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重里里外外看了一遍,并未发现更多线索,便告辞离开了。 空林寺五十里外的茶亭里,霍砂摩挲着粗瓷茶盏,眉峰微蹙,冷冷道:“络丝娘?敢抢本教看中的东西,活腻了罢。” 桑重坐在他对面,心想你这个名不副实的教主,未免入戏太深。 一只小飞虫落入盏中,在茶面上挣扎,霍砂垂眸凝睇,道:“既然是空林寺的事,道长查起来也方便,你在明,我们在暗,相信用不了多久,便能揪出这窝虫子。” 说着指尖轻弹,一滴茶水裹着小飞虫击在柱子上,梁上尘纷纷震落。 霍砂饮尽茶水,起身离开了。 桑重看着桌上落了灰的豆干和花生,皱了皱眉,叫老板结账。
第六十六章 洞庭湖上月皎皎 得知桑重撇下自己,是去找经书了,且他从未放下经书的事,阿绣心里舒坦多了。但她并不打算去找桑重,她要让他知道,自己其实是很难哄的。 男人的爱,从来都是女人矜持拿乔的筹码。 情场如赌场,筹码越多,底气越足,看人都带着几分高傲。 阿绣与钟晚晴正坐在山市最大的赌场里,四只眼睛满是艳羡嫉妒地看着对面的黑汉子。他样貌虽然平平无奇,但神情高傲,因为他手边堆着小山似的筹码,钟晚晴和阿绣的筹码已经输光了。 钟晚晴戴着大帽和面具,身穿蓝绢道袍,是男子打扮。阿绣穿着银红对襟绸衫,松花色的百褶裙,戴着面纱,鬓边簪着一簇娇艳的海棠花,面纱之上的一双明眸勾魂摄魄。 黑汉子早就注意到她了,向钟晚晴笑道:“阁下若是囊中羞涩,我可以借给你,赢了再还我便是。” 除了时来运转的极少数人,大多数人只会越输越多,根本还不起,最后只能拿女人抵债。 无论是俗世的赌坊,还是修仙界的赌坊,这样的悲剧都屡见不鲜。 黑汉子家里的十几个美妾都是用放债的手段得来的,钟晚晴一听他说话的口气,便知道是个老手,笑道:“这怎么好意思,我看我也赢不了了,还是算了罢。” 黑汉子再三劝她,她不上钩,黑汉子遗憾的目光像两把刷子,蘸满了陈年老油,刷过阿绣的脸,阿绣一阵反胃。 这些日子,她们混迹于茶馆酒肆,赌坊青楼,查访络丝娘的行踪,一无所获。 阿绣提议今晚做桩小小的善事,钟晚晴也正有此意,欣然答应。待黑汉子离开赌坊,二女便暗中尾随他至一座洞府,进了石门,见一褐衣男子坐在石桌旁自斟自饮。 黑汉子走上前吃了杯酒,道:“二哥,大哥不在么?” 褐衣男子道:“他跟着韦老七做大买卖去了。” 韦老七是修仙界有名的强盗,钟晚晴和阿绣都听说过。 黑汉子好奇道:“什么样的大买卖?” 褐衣男子道:“温行云日前去了南翥谷,今晚回澹云阁,必经洞庭湖。韦老七召集了十六名好手,埋伏在那里,等着他自投罗网呢。” 黑汉子道:“这可真是笔大买卖,但温行云修为高,法宝多,先前多少人算计他都枉送了性命,韦老七一向惜命,怎么想起来啃这块硬骨头?” 褐衣男子道:“大哥说他得了一件专克温行云的宝贝,今晚一定能得手。我也不知是什么宝贝,但愿他们成功罢。” 兄弟俩又吃了几杯酒,聊起女人,话越说越不堪,忽见烛火跳动,剑光一闪,便携手离开了这个花花世界。 阿绣看着他们的尸体,冷笑着骂了句畜生,眼波一转,睇着钟晚晴道:“你说那位温阁主能否平安渡过此劫?” 