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女正要言语,钟晚晴竖起食指,挡在唇前。侍女看看温行云,踌躇片刻,没有作声。 雨脚踩在屋檐上,淅淅沥沥,点点滴滴,融合汇聚,骨碌碌滑落,落在石阶上,啪嗒啪嗒。雨丝风片抽打着窗外的蕉叶,地上的瑶草,又是不一样的声响。 池塘里雨落成花,雨让这个黑暗的世界变得生动,所以温行云喜欢下雨。 他在雨声中神情柔和,像一汪澹澹的水,笼在叆叇云烟中,美得朦胧。 钟晚晴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他放下书,起身走过来,在床边坐下,道:“醒了?” 钟晚晴诧异道:“你怎么知道的?” 温行云笑道:“被人盯着,是有感觉的。” 钟晚晴眨了眨眼,道:“我走到哪里,都被人盯着,我怎么没感觉?” 温行云道:“因为你并不在意他们。” 这话倒像是说他在意她,她弯起唇角,目光从他的脸庞往下溜,被腰间的玉佩吸引住。莹润白透的一块,雕的是梅花鸂鶒,刀工精细,衬着佛头青的暗花绸缎,十分雅致,之前没见他戴过,想必值不少钱。 温行云道:“你感觉怎样?可有哪里不舒服?” 钟晚晴摇头道:“没有,就是有点饿。” 温行云道:“想吃什么?” 钟晚晴眼珠子转了转,道:“苏州阊门外有一家周记面馆,爆鱼面做得极好,我想吃那个。” 温行云笑道:“什么样的爆鱼面,让你巴巴地惦记着,我也尝尝。”便吩咐侍女:“叫人去苏州阊门外的周记面馆买两碗爆鱼面来。” 侍女答应了,走出来,心里嘀咕道:厨房里现成的山珍海味不吃,偏要吃苏州的面,明摆着折腾人。还有这阁主,平日不吃鱼的人,今日也不知发什么疯,跟着吃起来。这哪里是病人,明明是妖精! “钟姑娘,你的法力是怎么回事?” 妖精长叹一声,黯然道:“这是我年少时修炼不慎,走火入魔落下的毛病。每逢月圆之夜,便会法力尽失,后来经名医调治,不怎么犯了。孰料昨晚背运得很,赌场上输钱不算,打架时又犯了这个毛病,真是天妒红颜啊。” 温行云将这番话在心里掂了掂,十有八九是假的,口吻却很怜惜,道:“知道自己可能犯病,你还来救我,傻不傻?” 钟晚晴道:“温阁主,你勿要多想,我救你,只是因为我欠你的情。” 温行云笑了笑,道:“你怎么知道韦老七等人在洞庭湖伏击我?” 钟晚晴便将在赌坊遇见那名黑汉子,尾随他至洞府,听见这个计划的经过说了一遍。 温行云点点头,道:“如此巧合,想是缘分使然。” 钟晚晴道:“阁主财大招贼,到处都是算计你的人,被我撞上,也不算很巧。” 她不愿承认他们之间的缘分,将救他的动机归结为简单的报答,似乎是怕他缠住她,急于撇清关系。 温行云垂首默然片刻,道:“不管怎么说,你都是因我受伤,如今外面都在找掬月教,你这样出去太危险,留在这里,养好身子再走,行么?” 钟晚晴不作声,伸手去摸他的玉佩,质地温润细腻,果然是好东西。 温行云按住她的手,摘下玉佩,放在她手心里,道:“这是护身的法宝,喜欢便拿去玩罢。” 钟晚晴也不推辞,把玩一回,道:“这个应该很贵罢?” 温行云伸手抚上她的云鬓,唇角泛开清浅的笑意,道:“与你相比,一文不值。” 无论多么甜腻的情话,他总能说得真挚动人,这便是盲人的好处,看不见,便没有好色的嫌疑,他若喜欢你,一定是喜欢你的灵魂。 