖儿般的锋芒,刺在霍砂脸上。 霍砂神情有些窘迫,看着桌上的锦缎花纹,道:“我……我知道,就是他来得太突然,我一时没认出来。” 阿绣道:“我说你是个脸盲,也不知他信了没有。他若发现我并非你的小妾,不肯帮我们,可就麻烦了。” 霍砂撇了撇嘴,道:“有什么大不了的,离了他,我们照样能找齐七卷经书。” 阿绣见他还不当回事,急道:“少主的伤等不了那么久!他若归寂,你让小姐怎么活!我们必须尽快找到救他的丹方!” 霍砂已有很久没进过摘星阁,辛长风的伤势如何,钟晚晴不提,他也不清楚,闻言才凝重了脸色。 钟晚晴却微微一笑,看向阿绣,道:“好了,他也不是有心的。桑重即便起疑,也无法证明你不是他的小妾。不必太担心,他人呢?” 阿绣道:“去鬼斧门了。” 钟晚晴疑惑道:“去鬼斧门做什么?” 阿绣便将帮夏侯冰找袁弥,结果发现袁弥被雪山尊者带走的事说了一遍。 “桑郎怀疑铜雀堂打莲鹤方壶的主意,遂去鬼斧门提醒他们一声。”阿绣还想说大财主的事,看了眼霍砂,住了口,拿出夏侯冰给的半卷经书。 加上桑重给的一卷,从天泉山庄盗来的一卷,苏烟鸣手中抢来的半卷,他们已有三卷。 二女一男在灯下翻看经书,霍砂忽道:“这一页怎么是空的?” 他看的是夏侯冰给的半卷,阿绣和钟晚晴凑过去看了看,果真是空白的一页。 钟晚晴道:“我记得天泉山庄那一卷里有个药方,能让字迹消失,也许这一页的内容干系重大,费元龙不想让所有人看见?” 有道是天机不可泄露,泄露天机会遭天谴,但有些洞悉天机的高人就是憋不住,便想出极隐晦的法子来泄露。 可见保守秘密,实在是件很痛苦的事。 霍砂点头道:“言之有理,既然经书里有让字迹消失的药方,便该有解法,我们再找找。救辛公子的丹方就在这一页,也未可知。” 钟晚晴和阿绣都精神一振,然而翻来找去,每两页的夹缝都扒开了看,也没有解法。 阿绣叹了口气,道:“不在这三卷里,便在那四卷里,也不知那四卷在哪里。” 霍砂攒眉不语,钟晚晴拎起酒壶,自斟自饮,一连吃了三杯,眼眸又变得朦胧,笑嘻嘻道:“好啦,急也没用,早点睡罢,兴许梦里有线索呢。” 霍砂看着她,心知她比阿绣更急,却不肯表露,这样故作轻松,叫他好不是滋味。 钟晚晴站起身,阿绣扶她去床上,转头对霍砂道:“很晚了,你也去歇息罢。” 霍砂嗯了一声,目光从钟晚晴身上移开,带上门走了。 阿绣又叹气,坐在床边替钟晚晴卸下簪珥,解开髻发绺辫。那发又黑又长,光明可鉴。 阿绣拿出一把白玉梳,慢慢梳着,道:“你再见到那大财主,问问他,可有铜雀堂的人抢他的莲鹤方壶。” 钟晚晴唇角一撇,道:“我不问,显得我多关心他似的。” 阿绣抿着嘴笑了,道:“你这个人,真难伺候。” 烛火鸾镜照着花容月貌,钟晚晴凝视着镜中的她,道:“我知道桑重更难伺候,阿绣,辛苦你了。” 阿绣手一顿,向镜子里瞥了一眼,卷睫低垂,压下眼角的酸意,道:“说什么呢。”
第四十六章 春色无边戏红尘 等到四更天,不见桑重回来,阿绣撑不住,和衣躺在钟晚晴身边睡着了。 心里担忧,睡得也不踏实,天蒙蒙亮时,便醒了。走到隔壁,桑重已经回来了,换了身玉色纻丝道袍,科头盘膝,在榻上打坐呢。 阿绣踢了鞋子,钻到他怀里,闻着淡淡的檀香,道:“你怎么才回来?” 她声音软糯,小脸上神情迷蒙,还带着睡意,像个单纯柔弱的娇娇儿。 只是像而已。 桑重抱住她,亲了亲她的脸颊,道:“我到了鬼斧门,将袁弥被雪山尊者带走的事告诉花大总管,花大总管也担心袁继先墓里的莲鹤方壶被盗,亲自去查看。我等他回来,方才离开。” 阿绣道:“莲鹤方壶还在么?” 桑重摇了摇头,道:“花大总管说墓室被人打开过了,别的随葬品都在,只少了莲鹤方壶。” 铜雀堂抓走袁弥,果真是为了莲鹤方壶,桑重的直觉一向很准。 阿绣幸灾乐祸道:“袁继先牺牲蓝夫人造莲鹤方壶时,一定没想到后人会因莲鹤方壶被害,自己的墓也被盗了。这才是报应,这种男人合该挫骨扬灰!” 桑重看着她,道:“你如此痛恨负心汉,可是因为霍砂?” 当然不是,阿绣想起那把刺穿钟妃胸膛的剑,那个握剑的男人,眼中闪过一抹深刻的恨意,正想拿霍砂当借口,心中一紧,意识到桑重这话别有用意。 