钟晚晴收了剑,漠然道:“看他的造化罢。” 洞府里幽房曲室甚多,钟晚晴和阿绣一间间看过,放出十几个美貌女子,拿了许多金银珠宝,出来只见一轮明月悬在高山之巅,显得格外浩大,圆满皎洁。 钟晚晴摸出酒葫芦,晃了晃,道:“没酒了,我去买点酒,你先回去罢。”说着便要走。 阿绣一把扯住她的衣袖,目光如炬,直直地照进她的眼睛,道:“你是不是要去找温行云?” 钟晚晴笑道:“说什么呢!”挣开她,化风而去。 阿绣大声道:“你莫忘了蓝夫人的下场!” 这句话在山谷间回荡,声声重叠,幽恨缥缈,倒像是冤魂的忠告。 八百里洞庭湖,万山环列,波浪连天,岸边泊着几条渔船。韦老七坐在船头和人闲聊,他眼睛不大,凶光毕露,一看便是亡命之徒的长相,身材精瘦,穿着窄袖黑衫,双手按在膝头的一只朱漆匣子上。 匣子里装的便是专克温行云的宝贝。 “七哥,这究竟是啥宝贝,你就告诉我们罢!”十六名高手半是好奇,半是怀疑这宝贝到底能否克制温行云。 韦老七神秘地一笑,道:“你们说,一个瞎子最重要的是什么?” “当然是听觉!” 韦老七点点头,道:“这宝贝就是让他的听觉失灵,如此,他修为再高,法宝再多,也只能任人宰割。” 不多时,半空中隐隐传来玉佩叮铛的清响,众人仰头谛视,两只仙鹤拉着一辆斑竹垂帘的油壁车飞驰而来。六名白衣人衣袂飘飖,环绕在车周围,前面两人提着灯笼,仿佛道观墙壁上的神仙行乐图。 韦老七做了个手势,众人拿出兵器,一拥而上。韦老七打开朱漆匣子,成千上万只蜜蜂喷薄而出,大如麻雀,密密匝匝,好像黑色的旋风将众人包围。 蜜蜂振翅声嘈杂,掩盖住了韦老七等人行动的声音。初五大呼阁主小心,一边挥刀御敌,一边拿出一个火折子,呼的一吹,红焰焰的大火扑向那些蜜蜂。 韦老七冷笑,这琼林蜂是神兽钦原的后代,就算是三昧真火也要烧上许久。 他与两名高手攻向车里的温行云,一片辉煌的剑光洒过来,剑气如江流奔腾,势不可挡。 三人急忙躲避,定睛一看,一名戴着面具,身穿蓝绢道袍的剑客卓然立在车辕上,顾盼之间,一派睥睨之态,仿佛眼前的人都是蝼蚁。 银扇掀起垂帘,温行云仰面向着她,有些难以置信,低声道:“钟姑娘?” 钟晚晴不作声,笑意自温行云唇畔漾开,他道:“钟姑娘,这群琼林蜂里应有个蜂王,它身上有三个白圈,你能找到么?” 琼林蜂数量如此庞大,蜂王的特征又不明显,无疑是很难找的。 钟晚晴却忍不住道:“这有何难?” 温行云道:“杀了蜂王,它们自然就散了。” 韦老七等人复又攻上来,他们都是刀尖舔血,赫赫有名的巨盗,出手狠辣,非一般修士可比。温行云拿出金蛟罩,罩住整辆车,钟晚晴扫视蜂群,寻找蜂王。 温行云道:“钟姑娘,你为何会在这里?” 群蜂挤挤挨挨,飞舞不定,钟晚晴恍惚看见一只身上有白圈的琼林蜂,他一说话,又不见了,恼道:“闭嘴!” 温行云从未被人这样斥过,愣了愣,听话地闭嘴。 金蛟罩在韦老七等人的合击下爆发出阵阵华光,钟晚晴眼花缭乱,终于找到蜂王,纵身跃出金蛟罩,剑光如流星,刺中蜂王的同时,韦老七的掌风已逼近她的后背。 他的掌力不仅雄厚,而且出手极快,但比起钟晚晴的身法还是慢了些。她本可以避开,就在她移身错步的一瞬间,她的法力忽然像烈日下的水汽,蒸发消散了。 