这对钟晚晴来说,是莫大的认可,因为她靓艳的皮囊并不是独一无二的。 她看着他,黑如点漆的眸中怀疑,戒备,悸动,种种情愫纠缠,好似深埋地下的根须,剪不断,理还乱。 两人都不说话,雨声又清晰起来,簌簌索索,无边无际,轻似梦,细如愁。 侍女走进来,见这光景,不由压低了嗓子,道:“阁主,姑娘,面来了,趁热吃罢。” 大块酱色的爆鱼卧在细面上,泛着金黄的油光,热腾腾,香喷喷,钟晚晴口中生津。温行云扶着她坐起身,侍女端着碗喂她,温行云坐在小杌子上自己吃。 俗世的菜肴总有一股油烟浊气,温行云不喜欢,鱼肉多刺且有腥味,他也不喜欢,因此这腌渍后油炸的爆鱼简直在挑战他的极限。 钟晚晴道:“温阁主,味道怎么样?” 温行云笑道:“甚好,难怪你惦记。” 钟晚晴喝了口面汤,眉头微蹙,道:“这面还是在店里吃有味道,在这里……”看着满屋子的奇珍异宝,低头敛声屏息的众侍女,道:“总感觉少了点什么。” 温行云道:“那等你身子好了,我们去店里吃。”
第六十八章 欲渡星河更断肠 入夜,雨还在下,灯光照在湿漉漉的地面上,变成流动的光带。钟晚晴吃了药,背靠着绣花枕恹恹欲睡。 温行云轻声道:“钟姑娘,你好生歇息,明日我再来看你。” 钟晚晴倏忽睁大眼,拉住他的衣袖,道:“你走了,他们欺负我怎么办?” 侍女们听见这话,也不好辩解,只能露出无辜委屈的表情。 温行云拍了拍她的手背,莞尔道:“放心,这里没有人敢欺负你。” 钟晚晴冷哼一声,抽出手,扭头向着床的另一侧,道:“谁知道呢,我如今法力尽失,又受了伤,连个丫鬟都打不过。万一有人图谋不轨,我岂非只能等着遭殃?” 这番话未免显得疑心病太重,温行云倒是很理解,她这样的高手,骤然没了法力,就像处女没了衣裳,在哪里都会害怕。 “那我不走了,就在这里陪着你。” 两个侍女抱着熏香的被褥铺在榻上,心里都想着,这妖精为了留住阁主装可怜,忒不要脸。 榻窄而短,温行云躺在上面,一双长腿只能曲着,有些局促。钟晚晴侧头看着他,不知不觉睡着了。 她很少做梦,做了大多醒来也不记得,今晚这个梦像折子戏,她却一折一折记得清楚,因为梦里的事曾经发生过,只不过发生在另一个她身上。
第一折 梦始于卷帙浩繁的南烛殿,一排排书架鳞次栉比,上面密密地堆满了书,随便抽出一本,都是凡间修士梦寐以求的秘籍。 她坐在角落里的一只绣墩上,捧着本双修秘籍,看得入迷。眼角被光刺了下,转眸看见一片鸦青色的衣摆,母亲亲手绣的金麒麟微微拂动,日光下灿烂生辉。 她急忙收起秘籍,抬头叫了声父亲。 她的父亲,玉宸帝君是个痴迷武道,威严冷漠的神仙,与自己的子女也不亲近。她对他敬畏有加,要说爱,着实没多少。 他这样的男人,与爱似乎是不沾边的。 行过礼,她便低头绞着手指不说话。 “你在看什么书?”他的话总像冰块从高处砸下来,令人心惊肉跳。 “我……我在看……《紫陌朝天二十一式》。”这是她在兄长房中看见的剑法秘籍名字,她翻都不曾翻过。 玉宸帝君微微挑眉,道:“你看到第几式了?” “第……第六式。” “第五式叫什么?” 她答不上来,急得满头是汗。玉宸帝君一抬手,她袖中的双修秘籍便到了他手中。她涨红了脸,恨不能化阵风逃走。这时,一人疾步走进来,躬身行礼,也叫了声父亲,正是她的兄长辛长风。 