她若不喜欢霍砂,又怎会恨他负心? 所以不能拿霍砂做借口,好险好险,差点便触他霉头了。 幸亏自己够机灵,阿绣暗暗得意,露出不屑的眼神,道:“奴才不稀罕他呢,奴是因为那位给奴取名的夫人才如此痛恨负心汉。” 桑重眼波流动,抚摸着她的小腹,柔声道:“当初在山谷里养伤,你说起这位夫人,我问你她仙乡贵姓,你不肯说。如今有了孩子,虽尚未拜堂,我们实与夫妻无异。除了你,我今生再也不会亲近别个女子,你还不能信任我么?” 阿绣知道他虽然心思重,难伺候,对自己算很不错了。 她不是不信任他,倘若这只是她自己的秘密,她愿意冒险告诉他。但这个秘密关乎辛长风,钟晚晴的安危,她不能冒险。 她也不想再对桑重撒谎,深深看着他的眼睛,道:“除了月使,你是奴最信任的人。夫人的死大有玄机,是一桩不能提起的秘辛。现在告诉你,恐怕你也会有危险。待时机成熟,奴再说罢。” 这话中的真意,桑重掂量得出,点了点头,道:“既如此,我不勉强你。天还早,你再去睡会儿罢。” 他回来,阿绣便安心了,脱了衣裳上床,展开熏得香喷喷的被子,不多时便睡着了。 桑重已然肯定霍砂并不曾做过她的丈夫,也没有一个叫霍茹的妹妹。 那么阿绣与钟晚晴究竟是何关系?霍砂与钟晚晴当真是兄妹么?掬月教搜集经书,又是为了谁? 还有那位死因古怪的夫人,是否与掬月教有关? 桑重思来想去,发现小小一个掬月教,竟像是盘丝洞,迷网重重,错综复杂,越走越摸不着方向。 吐出一口浊气,桑重起身走出门,院子里弥漫着薄薄的晨雾,数百朵菊花在雾中盛开,金黄绛紫,霜英灿烂。 一道倩影亭亭玉立于花圃旁,正是钟晚晴,她穿着白衣白裙,手里拈着一朵大而媚的紫菊,看见桑重,嫣然笑道:“桑长老,你来得正好,帮我看看,我戴这朵紫菊好看,还是金菊好看?” 桑重淡淡道:“贫道眼光不好,姑娘还是让别人看罢。” 钟晚晴叹了口气,道:“你眼光确实不好,才会对我说这种话。”将紫菊插在鬓边,道:“我去打听其余经书的下落了,你们也莫偷懒,小茹的伤可等不了多久。” 桑重道:“钟姑娘,令兄并没有一个叫霍茹的妹妹罢。” 钟晚晴正要走,脚步顿住,凝眸看他,道:“长老何出此言?” 桑重道:“前日我当着他的面叫小茹,如此冒犯,他却毫无反应。” 钟晚晴眨了下眼,抬手掩唇,咭笑道:“江湖儿女,哪有那么多避讳,长老叫我小晚,阿兄也不会在意的。” “奴在意!”阿绣细细的声线从屋里飞出来。 桑重正无言以对,闻言笑了。 钟晚晴眼波一横,佯怒道:“小蹄子偷听人说话,忒不要脸!” 阿绣隔着窗牖道:“光天化日,勾搭人家汉子,你才不要脸呢!” “我就不要脸,你能怎样?”钟晚晴说着欺身上前,伸手来摸桑重的脸。 桑重飘身斜退七尺,钟晚晴摸了个空,目露欣赏之色,道:“好身法!”说罢,大笑着一跃而起,衣袂带风,像只粉蝶翩跹远去了。 桑重望着她的背影,喃喃道:“真是个疯子。” 阿绣疾步走出来,紧张的神情好似丈夫看逃出魔掌的妻子,连话语也如出一辙,道:“被她占了便宜不曾?” 桑重笑着摇了摇头,伸手拧她的脸,道:“放心,我的便宜只有你占得。” 金蟾记得去红尘岛的路,钟晚晴跟着它再度登岛,一名白衣人迎面走来,拱手作揖道:“在下初五,奉公子之命在此恭候姑娘大驾。” 钟晚晴愣了愣,道:“等我做什么?” 初五微笑道:“公子说上回看待不周,未能带姑娘领略红尘岛风光,姑娘若是再来,务必让姑娘玩得尽兴。” 钟晚晴笑了,道:“这岛上哪里最热闹?” 初五带着她跃过几个山坡,来到一处桃红似锦,柳绿如烟的平地,只见云藏宫殿九重碧,日照乾坤五色明。波面画桥天上落,岸边游客鉴中行。 初五道:“此处名为桃花坞,青楼酒馆,赌坊武场,百行百艺,无所不有。姑娘只需出示公子给你的玉符,吃喝玩乐,都不必付账。” 大财主就是大财主,面还没露,钱已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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