摘星阁内,养魂灯的火苗剧烈颤动,眨眼间缩成黄豆大的一点,似乎随时会熄灭。辛舞雩脸色苍白,与辛长风掌心相抵,将法力源源输入他体内。 群蜂犹在嘈嘈飞鸣,温行云却清晰地听见一声闷哼,心头像被蜜蜂蛰了一口。 钟晚晴眼前发黑,剧痛的身子急速下坠,风凛凛掠过耳畔,呼呼作响。温行云极力分辨出她的衣袂风声,飞身跃下,在烟波之上接住了她。 血腥味扑鼻,温行云拢着眉头,环住她腰肢的手臂不由收紧,急切道:“钟姑娘,你怎么样?” 蜂王已死,群蜂没有跟过来,韦老七等人也就不敢跟过来。 周围清净了,月皎皎于君山之上,湖面浮光掠金,静影沉璧,雪白的芦花随风起舞。鱼跃出水,鸥鹭齐飞,渔舟星罗棋布,点点灯火幽明。 如此美景,岸上穷困潦倒的乞丐都能欣赏,他富贵荣华,世人望尘莫及,却欣赏不了。 钟晚晴轻声道:“银盘水面无尘,玉魄天心相映。温阁主,今晚月色很好。”说完,便不省人事了。
第六十七章 既含睇兮又宜笑 人们总觉得,有残疾的人,一定很忌讳别人提起他的残疾。 尤其是温行云这样身居高位,脾气古怪,又很有本事的人,左右与他交谈,无不小心翼翼,生怕触了他看不见的霉头。若非他主动问起,他们绝不会告诉他,今晚月色好不好。 他搂着昏迷的钟晚晴发怔,凉风像顽童的手,捉起她的香丝扫着他的脸。说不清是什么香,以酒香为主,夹杂着草木芬芳,清冽怡神,独一无二。 鬼母说她贪财粗鄙,但在温行云想来,她是诗中山鬼那样的美人,被薜荔兮带女萝,既含睇兮又宜笑。 世人眼中的礼义廉耻,怎么困得住她的灵魂。 琼林蜂纷纷散去,韦老七等人急忙逃命,温行云展开银扇,向着韦老七掷出。银扇飞旋,化作一团炫目的银光,切断了韦老七的脖颈,去势一转,飞向其他人。 韦老七的头颅斜飞出去,身子还在跑,跑了七八丈远,才坠入湖中。扑通扑通,其他人也纷纷落水,溅起一连串的水花。浪头一翻,便看不出血色了。 这伙巨盗皆成了鱼食。 温行云抱着钟晚晴上了车,火速赶回澹云阁,让巩真人来疗伤。巩真人是个精通医术的散修,常年在澹云阁做客,进屋见温行云攒眉坐在床边,握着帐子里伸出来的一只手。 纤纤如玉,俨然是女人的手。 温行云听见他来了,方才松开手,让他切脉。 巩真人感觉此女体内没有一丝灵力,心道稀罕,这分明是个凡人,门不当户不对,就算生得倾国绝色,温行云又看不见,怎会如此在意? “温阁主,这位姑娘似乎是被掌力重伤,身子又弱,我开几贴药,先慢慢吃着,等身子好些了再换药。” 温行云点点头,心中虽然疑惑钟晚晴为何法力尽失,却没有对巩真人说。 次日阴雨绵绵,屋里药香满阗,温行云拿着一卷书坐在榻上。下雨时,他喜欢开着窗,侍女便去开窗,不想被他斥道:“没看见屋里有病人,受不得风?” 侍女刚给床上的病人擦过脸,自然知道有这么个人,只是温行云对女人一向很冷淡,或许是因为女人的利器——美貌,在他面前毫无作用。 他这份怜香惜玉着实来得突然,侍女措手不及,连忙告罪,又把窗牖关好,转身见床上的病人睁了眼,看着这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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