他衣衫洁白,好像天界最干净的一捧雪,三言两语便把她从困境中解救出来。 她跟在他身后,走出南烛殿,挽住他的手臂,笑道:“阿兄,我看双修秘籍被父亲发现,几乎不曾羞死,幸亏你来了,不然真不知如何收场呢!” 辛长风看着她,神情异常严肃,眼底又透着一丝疼惜,道:“小舞,今后切莫与父亲独处,尽量避开他!” “为何?” 他没有解释,薄薄的眼睑垂下,盖住无尽的隐秘,道:“你记住我的话就是。” 她点了点头,在她心里,他的话就是金科玉律,永远不会错。 将她送回寝殿,辛长风道:“你不是一直想去凡间玩么,过几日,我便带你去,勿要告诉任何人。” 天界的神仙大多是从凡间飞升上来的,像他们兄妹这样在天界出生的神仙少之又少。她常听别的神仙说起凡间趣闻,向往已久。 私自下凡有违天规,辛长风一向很守规矩。她央求过他好多次,要去凡间玩,他都不答应,忽然改了主意,让她难以置信,连声问道:“真的么?真的么?” 他点头,眸色深沉,并无一丝光彩,似乎满怀心事。她欢欣雀跃,竟未留意他的异样。 “阿兄,我们带上阿绣罢,自从母亲闭关,她便不大快活,整日闷闷的。” 辛长风身子微微一颤,道:“她若愿意去,便带上她罢。” “阿绣最爱热闹,怎么会不愿意呢?”
第二折 梦,天接云涛,星河寥落,他们乘着苒香舟,已在去凡间的路上。 辛长风一言不发,倒也罢了,阿绣也沉默不语,她方才觉得不对劲,道:“你们怎么都不高兴?出什么事了?” 阿绣望着她,满眼不忍之色,张了张嘴,正欲说话,就见辛长风霍然起身,仰头望着上方涌动的星河,姿态如临大敌。 二女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玉宸帝君负手而立,面染霜色,周身强盛的威压令他看起来屹如泰山,不可撼动。 烁亮的剑光迎面刺来,辛舞雩从梦中惊醒。 养魂灯还亮着,灼灼火苗驱走她眼中的阴霾,她长舒一口气,定下神,见阿绣坐在炉边看书,道:“你来多久了?” 阿绣道:“奴三个时辰前来的,见小姐睡着,便没作声。小姐脸色不太好,是少主的伤又严重了么?” 辛舞雩点点头,脸皮被冷汗一润,愈发苍白,近乎透明,漆黑的眼睛注视着辛长风,对阿绣道:“我的法力一时半会儿难以恢复,这几日晚晴帮不上忙,要多多辛苦你们了。” 阿绣起身走到她身畔,拿出绢子替她搽汗,道:“这是什么话,倒显得咱们生分了。” 辛舞雩道:“不是生分,是我心里过意不去。” 阿绣默了默,低头揉搓着绢子,道:“其实这件事,起初是为了少主,后来更像是为了奴自己。小姐也知道桑重的为人,他太淡泊了,好像什么都不放在心上,只有看他为了这件事辛苦,奴才觉得他心里有奴。小姐,你说奴是不是太矫情了?” 她抬眸看向辛舞雩,心下有些不安。 辛舞雩笑了,抚摸着她的脸,道:“美人不矫情,岂非浪费了好皮囊?” 阿绣也笑了,眼珠子一转,道:“昨日在赌坊,奴听说菩真道人新造了一座园亭,广召宾客,二十一这日去游玩。奴想去看看,也许能打听到络丝娘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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